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與葉其文2
不管他的笑是什麽意思,哪怕是在得意初來乍到憑借一副幹淨澄澈的眉眼吸引了女孩子的注意,但我還是被他的笑容驚豔。
我機械地回頭,雙手從桌肚裏摸出來一本印着倫敦塔橋的《英語必修一》。
哦不對,下節課上數學。
數學老師守着黑板上的幾條抛物線講了整整一節課。下課鈴一敲,全班同學擠出教室,樓道裏烏央烏央全是趕着上操的學生。
大課間跑操是我們學校的面子工程,模仿河北的衡水中學。
學校要求我們排成方陣,前胸貼着後背緊挨在一起跑步,這樣一來從上空遙控着無人機拍攝會非常好看。
學校每出聲勢浩大的宣傳片,片首總是面孔新鮮的高一新生整齊劃一的在操場上蠕動着,接下來便是一頓介紹學校的“軍事化管理模式”。
所以每年都會有很多家長被這片子吸引,不擇手段把孩子送進來鍛煉小腿肌。他們妄想着,孩子的大腦皮層也能得到同樣的開發。
跑操排隊的時候,我看見葉其文在班主任的陪同下姍姍來遲,班主任笑着說:“其文吶,第一次不跑也沒事,可以先看看其他同學嘛。”
我偏着頭打量班主任,一臉油膩膩的笑,鄉科級幹部既視感。我猜這個葉其文也許真是他二大爺的三表舅家的大侄子。不過更也許,這只老狐貍收人家的禮物了。
請原諒我不道德的猜測,畢竟我猜的沒錯。葉其文他爸的确是個不大不小的領導,因為工作調動才攜家帶口來到這裏。我想起來《人民的名義》裏的李達康,他說他女兒是在三個縣讀完的小學的。葉其文,大概就是這類情況吧。
班主任說完葉其文搖了搖頭,自己找了個位置站下:“沒關系老師,都是早晚的事。”
班主任點了點頭抄着手離開。
他站在最外圈的最後一排,我挺佩服他的勇氣,因為跑外圈實在太累。不過他的身高擺在那裏,這就叫能力越高責任越大吧。
主席臺上體育老師鼓着腮幫子吹哨,“哔”的一聲尖響,全操場的方陣都開始踏步,再一聲哨響,方陣開始沿着順時針方向移動。
每個人都是巴甫洛夫的狗,每個人都有條件反射,我的嘴巴它自己喊出“一二三四”的號子。
在高中,我只喜歡夏天,因為夏天可以肆無忌憚地買蜜雪冰城三塊錢一杯的檸檬水和兩塊錢一個抹茶冰激淩。
還有,沒有課間操!
剛跑完四分之一圈的時候,我隐約覺得左腳鞋子有些松了,低頭一看果然是鞋帶開了。我媽屢次叮囑我穿鞋子的時候記得把鞋帶緊一下,但是我沒聽話。
我因為長得高,跑操一直呆在男生圈子裏,我扭頭低聲對身後的王飛揚講:“王飛揚給我讓個位置,我要出去系鞋帶。”
王飛揚垂着眼皮掃了我一眼:“答應我個事兒。”
我咬牙切齒:“我鞋帶開了你不怕絆倒?還在這節骨眼上敲竹杠啊!”
他對我一向無賴:“那就開着吧。”
我無語:“好好好。”
王飛揚是我初中同學,我們是手足一樣的關系,他成績不如我,初中時總在十幾名打逛逛,那時候就習慣借鑒我的作業,我猜他頂多是問我借張卷子抄抄。
王飛揚讓開,我叉着腰跑到操場外系鞋帶,我體力不好,好容易有偷懶的機會才不着急回去。我悄悄把右腳的鞋帶也解開,開始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再把慢動作重播,重播了三四五六七八遍,終于等到我們班的隊伍重新回來。
按理說我走後王飛揚應該上前一個補到我的位置上去,我應該再站到他的位置上去,誰知李燕菲搶先補在了王飛揚身後。原來她也出去系鞋帶了。
李燕菲跟我同住127宿舍,曾在某天晚上借着夢話大聲表白王飛揚。當時,大半夜驚的我們三個一齊拿着手電筒晃她。
在我們的逼迫下她坦白從寬,一口氣講明白了小女生心思,原來是軍訓時王飛揚撿到她的帽徽并在白無常發飙之際,雙手捧還給了她。
我笑着說要給她保媒,不過她說我要是敢說她就敢吃我廣口罐子裏的核桃。于是,就此作罷。
現在我面帶微笑地挪到了最外圈的葉其文身後。
不得不說,前面那片影子籠罩下來的時候,讓我難得感受到了一次壓迫感。我站在他身後悄悄地觀察着他,肩膀很寬,看上去很挺拔,透過“一二三四”的號子,隐約聽得到的他的喘息聲。
他身上有股很好聞的香味,不知道是什麽牌子的洗衣粉,我偷偷湊上去聞了聞,就像《怦然心動》裏朱莉聞布萊斯那樣。
