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窮途
“哥我沒錢了”
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我注意到發信時間是上午十點左右。
手中的手機非常破舊,五六個字的短信而已,就占了滿屏。
我跟池晉說過我不喜歡發短信,但是他從不聽。也許是脫離學校太久太久了,現在讓我寫字都費勁,用手機打字也常常想不起來字形怎麽寫。以前因為實在想不起來某個字而用了拼音,卻被池晉狠狠地嘲笑。
而我給池晉打電話他總是掐斷,很久之後才回撥,甚至大多數時候都是忽略。
我們之間一直都是這樣的,他吸取着我的血汗,待在明亮繁榮的世界,他從不知道,他所處的世界不過是一個假象。
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生活對他這種無所事事好吃懶做的人是不會厚待的。
我剛洗過手,做飯的女人早就将盒飯送了過來,其他人此時已經端起了碗。
他們叫了我一聲快來吃飯,我應一聲說一會兒就吃。然後我站在門邊,捧着手機用大拇指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的按着,給池晉發過去,“月初一千,剛十號,錢呢?”
我盡可能簡短的打字。
緩慢的“發送中”字樣終于消失,我拿着手機又等了一會兒,果然很快消息就回了過來,他只有需要錢的時候才會這麽積極。
“花了”
然而我對他的敷衍卻不能接受,我知道他現在需要錢,他肯定也心虛不敢電話跟我講,但我必須聽見他的語氣,聽他怎麽解釋。
我将電話打了過去。
他一定是守在手機面前,但是他并沒有很快接起電話,也許他在遲疑,在想用什麽借口來打發我。
我耐心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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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電話裏傳來他有些失真的聲音,“哥。”
我直奔主題的問,“你花錢做什麽了?”
他“嗯……”了一聲,才打着哈哈說,“其實我也不想花啊,但是被我們寝室那幾個禽獸給宰了。”
我問,“什麽叫被宰了,為什麽被宰,你就不知道拒絕嗎?”
池晉的聲音有點氣急敗壞起來,“我怎麽拒絕?小氣吧啦的以後還怎麽混?我本來就農村來的,再一天天擺出窮酸臉,丢人死了。”
我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他既然知道自己是農村的還裝什麽蒜?他從來不會體諒我掙錢辛苦,反而理直氣壯的怨我沒給他好生活似的。這個兔崽子……他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我,他也許早就在冰天雪地中凍死了。
我壓抑住自己的怒氣,我不想跟他吵,他長這麽大,已經被我寵壞了,一點挫折都受不住,我說他幾句他就生氣,一生氣就吃不下去飯,甚至能誇張的整個人瘦下去一圈,也不知道他這氣性是哪來的。
我抓緊手機,似乎臉更貼近手機就能更貼近他似的,我說,“你要錢也行,但你先說你把那一千塊錢都花在哪了,一條一條說,對不上賬不行。”
池晉一下子火了起來,拔高音調問我,“你什麽意思?這麽多天過去了我哪記得?你是信不着我嗎?你信不着我你為什麽供我上大學讓我出遠門,你現在跟我擺這嘴臉什麽意思?”
我完全沒想到這樣一問竟然能被他劈頭蓋臉嗆回來,但是我不能退縮。一旦我容忍了這次,他只會變本加厲,我會被他活活拖死。
我必須讓他學乖,讓他以後再花錢都要有所顧忌,所以我仍然執着的說,“你跟我喊也沒用,你最好把賬單給我拿來,要不然你別想從我這拿一分錢。”
他變得更加生氣,“你他媽就會拿這個威脅我!”
我苦笑。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威脅他,但是我要是不管他,最終受苦的是我。如果哪天我累死了,哪怕他不傷心,他的生活也會立刻垮掉。
我有些漠然的想着我們之間的關系,嘴上毫不留情的說,“你不想受我威脅有本事自己賺去,別來壓榨我。”
對面變得格外寂靜,連呼吸聲都沒有。
就在我懷疑他是不是挂機時,我突然聽見他冷聲說,“你以為我離了你就活不了是不是?你以為我自己賺不到錢?”
我聽到他這語氣就知道他又在極端,我連忙警告他,“池晉,你別想着不上學就出去做那些亂七八糟的工賺錢,連學業證都沒有你就是個廢物。”
池晉笑得刻意的“呵呵”一聲,然後他尖酸的反問,“那按你的意思,你連高中都沒畢業,你不是連廢物都不如?”
我一下子怔住。
“嘟”的一聲,電話被挂了。
我耳朵依然貼着手機,傻子一樣站在原地。
渾渾噩噩的腦子似乎更加不靈便了,一時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麽。
過了會兒聽到阿三叫我吃飯我才回神,木着臉将手機揣起來坐在桌邊。
吃飯時仍然控制不住的想,不斷地安慰自己。池晉那麽說只是氣話,之所以說出這種氣話也是我誘導的。但是,我那麽說也只是想激勵他,讓他別做蠢事……廢物不廢物什麽的,池晉要是離了學校,一向嬌慣的他能做什麽?他能像我似的做體力活嗎?他肯定不願意。當然,我也知道這個世界并不是所有沒有學歷的人都要做體力活,做體力活也并不可恥,反正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位置……
我左思右想的,連自己都快弄不明白我到底在想什麽,不知不覺間飯就吃完了,阿三他們有人躺在通鋪上午睡,有人坐在電視前擺弄智能手機,我也起身,打算小睡一會兒。
可是越是想睡越睡不着,精神莫名其妙的亢奮異常。
我天馬行空的想着,如果當初我沒有心軟把池晉留在自己身邊,而是直接把他送到慈善機構是不是會更好?
