第46章 黎昕[三]
顧晨一直想不通, 為什麽身高一米九、體重已突破兩百斤的黃琦居然打不過體格比他小一號的黎昕?
直到目睹了今天這場單方面壓制性鬥毆, 長期以來的疑問終于得到了解答。
黎昕這家夥打起架來可以連命都不要, 不拼個你死我活就誓不罷休。他一個人确實打贏了一群人,可他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裏去。
他的臉上有幾塊駭人的淤青,顏色呈暗紫色, 周圍滲着血絲,顧晨光是看看,就覺得肉疼。還有藏在衣服下面看不見的地方, 傷痕估計也不會少。很顯然, 這些人的順從,全是靠他流血受傷換回來的。
此時此刻, 那個小混混還在揭露徐政宏的惡行,電話另一端的人似乎有很多疑問, 顧晨聽見小混混向他解釋了一下徐政宏是怎麽通過中間人找到他們的來龍去脈。
如果不信,便不會刨根問底。
這通電話究竟能給徐政宏帶來多大的影響, 顧晨倒不太清楚,不過他暫時應該沒有精力繼續騷擾徐放,徐定國若有心追究, 一定夠他焦頭爛額的。
……
走在回家的路上, 顧晨扭頭看着與自己并肩而行的男生。
臉還是那張熟悉的臉,眉目之間卻少了一份專屬于徐放的穩重與深沉,取而代之的是黎昕特有的狂傲不羁。
就性格而言,徐放和黎昕應該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可顧晨總是不自覺地把他們當成一個人。如果徐放不産生危險的念頭, 黎昕就不會存在于這個世界。然而徐放是理智的,他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只是在疾病面前,一切都顯得那麽渺小,他的內心即使再強大,也會有束手無策的時候。所以受情緒支配的黎昕,不管做過什麽,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你是怎麽找到那群小混混的?”顧晨問道。
“聽你一說,我就知道他們是誰了。”黎昕說,“大一的時候我和他們打過架,那些王八蛋挨了打還不長記性,居然把這茬兒忘得一幹二淨了,否則給他們一萬個膽子,他們也不敢來招惹我。”
“是啊,你最厲害了,沒人鬥得過你。”顧晨先是誇贊一番,誇完又來勸他,“以後別這麽拼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種兩敗俱傷的打法,太得不償失了,到最後只會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
黎昕一如既往地不聽勸,并且堅信拳頭才是硬道理,“我不把他們打服了,他們會老老實實地打電話嗎?”
他說着一笑,“徐放他爸不知道有多心疼他,徐政宏那傻逼這回麻煩大了。”
顧晨不解地問:“既然很心疼他,為什麽這麽多年來都對他不聞不問的?”
“咳,這事兒說來話長。”黎昕嘆了口氣,随即挨個細數其中的原因,“第一,他們父子倆喜歡把事情悶在心裏。第二,從高中開始,身邊的親戚朋友都以為徐放被送出國了。第三,他絞盡腦汁隐瞞病情就是不想他爸知道我們的存在。第四……”
忽然間黎昕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用手猛戳顧晨的腦門,“我為什麽要和你說徐放的事情??你明知道我和他關系不好,還老在我面前提他的事幹什麽?思緒差點被你帶跑了!是不是從他那裏探不到任何口風,就上我這兒打聽來了?既然那麽關心他,有本事逼他開口啊,讓他面對自己的過去啊!不要一出事就昏過去,生病可不是用來逃避現實的借口!”
顧晨低眉順眼地任他戳,額頭正中都被戳出了一塊小紅印兒,嘴裏卻不忘為徐放辯解道:“你誤會他了,他已經開始正視自己,正視過去了,他也一直在努力地接受你們,你別對他抱有這麽大的敵意和偏見好麽?你們就不能冰釋前嫌握手言和嗎?”
“握手言和?呵!”黎昕冷哼一聲,嘴邊拉出一個譏諷的弧度。
顧晨不明就裏,一臉懵懂地看着他。
對上那雙清澈的大眼睛,黎昕突然來了火氣,莫名其妙的,胸口就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不發洩出來就不痛快。
“徐放那家夥搶了我最重要的東西,你說我怎麽咽得下這口氣?!”
