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與葉其文8

第二天一早,我對着穿衣鏡提上批發市場低價買來的黑色工裝褲,“無餓不坐”的經理要求我們必須穿黑色的褲子,上衣店裏會統一提供。

我上身穿了一件自己的白襯衫,系扣子的時候覺得今天這身搭配特像司儀。

我媽說的洋酒店叫做Autumn’s Appointment,是本市一家十分高檔的星級酒店,以承辦婚宴出名。我知道我爸是個極自尊的人,他一定是害怕在老同學面前丢臉。

這年頭,混不好的,路上見個熟人都恨不得鑽下水道裏去。所以我發誓将來至少要做個可以毫無顧忌參加同學會的人。

不過後來我才發現這個“至少”有多不容易。

趁着兼職午休,我到達外形模仿白金漢宮的AA酒店,站在門口往裏一看,明晃晃的水晶吊燈從三樓垂下來,暈的我分不清東南西北。在簽到處替我爸交了份子錢,我找了張最角落的桌子坐下,畢竟只有主桌上才放名簽,非重要客人應該都是亂坐的。

趁着周圍還沒人,我隔着圓桌上的玻璃轉盤努力去夠正中間擺放着的粉玫瑰和百合,“這真的假的?放這個幹嘛,多沒用,留點空間還能多放兩道大菜了。”

身側傳來椅子拖動的聲音,我僵挺着胳膊,心虛地回頭去看。

“程小昭?真是你啊!”王飛揚那張嬉鬧驚訝的臉突兀的出現在我的視線裏,讓我有種身在教室的錯覺。

看着他我忽然想起“阿茶大水杯”來,所以沒有好奇他的出現而是鼓着腮幫子沒忍住笑了。

王飛揚顯然已經過了那道坎兒,一頭霧水問我:“你笑個鬼啊?”

我哈哈個不停,“我笑鬼。”

他翻個白眼,“你怎麽在這兒?”

“新郎他爸是我爸同學。”我說完又問他,“你呢?”

“這麽巧呢,新郎是我表哥。”王飛揚驕傲的好像AA是他們家開的,“我還以為你是今天的司儀呢。”

他說完也開始“哈哈”,我咬牙切齒給了他一腳,“笑你妹啊!”

他學我,“笑你妹。”

不得不說,王飛揚是個練習佛山無影腳的好對象。我又踢了他一下,嗯,挺趁腳的。

看他打開碗筷包裝準備長坐不起,我說:“你這貴客應該坐主桌吧?”

他兩手一攤,“不都一樣。”

我狐疑着盯他,他立刻解釋,“哎呀,我不是怕你一個人怯生嘛。”

好個蒼白無力的理由,我才不信。

雖然我不自戀,但畢竟也不傻,再加上有點青春期女生的小敏感,我曾很明确的以為王飛揚是對我有那個意思的。

不過由于我對他完全不來電,又擔心不清不楚的會白白耽誤他的好時光,所以我還好心好意地提醒過他。

我記得當時我們正上初三,我和王飛揚坐同桌,那天是聖誕節,晚自習大課間全校都在贈蘋果傳愛意。

窗外飄着鵝毛,班裏的同學有一大半趴在窗戶邊上蹭着暖氣看下雪。我坐在座位上計算一段圓弧的長度,正要出結果的時候,“砰”的一聲一個通紅的蛇果砸在我本子上。

我恨恨地拎着蘋果柄把那個蘋果從本子上提起,五棱凸起的底部都榨出果汁來了,黏連着我的作業本扯出去老遠。

肇事者臉上的悔意呼嘯而過,他輕咳了一聲,“這個給你吧,沒人吃快壞了。你看你,聖誕節也沒人惜搭理你。”

“滾犢子!”我很沒好氣的把蘋果扔進垃圾桶裏,說實話我挺心疼的,論蘋果那可真是個五講四美的好蘋果。

雖然王飛揚把他送蘋果的意圖僞裝成是可憐我,但我還是很明确地告訴他,“王飛揚,我是十月的,你是臘月的,我比你要……”

他也不傻,我沒說完他就明白了,于是愣了愣開始罵我,“我是臘月的怎麽了?程小昭你他媽少自作多情了,給你個蘋果看把你給得瑟的!你長那麽難看,腳又大臉又圓,牙還他媽的不齊,愛吃不吃,老子他媽的權當喂狗了!”

他說的義憤填膺,好像我的誤會是對他莫大的羞辱。

也許真是我想多了,所以作為補償,我讓他敞開了罵我,一直罵到下晚自習。我數不清那天他究竟罵了多少個“他媽的”,反正現在想起來,我是真他媽的佩服我當時的胸襟。

而此刻我越想越氣,哼笑一聲,“我怯生?吃個飯我怯什麽生啊。王飛揚我跟你說,我用不着哈,我就不想跟你一桌兒吃飯!”

“神經病啊你?莫名其妙!”王飛揚一臉懵,“哎,我表哥結婚,我願意坐哪兒坐哪兒,你管的着嗎?”

