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與葉其文20
葉其文罔顧我一臉黑線自顧自說下去:“程小昭是一條瘋狗,屬動物界,脊索動物門,哺乳綱,食肉目,犬科……且野外長大從未注射過六聯疫苗!”
夠狠,我不甘示弱地回擊:“那葉其文就屬植物界,綠藻門,綠藻綱,小球藻科……單細胞生物,且長期進行無性繁殖!”
我們邊說邊笑用所學知識互相攻擊,這是專屬于學生時代的快樂……
顯然是我更勝一籌,我正得意洋洋抱着胳膊欣賞葉其文吃癟的樣子,他忽然伸腳蹬住我凳子上的橫欄使勁往兒他那邊一勾……我沒有任何防備,身體前傾的時候還在維持着抱胳膊的動作,我像一只被剪掉側鳍的鯉魚,平衡感極差……
凳子與地磚摩擦,發出一聲長長的“吱——”。
那聲“吱”引得班裏所有同學齊刷刷盯住我們。
萬幸,我不是撲進他懷裏,而是人仰馬翻的栽倒在地上。
我上半身躺在地上,雙腿雙腳挂在凳子上,一睜眼看見的是頭頂明晃晃的長條燈棍兒。葉其文趕緊站起來扶我,像收起一把折疊躺椅一樣把我從地上折起來。他還挺有勁兒的,我有一百一十多斤。
我捂着受傷的腰椎間盤趴在桌子上哼哼:“你這個人……”
他小心翼翼探頭過來:“你沒事吧……誰知道你往那邊歪啊。”
“用不用去醫務室看看?”他剛把手放在我的腰上,我一巴掌給他打掉,莫挨老子。
他還挺委屈:“……誰讓你說我無性繁殖來着。”
葉其文非要拉我去醫務室,我一挺腰一皺眉:“老娘又不是紙糊的!”
他這才作罷。
晚自習上英語,英語課代表把答題卡發到我們手裏,期中考試剛剛結束,老師和我們一樣神經松弛,這節課的任務居然就只是錯題更正和分析作文。
我看了葉其文的英語試卷,近一個月的題海戰術,雖然沒能達到我向他擔保的效果,但是卻有了明顯的進步,尤其是語法知識填空,十個題只錯了四個。閱讀理解最簡單的第一篇也能做到一個不錯。
我很滿意,但是他呢,我沒看出來樂觀的情緒。他上英語課總是跟會計到了月尾守着一堆爛賬似的皺着眉頭。他曾經跟我說過一個生動的比喻,我怎麽感覺你整理錯題像教育孩子,我像處理屍體呢。
雖然現在他正在埋頭處理屍體,可是我忽然害怕,萬一他就此放棄了呢?
也許是害怕自己精心栽培一個月的成果會付諸東流,也許就是單純的希望他的成績能好,其實我真的很希望他能好,與互助小組的排名無關。
“閱讀理解和語法知識填空要不要再約一期啊?”我若無其事地問,明明很盼望得到肯定的答複。
他正在寫一個長單詞還沒來得及回答,我激他:“你不會是嫌累,不敢了吧?”
“沒有,我不嫌累。”
“好,那每天再背一篇作文例文,敢不敢啊?”
“好。”他想了想也答應下來。
得到肯定的答複我終于放心,因為據我現在對他的了解,他姑且還算是個言出必行的人。
期中考試結束,又多了一個文理分科該何去何從的依據,大家讨論這個話題的次數也越來越多。
我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們似乎從來沒有思考過文理分科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或者說究竟是不是一個合理的存在就已經全然接受了它。
而且有很多人因為它得到了安慰,也有很多人因為它糾結的頭發掉光。
理化生不好的人就會安慰自己,不及格就不及格吧反正下學期我就學文去了,牛頓門捷列夫什麽的咱們這輩子也別見了。政史地不好的就會想,會想什麽呢,可能一條就夠了,學文沒出息!
而糾結到頭發掉光的,就是像我這種的,兩邊都平平無奇的,當然了我是古天樂那個平平無奇。
葉其文很明顯就是第二類人,因為他的政治和歷史仍舊沒什麽起色,在英語晚自習和歷史晚自習銜接的那個課間,他看着歷史試卷上那道區分“宗法制、分封制、禮樂制和世襲制”的選擇題失魂落魄。
他無奈又委屈:“學的時候我覺得這完全就是人和狗的區別,怎麽一做題就跟看四胞胎似的?”