然而我上一秒還在臆想電影畫面,下一秒尖叫聲已經穿破喉嚨,随着我“啊”的一嗓子嚎叫,我踩着葉其文的腳後跟将他撲到,于是葉其文毫無防備地撲到了前面的周碩,周碩則又撲到了前面的張辰東……根據多米諾骨牌原理,我們順利的撲到了一排。
我只覺得右胳膊上一陣火辣辣的疼,回神之際我們整個高三一班都成了全校的焦點,而且當時我還趴在葉其文背上。
他身上的味道大片湧進我的鼻腔,我還是沒能聞出來是哪個牌子的洗衣粉。
我面紅耳赤地從他身上滾下來,捂着胳膊吸冷氣。
我還坐在地上葉其文先于我站起來,一只手伸過來:“是你啊,沒事吧。”語氣嘗不出鹹淡。
看着那雙白淨淨的手我真沒什麽非分之想,剛想按着塑膠跑道自己起來,誰知他直接拉住我的小胳膊。
我猜他是怕尴尬。
“我沒事,我沒事。”被他碰過的皮膚一陣酥麻,看見他白校服上大片的黃土漬時我覺得愧疚無比,“對不起啊。”
“沒事。”他拍了拍褲子迅速打量着我,忽地翹起嘴角對我笑了。那副笑容裏滿是篤定的得意,看得我一頭霧水。
九月中旬我們都還穿着夏季校服,衣服薄又露着胳膊,摔倒的同學多多少少都挂了彩。周碩是個刺頭,見葉其文臉色好以為他好欺負,上來就搡了他的肩膀一下:“新來的你他媽怎麽回事,還不會跑不會一邊呆着去嗎?!”
葉其文臉上閃過不悅,不過很快沒了表情:“對不起,是我初來乍到沒經驗。”
我這人最受不了別人一聲不吭替我承擔什麽,見他替我背鍋想都沒想沖到周碩跟前開始理論:“周碩,不是他的事,是我先把他絆倒的!但是我也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周碩倒是沒推我,只是臉依舊臭的不行:“程小昭原來是你他媽也沒長眼啊,我……”
“周碩!你少跟我罵爹罵娘的,少在句子裏加那些既不算主謂賓又不算定狀補的東西!”我脾氣上來也不是好惹的,揚聲打斷他後把力氣全都使在眼珠子上,“是我的錯就是我的錯,我又沒說不承認,你拽什麽拽!你第一次跑步就沒給人踩掉鞋嗎?好意思說人家……”
“好了,都別說了!”葉其文按住我的雙肩将我往邊上拉,“別讓人家看班級笑話。這事兒誰都不賴,是我的責任。”
他說罷看向全班同學,略略一笑:“對不起,是我的責任,我向大家道歉,待會兒還請受傷的同學都去醫務室看看,我給大家報銷醫藥費。”
他話音剛落,全班同學微愣住三秒鐘,不知道誰起的頭居然齊刷刷開始鼓掌,偌大的操場,我們班噼裏啪啦幾個巴掌聲顯得有些孤單,不過倒也不失真心。
幾個挂彩的男生當即說不用,張辰東還大度的摟過葉其文和周碩的脖子,他長得比兩個人都矮,說話還得踮着腳尖:“我說哥兒幾個,進了咱三班的門,咱就都是一家人,別為這麽點小事鬧不愉快嘛!”
這時站在主席臺上旁觀的級部主任,拿着麥克喊話:“維,那是幾班?趕緊挪到邊兒上去,別耽誤其他班級跑操!那個班該去醫務室的去醫務室,快快快!還有半圈,其他班繼續,跑不完沒時間上廁所了啊!”
我還幻想着今天的事情能像蝴蝶效應一樣引起級部甚至校方的注意,一舉取消這個危險系數極高的面子工程呢。不過就級部主任剛才的反應來看,我還是幻想幻想吧。
我們班集體挪出操場,我一邊擡胳膊看傷情一邊懊惱,怎麽新同學剛來就鬧這樣的事。
“你去醫務室看看吧,我看着挺嚴重的。”葉其文走過來看我的傷口,“拿個紅藥水擦一下,別感染了。”
我被他盯的臉紅:“沒事,我沒事,你不用管我。”
王飛揚走上來親切地拍着他的肩:“文哥你甭管她,她那皮比鐵還硬比鋼還強!”
文哥?叫的還挺親切。
比鐵還硬,比鋼還強?看來王飛揚還沒出軍訓的陰影裏走出來呢,我想都沒想痛快地給了他一腳:“我皮厚?王飛揚,你的臉皮有多厚我的皮就有多厚。咱倆取消建交關系吧,以後我杜絕跟你有任何貿易往來,切斷你的衛生紙鏈先!”
王飛揚是個住得起學區房卻用不起衛生紙的怪人。
“別呀,別呀。”挨了我一腳,王飛揚裝模做樣地跳起來,“我就那麽随口一說,我陪你去醫務室還不成?”
我“嘁”了一聲沖他翻個白眼:“誰稀罕。”
我說完趕緊走開,因為頭頂一直有束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