滿腔的愛意無處傾瀉,他恨這具堪比牢籠一樣的身體。
“我沒有強行霸占這具身體,已經很不錯了!”
命運的枷鎖如同怪蛇般纏繞着他,他恨徐放創造了他。
……
“以後別再我面前提什麽冰釋前嫌,我和他之間本來就是‘有你沒我、有我沒你’的關系!”
黎昕如往常一樣,發完脾氣,甩手就走。顧晨及時拉住他,不厭其煩地上演着“我要抱着你,我不讓你走”的戲碼。
兩人較量了幾輪,顧晨連連敗下陣來,迫不得已拿話激他,“前不久你還說你再也不犯渾了,怎麽轉個身就忘得幹幹淨淨了?出爾反爾真的大丈夫嗎?”
掙紮的動作一滞,黎昕自知理虧,無言反駁,心裏卻難以釋懷,只好板着一張臭臉僵在原地,無論顧晨怎麽拉扯,他的雙腳就像在地上紮了根一般,紋絲不動的。
顧晨一邊拽他一邊勸他,好話歹話說了一大籮筐,他依然是一副油鹽不進的冷面模樣,看着相當欠扁。一來二去間,顧晨的耐心被磨得所剩無幾,不免也有點火氣上頭。
“你不走算了,愛幹嘛就幹嘛去,我再也不管你了!”
負氣地丢下這句話,顧晨甩開他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而黎昕是個典型的賤骨頭,他仗着顧晨性子軟,就肆無忌憚地耍性子鬧情緒,一旦真把人惹毛了,不出兩秒,保準後悔無比。
這不,顧晨前腳剛走,他後腳就邁開了步子,腸子悔得比青菜葉還要青。可他愛面子,不好意思跟太緊,走幾步了,便歇一歇,見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遠了,又快步追上去。
走走停停地追了一路,他怕顧晨不知道他跟在後面,兩只手反複捏來捏去,故意把手指關節掰得啪啪作響。
顧晨懶得理他,只顧着埋頭向前沖,仿佛吃了秤砣鐵了心似的,哪怕他把手指掰斷了,也不會停下來望一眼。
……
踏進家門,顧晨堅決将冷暴力進行到底,一頭栽進了廚房裏。
黎昕呆立在客廳中央,盯着半掩的廚房門,心頭沒來由的一陣一陣地發毛。
他吵,他鬧,只是想讓顧晨多在乎、多關心他一些。正如一個處在叛逆期的孩子,為了博取關注,總是會采取或尖銳或極端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與衆不同。
除了顧晨以外,這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他叫黎昕。他的世界,只有顧晨,可顧晨的世界,卻不止他一個人。
他一直認為顧晨便是他生命中最珍貴的一抹暖陽,不管這抹暖陽是有心還是無意地照耀在他的身上,最終還是給他帶來了無窮無盡的溫暖。
他本不該要求太多,可他克制不住。他多麽希望顧晨的眼裏、心裏只裝着他一人,然而心願還未達成,他反倒把顧晨越推越遠了。
……
顧晨哪裏知道他那些九轉十八彎的心思,在廚房裏忙活了一陣兒,火氣消了一大半。然後一頓飯做下來,心裏的不痛快也就默默地消化幹淨了。
他把飯菜端上餐桌,喊了一聲“吃飯了”,沒得到絲毫回應。接着在屋裏找了一圈,最後在浴室裏發現黎昕的身影。
對方一手拿着棉簽,一手拿着碘酒瓶,正在鏡子前處理着臉上的傷口。那笨手笨腳的樣子,看得顧晨直翻白眼。
“你四肢退化啊?擦藥這麽簡單的事兒都做不好,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比你強一百倍。行了,別弄了,出去等我。”
顧晨邊說邊朝雜物間走去,雖然不生氣了,但一時半會兒也做不到和顏悅色。當他提着醫藥箱再次返回客廳的時候,黎昕已經老實巴交地坐在沙發上等他了。
看到這一幕,顧晨感到好笑。
這人先前還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現在又可憐巴巴的像條被遺棄的大狗。你對他好,他不當回事,你稍微冷落一下他,他馬上就受不了了,這就是犯賤之中最好的例子。
顧晨心軟,不管黎昕是否故意賣慘,這個強勢的男生只要他在面前流露出一丁點軟弱,他都有種舍不得的感覺,舍不得他傷心,舍不得他難過,寧願他蠻橫不講理的活着,也舍不得他受半點委屈。
打開醫藥箱,顧晨的态度已經完全軟化了下來,擡手端着他的下巴,小心翼翼地幫他抹藥。
