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與葉其文6
周五下午倒數第二節是體育課,高考不考體育,老師對大家持放任自流的态度,男生一般打籃球或者踢足球,女生們則是看男生打籃球或者踢足球,實在不想看的就紮堆在一塊聊天。
秋天的味道愈濃,空氣已褪去夏天的悶和燥,微微一陣風起還有些涼意,今年的天估計冷的要早。
籃球場上,我們班和五班的男生正在商量組隊,場外有一排腰粗的楊樹,樹根從地裏鼓起,我在視野最好的一棵下面就坐。
汪明妤去校超市買了兩瓶紅牛和四根泡椒鳳爪,回來後挨着我坐下,“給。”
我拒絕了她的雞爪只接過紅牛,費力撕開拉環後,我問:“為什麽買紅牛?”
汪明妤是個黑暗料理愛好者:“我想試試紅牛配鳳爪。”
我仰頭喝了一口微甜的味道,“別再把自己毒死。”
汪明妤朝我翻個白眼。
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罐紅牛,也許是心理作用也許是這種能量型飲料真有奇效。後來我養成了一個習慣——每逢大事必紅牛。
汪明妤也拉開拉環,邊喝邊将視線轉移到圍欄格網內的籃球場上,“你說人家怎麽能連打籃球都跟別人不一樣呢!”
我知道她說的是葉其文,我随着她的話去看籃球場,淡藍色的天空細碎地飄着幾抹流雲,白色的三分線上身材颀長的少年微微躍起,手腕撥動輕巧地投擲,籃球乖巧地落進球框。
一個完美的空心三分球。
“啊啊啊,進了進了!”汪明妤一手舉着雞爪一手舉着紅牛瘋狂打CALL。
所幸,全場女生都在尖叫打CALL,她的聲音被順利蓋掉。要不然所有人都會看見她COS自由女神像的傻樣子。
我不緊不慢喝了口飲料,“嗯,是挺帥的。”
也許是我那個“挺”字算用詞不當,老天懲罰我,讓我當即嗆了口紅牛。
汪明妤啃着雞爪,辣的嘴唇發紅,不停地“嘶哈”:“我不行了我好心動啊,你不心動嗎?”
“還行吧,但是我更喜歡大叔。”我這算實話實說。
汪明妤用小拇指勾出紙巾擦嘴,“哪有不喜歡鮮肉喜歡大叔的,你是不是從小缺乏父愛啊,你這是病,得治!哎,你想到大叔的時候,可以試着代入一下班主任的臉。”
我就說汪明妤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可是為什麽“死”的人是我。我滿口紅牛差點噴出來,“汪明妤你狗帶吧,我喜歡的是大叔不是大爺!人家大叔是陳道明,張涵予那種的好吧。”
“反正就是你腦子瓦特了。”
汪明妤擦幹淨手,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一派信女仰望上帝的模樣,“帥死我了!”
我撇了撇嘴,再往籃球場上望一眼,少年正舉起雙手與隊友挨個擊掌,瘦長的胳膊上肌肉線條清晰可見。
好像是挺像樣兒的。其實更讓我驚訝的是葉其文的交際能力,短短一周的時間人家已經跟全班男生打成一片,包括曾有過沖突的周碩。
汪明妤用紙巾包着雞爪的一端在樹根旁刨土,“哎,你說他有女朋友沒?我聽錢雨菲說他是青島人,可他一個外地人怎麽能不住校呢,咱學校那學區房可是不好租……咳咳,程小昭上個星期的《甄嬛傳》你追沒?”
我“啊”了一聲,用餘光一瞥正好看見跟我同宿舍的趙冉冉和李燕菲,兩個人應該都是剛從校超市出來,一個人拎着一瓶雪碧,“咳咳,追了呀,果郡王好帥啊!”
“這時候你怎麽不喜歡大叔了。”
“……”
趙冉冉和李燕菲親熱地跟我們打招呼,我和汪明妤頓時假笑起來。
等她們走遠汪明妤才問:“應該沒聽見吧?”
我猜測着說:“沒吧。”
一節課的時間汪明妤啃完了四根雞爪,我幫她把骨頭埋在楊樹根下。
汪明妤說:“等過幾年咱再回學校的時候,找個鏟子挖一挖,這可都是關于青春的寶貴回憶啊!”
