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與葉其文7
十月一日,放假前的小班會,班主任下發安全責任書又開始分析月考成績,老頭子難掩得意之色,“這次咱們班在二十個班裏排名第四,希望同學們繼續努力。成績條已經下發到大家手裏了,考的好的用不着驕傲,不太理想的也用不着氣餒,自己分析找找原因,自己分析不出來的去辦公室找我分析也行。”
就沖這句話也得分析出來啊。
“再者,這個假期別光想着玩,調整調整狀态,趕緊适應高中的節奏。”
“嗯,對了關于咱們這個互幫互助小組,新的座位表待會兒我讓班長貼出來,主要是根據成績以及大家的身高安排的,先按照這個坐,真覺得不合适的以後再說吧。”
班主任笑眯眯地,“我看也別等着放假回來了,拉拉桌子的事兒,現在就換了吧,值日生打掃完衛生咱們就放假喽!”
說到放假,連班主任都舒展的笑起來。也是,互相折磨了兩個星期是該高興高興。
不過遺憾的是,汪明妤還沒來得及送茅臺我和她同桌緣分就已經到頭,因為我的新同桌是……那個新來的。
班主任走後我們全部争先恐後地擠到班長邊上看座位表,唯獨葉其文沒有。他坐在座位上不緊不慢地将排列整齊的書牆拆分,再挑揀出有用的裝進書包裏。
其實他一早知道他的同桌是我。
說起來,我能和葉其文有同桌之誼,還要感謝葉其文的媽媽。甚至葉媽媽還單方面的見到過我。
知道兒子偏科厲害,葉媽媽曾在剛開學那會兒找班主任聊天。他們認真分析了葉其文的成績,就借着互助小組的東風把我安排給他做了同桌。
葉媽媽憂慮地說:“我兒子是個自來熟,跟男孩兒做同桌,脾氣對了就天天NBA足球打游戲,脾氣不對還老掐架。和女孩兒同桌呢,我就怕要早戀……”
班主任立刻想到我,大概在他眼裏我就是介于男孩兒和女孩兒之間的那一類吧。
班主任說:“程小昭不像是會談戀愛的,小姑娘本分的很,學習還挺不錯的。”
“你看你看,就是那個女生。”班主任指着正巧飄過的我說,“別看小姑娘長得柔柔弱弱,撐起我們班半邊天呢,學習好,人品好,又勤快,不跟別的女生一樣整天就想着打扮。”
當時我正巧從印刷廠回來,本來是去拿印好的物理練習冊,印刷廠的大爺一問我是高一的,就讓我順道把政治練習冊一塊抱走。練習冊從腰一直堆到下巴,我兩手抱着再用下巴抵住,一路從西南角的印刷廠蹒跚到東北角的宏博樓,在看不見路的情況下還聞了一道兒的墨香。
估計那是白無常對我最厲害的一次吹捧,直接把我誇成了我們班的半邊天。
不過,也值了。
我正和汪明妤深情的擁別,葉其文眼疾手快的把我的桌子拖到最後一排。
于是我僅僅是略有淩亂的桌子就被瞬間對比成了垃圾堆放現場。
“緣分哈。”我傾着身子試圖遮擋。
他點點頭嗯了一聲,竟然有點臉紅。
***
當天下午我從“天竺”趕回中土大唐時已過六點半。
我以為這個點我爸媽都在小餐館忙活,誰知道鑰匙只扭了一圈門就開了。推門進去的瞬間我被沙發上盤坐的人影吓了一跳,幸好不是江洋大盜,只是我媽。
她老人家窩在沙發裏燈也沒開,光看影子,人跟沙發融為一體,陰森森的跟入了魔似的。
我“啪啪啪”把燈全部打開,“這個點兒你們不忙?”燈光刺的她直捂眼睛。
我媽沒說話,适應了大半分鐘才把手挪開。
我記得冰箱裏有我上周買的可樂,開門一看居然一聽都沒少。撕開拉環,可樂冒出“嘶嘶”的呻/吟聲,聽着就解壓。
“你們真的沒忙?”依照我對我爸媽的了解,這是萬萬不可能的,除非衛生局過來把我們家的小館子給取締了。
雖然我還沒想好,沒了那個小館子我究竟是要喝西北風還是東北風,但是假如他們能不再為了忘記買西紅柿或者黃瓜吵架,喝什麽風我都可以忍一忍。
我坐到我媽邊上,硬把她另一只手拉下來才發現,她的左眼睛成了熊貓眼。
“你們又怎麽了?”
