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與葉其文14
第二天早上五點三十分,我靠着生物鐘自然清醒。按照我們學校的作息時間,六點之前到教室即可,所以五點四十分起床,時間會剛剛好。
但是我自小被我媽馴化,她說“凡事趕早不趕晚”,于是我就養成了這麽個趕早的習慣。還記得剛上小學那會兒,我爸媽還在地鐵站擺攤賣煎餅果子,爺爺奶奶在鄉下,沒人照顧我,他們什麽時候出攤我就得什麽時候起床,那時候我每天上學去的比門衛大爺還早。
搓着眼睛起床,被子上有軍訓時留下的折痕,稍微一疊就很像樣子。
她們三個還沒起,我只能摸着黑洗漱,經過王思雨的床時,一只白森森的手從上鋪的欄杆裏橫伸出來,冰涼涼的什麽東西“叮鈴”一響打在我的鼻尖上:“程小昭你起了?幫我開門吧……”
幸虧我這心髒夠強大,緊接着從臉上掉下來一串鑰匙。
我們班的教室鑰匙由學生自己保管,按照座次表依次傳遞,傳到誰就由誰負責教室一整天的門窗開關。我習慣早起,所以成了127的義務開門人。
由于幫大家開門這件事情的發生頻率并不高,所以我非但不厭煩,甚至還有點喜歡,因為這種被人需要的感覺很好。
到達教室開門開燈再插上飲水機,齊活之後順便接了一杯水,杯子接的太滿,我啜了一口保證不會撒出來弄髒地板。喝完水,剛一擡頭空蕩蕩的教室裏多出來一個人。
這是十一開學之後第三次在六點鐘之前碰到葉其文。
“你又來這麽早?”我問
“嗯,你不也是。”他把書包擱在桌子上,抄起水杯往飲水機這邊來,“我媽有事,起晚了沒人給我做早飯。”
他走過來時一陣衣袂飄香,天天回家就是好。
我忙把嘴裏的水咽幹淨:“對了,你們家用什麽牌子的洗衣粉?這個味道很好聞吶。”
他略顯疑惑地挑了挑眉毛,擡起一只胳膊聞着校服袖子:“這個我還真不知道,回頭幫你問問我媽。”
“哎,不不不,我就随口這麽一說。”俊男靓女的引起誤會多不好。
“味道大嗎?”他又聞了聞另一只袖子,“可能是我媽沒把洗衣粉涮幹淨。”
“……”我尋思這人腦的回路咋那麽清奇,“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我知道,我是說男生要那麽香幹什麽?”他嘟囔着伸手去接水,“真有味道嗎?我自己怎麽聞不着。”
“因為嗅覺中樞具有适應性。”我搖頭晃腦地回憶很久以前學過的生物知識。
“哎!你要接熱水啊!”
葉其文剛剛停在紅色開關處的手讓我吓得一哆嗦,保溫杯磕到飲水機壁上“砰”的一聲:“怎麽了?你能不能不要一驚一乍的。”
我臉上賠笑:“不好意思,我是想說現在還沒熱水,剛插上電,還沒開呢。你要喝熱水得再等一會兒。”
“我知道。”他還是按下紅色的開關,一注清水洩下來,“就是知道紅的藍的都一樣才随便選的。再說了,你提醒一個大男生喝熱水說的過去嗎?”
“咋!你不喝熱水用什麽保溫杯啊,”我瞪住他,“再說了,男生就不能喝熱水了嗎?你搞什麽性別歧視。”
哎,這詞兒用在這裏好像不大對。
葉其文張嘴剛要說什麽,一道洪亮的聲音将他打斷:“呦,你們倆來的挺早!”
班主任倒背着手從後門進來。
白無常這個袒肚的姿勢很像身懷六甲。沒辦法,男人過了三十總有一天肚子會比女人的大。
我正腦補着瘦長的葉其文二十幾年後大腹便便的樣子,班主任笑眯眯地說:“你們倆這互助小組效果還挺立竿見影,好習慣都開始互相影響了嘛。”
我對班主任擠出一個僵硬的笑,他昨天晚上一定沒有看監控。要不然該把“習慣”之前的那個“好”字去掉。
班主任看着葉其文,臉上露出他親表舅看大侄子的微笑:“其文,下次月考我可要看到你的進步!”
葉其文很抗拒的點了點頭。
教室裏陸續來人,一個個吓得哈欠連天還要舉着本子裝認真。見班主任還沒有離開,我很狗腿的拿起黑板擦,又給葉其文使了個眼色,他會意後立刻放下水杯開始幫我清理黑板槽裏的粉筆灰。
班主任問:“你們倆今天值日?”