兩人離得很近,顧晨呼出來的熱氣全噴灑在黎昕的臉上,又酥又麻,令他心癢難耐。
鼻尖溢滿了清爽好聞的氣息,只有在顧晨身上才能聞到這樣美妙的味道,帶着少年特有的幹淨和誘惑,引誘着黎昕情不自禁地湊了上去……
“吧唧”一聲,突兀地響在安靜的空氣中。顧晨瞪大眼睛,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
黎昕只親了一口,明顯沒過足瘾,一把将顧晨撈進懷裏,打算來個火辣辣的法式熱吻。
顧晨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連忙掙紮反抗起來,一邊推他,一邊躲避他的親吻,嘴裏還不斷地嚷嚷着:“你不要這樣……別這樣……不要啊……不要……”
黎昕一聽這話,心裏特別不爽,什麽不要不要的,整得他像個強奸犯一樣。
直接把人按到沙發上,黎昕高揚着眉毛,挑釁地看着被他壓在身下的顧晨,“你勾引了我,還不準我這樣、那樣?哈!撩完就跑?沒門!我今天就是要親你!你能把我怎麽着!”
呸!我什麽時候勾引你了??
瞧着他那副嚣張跋扈的模樣,簡直和地痞無賴沒什麽兩樣,顧晨總算認清了兩個事實。
第一,論體格、論拳頭、論颠倒黑白、論蠻不講理,自己顯然和他相差了不止一個段位,他要犯起渾來,還真耐他不何。
第二,他們此刻好比農夫與蛇的關系,自己傻不拉幾地寵着他、呵護他,掏心掏肺地對他好,卻始終捂不暖這條沒心沒肺的白眼蛇。
争不過,也打不過,只能扮弱裝可憐。顧晨拼命擠出兩滴委屈的眼淚,佯裝自暴自棄般閉上眼睛,“你親吧親吧,親完了我們就絕交,我絕對說到做到。”
黎昕一下子被掐住了死穴,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顧晨不理他。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從顧晨身上滾了下來,随後靜坐了一會兒,心裏仍不是個滋味,不禁警告道:“從現在開始,你必須一視同仁,我不能親你,徐放也不準親,我要是發現你對他搞特殊待遇,後果自行想象!”
“……”
顧晨神色複雜地瞅着他,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戀愛對象明明只有徐放一人,可是黎昕牛逼哄哄地橫插一腳進來,竟然讓顧晨有種腳踏兩只船的感覺。
Oh My God!
能把一段好好的戀情談成多向戀愛真是沒誰了……
顧晨不吭聲,黎昕權當他默認了,不由得心情大好。
唰唰幾下脫掉上衣,像個大爺般吩咐道:“我身上還有很多傷,快幫我抹藥。”
顧晨氣得腦袋冒煙,猛地關上醫藥箱,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滾蛋!”
他完全忘了黎昕這家夥就是一頭不好對付的倔驢,只能順毛摸,千萬不可逆着來,于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他為這兩個字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黎大爺要是無理取鬧起來,那是相當的殘酷無情,顧晨被他折騰得要死不活的,恨不得找塊豆腐撞死。
不知不覺,夜已深沉,顧晨費了好大功夫才把黎大爺哄睡着。
累了一整天,身心俱疲的顧晨只想安安穩穩地睡一覺,他簡單洗漱了一下,剛躺在沙發上,原本正在卧室裏睡覺的“黎昕”突然走了出來。
他納悶地望着對方,心中略感不安,“你怎麽起來了?你不是睡着了嗎?”
“顧晨……”
眼前的人喊着他的名字,是徐政宇的聲音。
“是我……”
“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然後把自己吓醒了。”
“我夢見我和徐放被關在一間黑屋子裏,他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無論我怎麽叫,也叫不醒他……”
“我感到孤獨,害怕……”
“這種感覺真是糟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