也是,誰叫這是人家表哥的婚禮呢。

“好好好,你不走,我走!”我倒了倒椅子站起來。看電視劇時最喜歡這句臺詞,無奈與決絕中還帶着幾分霸氣。沒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用上一回。

“你幹什麽去?”王飛揚扯住我的袖子,他扯的很急,我真怕我那劣質襯衫上風雨飄搖的袖子會當場蹦開,再當着諸位來賓的面露出個肩膀頭子來。

我跌坐回圓背椅上,忙捂住肩膀,“你幹嗎?”

王飛揚瞪着我,“程小昭我招你惹你了,跟吃了槍藥似的!”

仔細想想還真是我莫名其妙,人家好心怕我怯生我卻因為之前的誤會對人家惡語相向。

所以我沒繼續嘔氣不過也沒跟王飛揚道歉。賓客越來越多,我選擇默坐着等待開席。

十二點左右,良辰吉時,中國的老陰陽配的卻是西方的儀式。特地從英國空降來的神父一身黑袍端正地站在臺上,新娘的父親挽着長裙曳地的新娘款款向新郎和神父走去。

神父捧着聖經,用英語問:“張若濱先生,請問您願意娶鄧婉女士為妻子,無論是疾病或健康、貧窮或富裕、美貌或失色、順利或失意,你都願意愛她、安慰她、尊敬她、保護她嗎?”

燕尾西裝的張若濱先生鄭重地說:“我願意。”

神父又問了新娘同樣的問題。

新娘紅着眼圈使勁點頭,“我願意!”

宣誓結束,我随着賓客大力鼓掌,自然是被婚禮現場互許承諾的新人感動,我喃喃自語,“真幸福。”

“是吧,我也覺得幸福,你看我表哥多帥啊,跟我長的像吧。”王飛揚好了傷疤忘了疼,在一片掌聲中跟我耍起貧嘴,“程小昭你說,要是将來我們的孩子結婚……”

“你說什麽?”他話裏有歧義。

王飛揚尬笑,“我是說你的孩子或者我的孩子結婚。咱倆是老同學,就跟我大舅和你爸的關系一樣,那我們會像今天這樣邀請對方來參加婚禮嗎?”

我很坦誠地說:“你随份子我就會。”

王飛揚呵了一聲,“你這人真沒勁!”

我反諷,“我那麽有勁幹什麽?”

“……”

儀式結束很快開席,一道松鼠鳜魚誘的我直咽口水,王飛揚離那道菜近,順手夾了一筷子給我,“你吃這個,你不是愛吃魚嗎。”

初中生物課上學魚的身體構造,老師在臺上講鰓,側線,臀鳍什麽的,我就在臺下說,我特喜歡吃魚,因為吃魚能補腦。

王飛揚說,嗯就是,缺什麽吃什麽。

現在,我看了看碗裏的魚,又看了看王飛揚那副盼我賞臉的表情,這貨是不是在諷刺我呢?

到底我還是沒出息地夾起味碟裏那塊魚肉。

王飛揚說,“對了,你和那個誰同桌啊。”

我以為他是問句,我說:“葉其文啊,就長很帥那個。”

“切!”王飛揚“切”完推着玻璃轉盤呼啦轉了一圈,也不管是不是有人正在夾菜。

又一塊魚肉送進我碗裏,我皺着眉頭低聲斥他,“你幹什麽?”

“我幹什麽?好心當成驢肝肺!”

我承認當時表情是有點臭,不過王飛揚竟然氣得摔了筷子走人。他倒是走了,弄得我成了桌上的焦點。

這頓婚宴吃的……

我趕時間,多少填飽肚子急着回店裏去。“無餓不坐”與AA相隔一條街,雖然已到十月,但今天日頭有點毒,我攤掌遮臉快步跑往回跑。

剛換上灰黑色的工作服鑽進工作區就有單子遞進來。

“中杯檸檬水不加冰,小杯的奶茶半糖,加西米。”同事小琪遞完單子又問我,“小昭,你做幾天?”

我拿來杯子,用壓汁棒把鋪在杯底的檸檬片用力碾碎,“我啊,就一天。”

小琪驚訝,“一天?”

我有些得意,輕快的嗯了一聲,“因為我暑假就在這兒做了,早就培訓過,炸派,放時間牌,打飲料,做冰激淩……什麽我都會,經理跟我熟,短工他也要我的。”

小琪是附近大學的學生,十分羨慕我這樣來去自如的工作時間,她一副望塵莫及的樣子,“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經理總誇你機靈呢。”

我笑了笑,“還成吧,我就動手能力強點。對了,今早上換油,你有沒有嘗嘗第一鍋炸的薯條?”

小琪用力點頭,“嘗了,真好吃!”

“是吧,複炸油真的不行。”

我們兩個好像職場上的新人和老人,不過年齡倒是錯了。

我将雪碧倒入檸檬水中,封口之後又用力搖勻,轉身将檸檬水擺在大理石臺面上,目光順便落在門口,正巧有一男一女推門進來。

我覺得他們眼熟。

女生撥弄着長發走在前面引着男生,他們最終選擇南面靠窗的位置坐下。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們,女生身後是咖啡色的窗簾邊上,咖啡色将她的皮膚襯很白,卷曲的栗色長發自然地斜披在一邊。

哦,原來是趙冉冉,她怎麽好看!

再一看,在她對面坐下的竟然是,葉其文!那個新來的,我的新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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