我記得考試之前複習宗法制,我為了方便理解這樣記憶:宗法制中的嫡長子繼承制,所謂嫡長子就是正妻所生的第一個兒子,假如我是個男的,我就是我們家的嫡長子。
結果遭到葉其文嗤笑:還嫡長子,難不成你們家還有庶出的啊。
真的,我覺得他學的可紮實了,一語中的分的比我清楚多了。
現在我只能安慰他:“沒事兒,下學期就分科了。”
他挑挑眉毛:“那你呢?你學什麽?”
其實我也沒有很明确的答案,我還挺喜歡歷史和地理的,但是喜歡有什麽用呢,就長遠來看明顯學理路子要寬。
我遲遲沒有回答,在我思索的這段時間,我和他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大概率是學理吧,我媽說了學理将來好找工作。”我說。
葉其文松了一口氣似的拍着我的肩膀,欣慰道:“就是嘛,我爺爺說了其實文科比理科要難學,理科只是難入門,只要入了門稍微走走就是康莊大道。文科才是真正的易學難精,很多人都是越學越找不到方向的。”
我不屑,一文學教授,你爺爺要是研究原/子/彈的你看他說不說這話。還文科難學,淨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那你決定了?”他問。
不知道為什麽我就“嗯”了一聲。
“那分班之後你去哪個班?”
我們班主任是教政治的,所以我們分文理之後,不考慮班主任中途辭職之類的因素,高一三班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會是一個文科班。
葉其文剛才問我什麽?問我分班以後想去哪個班?
“我想去哪個班?”我哼笑一聲,“你以為級部主任是我爸啊?我又沒有你那樣的好……”
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聲音漸漸弱下去,我後悔了,我怎麽能說這種話。
葉其文呆滞了片刻,回身坐正不再面着對我,他也沒有看我,用很低的聲音說了一句話:“我就是問問,沒別的意思。”
燈光下一張消沉的側臉,睫毛眨了眨,垂下去沒了動靜。
他是怎麽進的我們學校,怎麽進的我們班,怎麽才來第一天班主任就親切地喊他“其文”還把班裏最好的位置留給他……不光是趙冉冉就連我也叫過他“關系戶”。
期間還有多少人這樣講過他,我想應該是不少的吧。
可是怎麽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又是一個僵局,今天宜動土安葬嗎,我居然一天惹到他兩次。
我們沉默半天,我想到底還是我的錯,于是我搖着他的胳膊向他求原諒:“哎,你不是說了嘛,我就是個犬科,還是野外長大的那種,還沒注射過六聯疫苗。要不然你再掀一回我的凳子,反正腰間盤都碎了,也不差尾巴根兒了……”
從小到大,我這樣哄過誰呢?
葉其文迅速把他的胳膊抽走,一副不想讓我觸碰的樣子,可他眉宇間又隐隐有了笑意。
“你想笑就笑啊,憋着多難受。”我把手往他胳肢窩裏伸,還沒夠到他就笑了,這人真不禁逗。
他一邊笑還一邊生氣:“程小昭,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我知道我知道。”我邊說邊在桌洞裏掏,摸到的好像是核桃罐子,算了算了給他吃點也沒什麽。
我讨好地把核桃罐子推到他面前:“你生氣累了吧,吃點東西補充下能量。”
“這什麽啊?”
“我媽給我砸的核桃。”
他倒真不客氣,啓開蓋子抓了一大把丢進嘴裏去,邊吃邊問:“我沒生氣……程小昭你是不是也特……瞧不起我?”
我連連擺手:“我沒有,沒有。”
“撒謊!”他瞪了我一眼。
“沒有瞧不起,”我說,“是嫉妒。就算有人裝出瞧不起你的樣子,大概率也是因為嫉妒。我不能說所有人都是,反正我是。”
“嫉妒?”葉其文皺着眉頭。
我點頭:“對,你剛來的時候我覺得你就是個……”
我記得我當初說的是“不要臉的關系戶”,但是在此請允許我稍作美化:“我一開始覺得你是靠關系進來的,班主任還給你那麽好的位置,跟你二大爺似的照顧你,所以我就……很嫉妒。我在想,有些人,我成績比他好,我比他更努力,我的前途理應比他光明。可是他呢,他一出生就站在父輩和祖輩的肩膀上。”
葉其文耷拉着眼皮嗯了一聲:“直接說我不就行了,還換成有些人,真虛僞!”
“……”
我接着說:“後來我想了想,其實也沒什麽好羨慕的,別人的肩膀哪有自己腳踏實地來的牢靠呢,而且還要承擔那麽多非議。”
我本來以為他會沉默思索然後對我的觀點表示贊同,誰料最後他跟發了狠似的:“非議就非議吧,程小昭你知道嗎,瑪雅人說明年就世界末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