我呵呵地笑:“不是。”
班主任贊許地“嗯”了一聲。
我媽一直說我很有當公務員的潛質,看來她還挺慧眼獨具的。
我們收拾完畢人也基本到齊,班主任很滿意地靠在多媒體控制桌前準備講上一段:“同學靜一靜,耽誤大家兩分鐘時間說點事情。今天早上呢不是我值班,但是我還是過來了,因為我就想看看我不在的時候大家都是什麽時間到教室的。”
班主任向我和葉其文投來欣慰贊許的目光,我倆低頭的動作如出一轍。
果然他開始表揚我們:“程小昭和葉其文五點五十就已經到教室來了,還義務給大家服務,燒水擦黑板剛才還收拾了講臺。”
“今天的值日生誰啊?”班主任掃視一周,齊志傑和孫天昊低着頭舉手。
我臉上火辣辣的燒,看來狗腿子也不是那麽好當的,以後改!
幸虧班主任沒有生氣:“以後值日生記得早來,別等着同學們都來齊了黑板上還寫着昨天晚自習的內容。要不然,前一天下晚自習晚走一會兒弄幹淨了也行——咳,咱們這個互幫互助小組也要行動起來了嘛,趁着高一,還有時間有精力……同學之間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嘛,該問就問該幫就幫。真有覺得不合适的,也可以來找我協調。”
班主任講了一大堆,困的我淚流滿面。為什麽學校非要在睡覺時間把我們叫起來學習呢?讓我們養成在教室裏睡覺的習慣,多得不償失。
末了,他沒過瘾,又把視線移到我和葉其文身上:“程小昭葉其文,下次月考我尤其要看到你們這一組的進步!”
我就知道會是軍令狀。
我微微擡起眼皮偷瞄葉其文,他臉上有些許的失落,看來他也不是完全不在乎成績的。也許那種不在乎只是一種僞裝,讓別人甚至自己覺得,不在乎的東西得不到就得不到吧,反正也沒為它花過心思。
可是做學生的哪有不在乎成績的呢,其實我們比家長還要在乎。
“早自習上什麽,課代表呢,趕緊布置任務啊!”班主任走了半天又忽然在大窗戶裏露出個頭。
班裏黯淡的讀書聲霎時高了一個八度。
語文課代表驚醒似的連滾帶爬跑到黑板上寫下早自習任務:複習《勸學》并閱讀劉亮程《今生今世的證據》。
課代表說:“大家先按照這個任務來,待會兒語文老師會過來布置其他任務。”
課代表說完,大家嘟嘟囔囔念起“大悲咒”。
我找出昨天的《勸學》默寫稿,只複習已知的錯字錯句即可,既省時又省力,這叫效率。
做完這些我翻到《今生今世的證據》,低聲朗讀起那篇散文:“我走的時候還不知道憐惜曾經擁有的事物……我走的時候還不知道向那些熟悉的東西告別……這一切難道不是一場一場的夢嗎?”
也許,這就是時間的威力,會趁人不備偷走很多東西,而當我們發現的時候甚至會深陷懷疑,我真的擁有過那些嗎?
比如我身邊這個人。
不知道為什麽我一讀散文就會格外地傷春悲秋,有股抑制不住的沖動,想站到凳子上,想爬到桌子上,揮着衣袖吟詩一首:啊,生活啊生活!啊,人生啊人生!
我正在出神,葉其文頂了頂我的胳膊:“你想什麽呢,跑神了?老師說讓做報紙上的模拟測試題,下課要交。”
一擡頭,語文老師正站在講臺上抱着胳膊望這邊,一只手伸進粉筆盒裏,雖然我不相信她的準頭兒,但還是結結實實打了個寒顫。
我縮着脖子問:“她什麽時候來的?做什麽報紙啊?”
葉其文表情僵硬:“就剛才——做《語文周報》,就是昨天你給我包書皮的那個。”
我:“……”
為什麽好人沒有好報!
“給,”葉其文把他的報紙塞給我,“我看看你那張還能不能拯救一下。”
他迅速把“守望者”書從書立裏抽出來,又迅速扒掉它的“馬甲”。
我看在眼裏急在心裏,腦子裏有一黑一白兩個小人兒正在不停地較量,我是要還是不要?
算了算了,好人做到底,我牙一咬心一橫把報紙給他塞回去:“還給你,我的呢,拿來!”
他搖搖頭,把那張缺掉一半還爛兮兮的報紙撫平。為什麽我覺得這張褶皺不堪的廢紙在他手底下會像一張飽經滄桑卻又千金不換的藏寶圖。
幸虧我包書皮的時候陰差陽錯的選擇了帶練習題的那一半,要不然我們就該去翻垃圾袋了。
“這報紙爛成這樣,還只有一半,老師指定說你。”
他迅速在報紙上寫下他的名字,這樣我就再也沒法換了,他邊寫邊告訴我:“沒事,我是男的,挨兩句訓算什麽。”
我愣愣地:“男的怎麽了,你這人有性別歧視啊……”
他埋頭做題,我也埋頭做題,教室裏除了“沙沙沙”的寫字聲,偶有幾聲板凳挪動的響音。我正将選項中錯誤的拼音劃掉,他忽然說:“那不如你教我學英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