然而如果真的能夠重來,我卻知道結果依然會如此。
池晉的父母照顧了我那麽久,他們對我一直很好,他們意外過世我不可能不管他們的兒子,哪怕那時候我連自己都養不起。
但沒有什麽坎兒是挺不過去的,一咬牙一跺腳的,不就是錢嗎?賺就是了。怎麽都好,只要給我錢。
那時的池晉還不怎麽記事,整天一個人乖乖的呆在家,我每天每頓要為我們兩人準備飯菜。
那時候我真的覺得人是個非常麻煩的生物,一天要吃三頓飯,總覺得上一頓剛剛好不容易應付過去,下一頓的時間就又來了,我又要費勁的給池晉弄東西吃。
可能是我性格有些木,如果是別人,大概早就氣急敗壞,不幹了,但我連發脾氣都不會,無知無覺的把所有感受放在心裏,任勞任怨的帶着池晉努力活下去。
一眨眼間他都上大學了,總覺得未來有望,我不用再被催着賺他的學費生活費了,他總要張開翅膀自己去飛,養了他這麽多年,我仁至義盡了。
也許這種想法無形中在我腦海中徘徊,我連幹活都不怎麽起勁,常常想,應該歇歇了,可以歇歇了。
但真的停下來之後又會有一些惶恐,不努力賺錢還是不行啊,以後怎麽活呢,我能指望池晉嗎?
這大概不可能吧。
以及,以後呢,池晉的工作能順利嗎?他要是結婚呢,房子要不要,是不是還要我給他準備?可是我連自己的婚房都沒着落,我這樣的大概也讨不到老婆,所以應該可以不用考慮房子了吧……
鬧鐘突然響起來,下午幹活時間又到了。
我睜着眼睛又躺了一分鐘,終于疲累的坐起身。
穿鞋的時候我禁不住想,真是夠了……
真是受夠了。
大約有一個禮拜的時間吧,我一直沒有跟池晉聯系。
今天是周一,晚上回家時碰到住在鄰近的天嬌。
天嬌和她男朋友同居,租住的房子和我的差不多,都是那種便宜簡陋的狹窄平房。
記得他們起初剛搬來時,天嬌見到我還很警惕的樣子,大概是因為我平時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不太像好人。等後來見到與我同住的池晉,天嬌才漸漸和善起來,見到我們偶爾打個招呼。
再之後,有次我回家,遇到門口的天嬌,她立馬焦急的說,她家鬧耗子,她不敢進屋。
我說我去看看,然後她跟在我身後回家。
進屋找了半天,總算在一個木桶之後看到一只餃子大小的迷你耗子迅速從眼前閃過。
我撿起一邊的燒火棍,順着耗子消失的地方尋去,将牆邊的大敞的門拉回一點的瞬間,舉着棍子狠狠的朝下戳下去。
耗子發出尖銳的一聲嘶鳴,它的肚子被我戳爛了。
我拎起耗子的尾巴,沖天嬌示意一下,便離開了。
天嬌的眼神既恐懼又不忍,不過還是在我身後說了聲謝謝。
從那以後天嬌每次見到我都會微笑,而且經常還會跟我說說她男朋友的事。
我只知道她男朋友叫鵬子,我很少主動跟人打招呼,而鵬子也懶得正眼看我,所以我們之間幾乎沒說過什麽話。
倒是聽天嬌說過很多鵬子的壞話。
這天又是一樣,天嬌有些沮喪的跟我說,她懷疑鵬子在外面有人了,最近都不怎麽碰她。
我敷衍的應了一聲。
天嬌又問池晉還沒回來嗎,我搖搖頭。
天嬌嘆一聲氣,說,“還是順其自然吧,有些事強求不來的。”
我不知道她這句話是對我說的還是在說她自己,我只好随便“嗯”一聲。
天嬌重新振奮起來,問我沒吃飯吧,要不一起解決吧。
我說好。
于是天嬌來了我家。
家裏有我早晨定時焖好的飯,其實我本可以和工地其他人住在一塊兒,就連以前養父母家的房子都賣掉了,我直接住工地。但是後來發現池晉從學校回來的話無處落腳,在工地和我們一堆大老粗混在一塊兒終究不太好,所以就在這裏租了房子,算是安置一個小家。我因此也經常在晚上回來,能一個人住也挺好。
天嬌翻出我儲存的雞蛋,又切了土豆絲,混合的炒起來。
我放好桌子,擺完碗筷便坐在一邊等着。
屋裏有一臺大屁股彩電,是我當初搬過來時上一個屋主留下來的,對方說賣破爛也賣不了幾個錢,幹脆留給我了。
我開了電視,因為沒交閉路費,只能收到三四個臺,就那麽随便的看着。
不一會兒天嬌端着菜走進來,我們一塊兒吃的時候我恍惚間覺得這樣的生活有點像夫妻。
如果我找老婆,日後的生活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