我使勁嗯了一聲:“人家的青春寶貴回憶都是啥同學錄啊紀念冊的,您可倒好,楊樹底下白骨成堆,整的跟兇案現場似的。”
我真的開始想象,将來的某一天我跟汪明妤一起挖開這棵樹的腳,一起數着她高中三年究竟啃過多少只雞的爪子。
說不定還挺浪漫的。
埋完雞爪,下課鈴響,籃球場上男生們結束了揮汗如雨的友誼賽,我眯起眼睛看着他們,一個個撿過随意丢在地上的外套,也不嫌髒拍打拍打就往身上套。
趙冉冉在李燕菲的慫恿下抱着雪碧往葉其文邊上蹭,她紅着臉把雪碧舉到葉其文面前。
我的心頓時吊到嗓子眼,也許是好奇葉其文接下來的反應,也許是訝異趙冉冉可以在衆目睽睽下向她喜歡的男生表白。也許是我為自己正身處影視劇的拍攝現場感到新鮮。
我不明白為什麽有些人可以不顧校規的約束,不管老師的責罰,不在乎學習成績的好壞,只受荷爾蒙的驅使。因為我是個将這些看得很重的人。
趙冉冉緊緊并攏着雙腿,擡起腳跟又輕輕落下,她不停地重複這個動作,身體擺動着就像青春期少女那顆悸動不已的心髒。
她低着頭始終舉着那瓶雪碧。
可是葉其文搖了搖頭,披上衣服一只手穿進袖子裏,他說了句什麽,趙冉冉就抱着雪碧走開了。
他是怎麽拒絕的呢?怎麽拒絕女生赤/裸裸的表白卻又不傷害她的自尊心呢?我絕對猜不到他會說,對不起我有牙髓炎不能喝碳酸飲料。
這是趙冉冉告訴我的,當天晚上她拉着我,李燕菲還有王思雨分析到淩晨兩點半。
最後我們困得不行只好告訴她,葉其文絕對是真有牙髓炎,說不定他還有骨質疏松,甚至是對碳酸飲料過敏,喝一口就會渾身長紅疹子。
***
月考提上日程,接下來一個周的時間,備考組的老師,印刷廠以及我們,統統陷入忙碌勿打擾狀态,若有一陣風過,市一中的每一間教室必将飄起成片雪白的試卷,而按住它們的手,都是稚嫩而又微有變形的。
按照計劃,九月二十六日開考,二十七日下午考完,二十八二十九兩天判卷子,三十日下午出來成績。
九月三十日上午,學習委員把還帶着打印機熱度的成績單放進布告欄的透明卡槽裏,剛想把它擺的正一些就被全班同學包圍。畢竟這是高中第一次比較正式的考試。
學習委員是個個子偏小的女生,從人牆裏突圍的時候,眼鏡歪掉到鼻子之下。
汪明妤捧着臉坐在位置上看越圍越厚的人牆,我也很不淡定,幾次想去又不敢。其實剛考完試各科老師就把答案下發到大家手裏,考的如何每個人心裏都有杆秤。
汪明妤說:“我不敢看,我就語文好點,選擇題還錯了五個。物理化學估計夠嗆能及格的呢。”
我說:“我政治也是啊,對完答案統計錯題的時候,感覺被白無常用眼神淩遲了。”
汪明妤用手肘頂着我,“你去看看吧,順便把我的也看一下,如果我考的還行就告訴我,要是很差就別說了。”
我頂回去,“萬一我考的也很差呢!”
“你再差能差到哪兒去?入班第三,摸底第二。怎麽着也跌不出前十吧。”
我不開心,“謝謝你這麽看得起我!”
我們兩個互相頂着胳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眼看成績單前的人牆漸疏,汪明妤又問:“你說葉其文成績怎麽樣?”
我嘁了一聲:“管好你自己吧,操心事那麽多。”
我話音剛落就見葉其文從前門進來,成績單貼在靠門的牆上,他長的高,鶴立雞群,站在人牆之外低下頭掃了一眼。
他看完轉身,我看到他額前濃黑的頭發上挂着幾粒水珠,大概是去衛生間順便洗了把臉。
我與他對視,他沖我笑了下,擡手比出個大拇指。
我眼睛一亮,好像心裏有盞将要枯竭的油燈,因為他一個微笑和一個手勢,豆大的亮光倏然蹿成火苗。
我立馬站起來,“我去看成績單。”
大部分同學已經看完,我過去的時候,只有王飛揚和李燕菲拿着本子在謄抄自己的各科成績。
李燕菲抄完了還不肯走,“王飛揚你物理是咱們班最高分呢,能不能把卷子借我看看?對了你國慶節幹什麽?”
王飛揚沒答第二個問題,只說了一個“行”字。
我還沒到成績單前就聽見王飛揚陰陽怪氣地“呦”了一聲,“程小昭,考第一都這麽沉得住氣啊。”
我耳朵一炸:“你說什麽?”
“第一啊你。”
我趕緊去看成績單,就在一擡眼的地方,“程小昭”三個字赫然排在成績單榜首。
我在心裏驚呼,第一名!居然是第一名!
王飛揚拿碳素筆戳了戳我的背,“傻了吧,萬年老二老三老四老五。”
王飛揚說的沒錯,我在初中真的是萬年老二老三老四老五。
李燕菲說:“程小昭你簡直太給咱宿舍長臉了!”
我嘿嘿笑着低頭去找汪明妤的成績,說實話被誇的壓力有點大。
王飛揚從自己的本子上扯下來一頁紙遞到我眼前,“不抄下來?”
我接過他的紙,嘟囔着,“又不是不發成績條,抄什麽抄。”
我迅速找到汪明妤的名次,第三十八名,跟摸底考試一樣。不知道這個成績對她來說算好算壞,我沒抄自己的,只替她抄下各科成績。
我抄完将筆扔給王飛揚,居然鬼使神差去看葉其文的名次。
沿着第三十八名慢慢向下看,我在第四十三名找到葉其文的名字,在六十一人的班裏,這個成績有點落後。不過他是轉學生,不适應環境也算情有可原。我替他分析着那行數字,語文數學不錯,英語差的出奇,物理化學不錯,政治歷史又差的出奇,地理生物算是平平無奇。
他明顯偏理,把英語搞上去,上了高二去到理科班絕對是一匹黑馬。
“哎,程小昭你國慶節幹什麽?”王飛揚又用筆杆子戳我,“學校門口剛開家奶茶店叫什麽,哦,阿茶大水杯……”
“噗,人家叫阿水大杯茶!”我都顧不上頭頂就是三百六十度監控大眼睛,笑的後槽牙都露出來,“王飛揚你也去學校門口開個奶茶店吧,就叫剛才你說的那名兒,絕對大賣,哈哈哈哈!”
“笑個鬼!”王飛揚瞥我一眼擰着眉毛不悅地走開。
我收斂之後站在講臺偷偷往葉其文的位置上看,他正坐着和張辰東聊天,微微低着頭聽張辰東講話,偶爾還揚起嘴角輕笑,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真的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可我卻覺得他有點可恨,那些數字應該是所有人都在乎的東西,所有人都應該為那個數字哭為那個數字笑,為什麽他可以不為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