我話剛說完,我媽“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我很少看到我媽哭,我媽受了什麽委屈都不哭,除非我爸又動手了。
我媽一邊哭一邊罵“程路平王八蛋”,她撲上來抱住我,“小昭啊,要不是為了你媽早去死了!”
我很冷血地推開她,因為很煩被人捆綁,就算親媽也不能口口聲聲為了我要死要活。她不知道她讓我平白無故承受了怎樣的壓力。
“再有兩年我就成年了。”我說。我希望這句話會讓她覺得害怕。
果然她瞪着右眼睛瞅我,跟不認識似的。
我把可樂往她手邊推了推,“喝可樂吧,碳酸飲料減壓。”
我說完拖着書包回房間,我厭惡我爸的暴躁和沒品,但也不對我媽懷有憐憫之心。因為我一早明白一個道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直到七點多我爸才從外面回來,對戰雙方以略微的争吵結束了那場我沒能親眼目睹的毆鬥,這時我才弄清楚前因後果。
原來是我爸把行車證丢了,我媽知道後就不停地說不停地說,先是告訴了來幫忙的小姑,接着告訴了開便利店的鄰居,甚至來個相熟的顧客都要說上一遍,于是徹底搞煩了我爸。我爸撂下炒勺從後廚沖出來給了我媽一拳頭。
他們的争吵從開始到結束,我全程窩在房間裏看《泰坦尼克號》。傑克說:贏到這張船票,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我悲觀的想,也許泰坦尼號的沉沒才是傑克最幸運的事,因為露絲将會一輩子記住這個英俊潇灑,在冰冷的海水裏舍身救了她的男子。他将永遠以最美好的形象出沒在她的回憶裏,不必擔憂平淡的生活會消磨他們之間圓滿無缺的愛。
正逢傑克死去,我哭的稀裏嘩啦。
門外的争吵聲沉默了一分鐘,徹底結束。
緊接着飯菜飄香,兩方選手平靜地像什麽都沒發生過。我最恨他們這樣,為什麽不能撕破臉皮一戰到底?為什麽不徹底結束這種掙紮不休的日子?
後來我發現,他們不過是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兩個人将底線放得很低,争吵就像對抗生活這個大方向裏的一點小插曲,沒什麽大不了的,輕傷不下火線罷了。可是我呢?是否也該讓自己習慣着做他們的炮灰,把這些當成是生活的一部分?
也許會吧,不過現在我更願意把他們架到民政局去。
飯吃到一半,我媽從飯桌的抽屜裏取出來一張請柬,“小昭啊,明天你爸一個同學的兒子在一個叫A什麽的洋飯店裏辦婚宴,我們忙就不過去了,你全權代表了吧。你看國慶節放假我們也沒顧得上給你做點好吃的,你過去人家那裏多吃點。”
我本來想拒絕,我在一家叫做“無餓不坐”的餐廳找了份兼職,明天有自己的安排,但看到我媽哭紅的眼睛又開始于心不忍,最後猶豫着接了請柬,“不耽誤時間吧,我只負責吃飯啊。”幸好這家酒店離我兼職的快餐店不遠,吃完中飯接着過去應該不會耽誤。
“吃飯就行。”我爸很客氣。
“不耽誤,不耽誤。”我媽很讨好。
我低着頭扒飯,突然說了句,“媽,我想去學畫畫……”
說完我就後悔了,真想讓翠果打爛我的嘴,我自己又不是沒有錢,跟他們說這些幹什麽。
果然一陣沉默之後,是此起彼伏的阻止聲。
“什麽,學美術?學那沒用的東西幹什麽?”
“你都上高中了,哪有時間學美術?”
“小昭啊,你別是想藝考吧,咱家的條件哪有閑錢給你藝考啊。”
“對了,考試了沒?”
我像木偶人一樣回房間取來成績條,扔在飯桌上又把自己關起來。門外傳來他們欣喜的大叫,我媽敲着房門問我想吃什麽水果。
我說不吃。
他們是不是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