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君洋置若罔聞,直接調整航向逼近D-3,吐字清晰地再次警告:“我是幺幺五幺,你即将進入我方領空,請立即離開。”

身處萬米高空,翼下是茫茫大海,如同刀尖起舞,稍有差池便會萬劫不複。人格和國格在這裏被無限放大,所有人都想平安返航,但也随時做好了用生命捍衛領空的準備。

D-3名不正言不順,不光航線被攔截,也被他的氣勢震懾,生生向外撤了一截。

放眼世界,大部分國家的現役軍官出境都要先經過軍內審批。尤其是軍備一線的職位,若非國家特別委派,根本就不可能離境,絕對沒有周末一張機票飛去哪裏參加派對的可能。

超高頻應急頻道裏的每一句通訊都是莊嚴而神聖的,是信息的傳遞,也是航空人的榮譽,在這裏說別有用心的話,無疑是對航空精神的侮辱,是流氓行徑。

每個人心裏都有不容亵渎的東西,正常飛行員不會發出那種提問,君洋猜他是受人指使,也是身不由己。

于立場而言他不能回答,作為同行他為其感到可憐可悲,更重要的是,飛行員的機號和巡航安排連對家中父母妻兒都要保密,沒那麽容易被外人探知。他相信身邊的戰友,他賭自己的身份沒有暴露,對方一定是在試探他的反應,想詐他開口。

跟蹤定位顯示,D-3在航行一段時間後再次趨近防空識別區的邊緣游弋挑釁。君洋和僚機前往驅逐,奉命将其驅趕至防空識別區以外。

D-3仿佛就在等他來似的,進入視距,二人并駕齊驅,D-3飛行員沒頭沒尾地說道:“之慎王子請我代為轉達,如果你願意來,他會為你安排盛大的歡迎儀式,請你認真考慮。”

“最後一次警告,請在十秒鐘之內離開這一空域,否則我機即将對你發起攻擊。”君洋态度強硬,左右搖擺機身,亮明翼下挂載的12枚格鬥彈——這些格鬥彈只要有一半打在D-3身上,不要說遺骸了,他能讓它連渣都撈不回來。

說罷,他操縱戰機一個倒翻,移至D-3身後,這樣一來,D-3龐大的機身完全暴露在他的攻擊範圍內。

“你還有五秒鐘。”他打開火控雷達,對D-3進行鎖定。

兩機相隔距離遠小于最小逃逸距離,一旦君洋發射格鬥彈,D-3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逃脫。

D-3以偵察見長,雷達功率更大、精度更高,恐怕在君洋打開火控鎖定的一瞬間它駕駛室內的傳感警報已巨響連天,嗷嗷嗷嗷。

D-3不得不灰溜溜地調頭返航,眨眼消失在天際。

巡航任務結束,着艦後僚機飛行員來找君洋商量執勤報告:“剛才那個人說什麽?咱怎麽寫?”

Advertisement

君洋泰然自若:“管他說什麽?照實寫,聽見什麽寫什麽。”

“不大對勁。”戰友抱臂皺着眉頭,“那個之慎前段時間不是說已經找到他哥的兒子,正在接觸了麽?這會兒搞‘歡迎儀式’……他這話什麽意思?”

戰友自言自語,又搖搖頭:“他為什麽老盯着你喊,不喊我?”

有國安部和陳參謀的交代,君洋不便說,只不緊不慢地換衣服,回了句:“不知道,吃飯去。”

D-3在應急頻道裏說的話,方圓幾百海裏的同頻率都能聽見,就像站在廣場中央的舞臺上,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獨獨朝他喊了一嗓子。

上了天,他是枯桃艦延伸到天際的作戰武器,他可以人機合一,無悲無喜幹淨利落;着了艦,他也是個普通人——一連幾日,枯桃艦上交頭接耳,探讨D區這一舉動的各種猜測甚嚣塵上,不知是聽者有意還是海風吹多了,君洋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人也愈發沉默。

月暈知風,礎潤知雨,休息日一早,他躺在艙室時接到喊他上樓的電話,預感就不是太好。

“君洋。”指導員語氣鄭重,“有一個重大項目,現在到了關鍵時期,要挑選經驗豐富的艦載戰鬥機飛行員,擔任海軍航空兵飛行學院的教官。鑒于你的日常表現和上次反海盜行動中出色的協調能力,我們一致認為你去是最合适的。”

“教官?”指導員向來不茍言笑,君洋盯着他的臉看不出端倪。

他問:“教什麽?K-2020?”

“不是。”指導員招招手,示意他到近前來,“目前還在遴選階段,沒有正式确定人員安排之前,項目一切保密。不過應上級要求,你要提前去準備教學計劃。”

“要去多久。”君洋問。

去學院,當教官——必然要離開枯桃艦,離開一線,離開1151。

他是教一學期、兩學期,還是一年、兩年?

“具體去多久,現在還沒人知道。”指導員語重心長,“這是光榮的使命,也是漫長的征程。”

字裏行間,預示着此去時間不會短。

君洋不由自主地問:“我走之後,1151呢?”

指導員用眼神示意他別擔心:“軍區會安排人來,接替你的位置。”

君洋:“……”

他寸心不昧,俯仰無愧,他想過向組織從頭到尾解釋一遍,也想過聯絡國安部的人來自證清白,但他唯獨沒想到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他就要離開。

“我不去。”君洋心裏竄上來了一股無名火,生硬地說,“不是還在選人嗎?我去了也選不上!”

“這是命令。”指導員被頂撞,拉下了臉,整間辦公室的氣氛凝結。

一老一少脾氣都是出了名的犟,眼神交接互不相讓。

片刻後,指導員若有所思,想起了些什麽,緩和了語氣,道:“你是我見過最好的飛行員,也是優秀的隊長,我衷心希望将來有一天母親海上空的飛行員都能像你一樣,是這個——”

他伸出了大拇指。

君洋擰過頭,眼眶發酸。

都像他一樣,卻唯獨沒有了他。

“是因為那天巡航的事嗎?”他必須問個明白,“我想知道,是不是國安部說了什麽——我從未向D區任何人透露我軍消息,我不知道那架D-3上的人是怎麽得知我的機號甚至飛行安排的,又或者是臨時起意也好,但無論如何,一定不是從我這裏得到的消息。”

指導員毫無意外之色,顯然已從陳參謀那裏知道了之慎入境的事,聽完拍拍他肩膀:“別多想。組織是想鍛煉你,培養你。”

後面指導員又滔滔不絕地說了許多,可君洋已經聽不見了。

他曾為山海關的賞識而豁出命打拼,如今又被遺棄遣送,他腦海中嘈雜的噪音如潮水漫漲,眼前只能看見枯黃倒塌的野草,和一堵遮擋住天空的灰色的牆。

有不知名的黑色的粉末簌簌下落,落了許多年,落成了一片,覆蓋住他熾熱的心髒。

臨走時,他問:“我還能回枯桃艦嗎?”

指導員說:“會有更适合你的地方。”

枯桃艦在海面平穩行駛,出了艙門,他卻走得東倒西歪。

有一瞬間,他聽到心裏有一個聲音說:沒有了。

碧海青天,星落雲散。

之慎殺人不用刀。

“教官?”沉寂許久的老屋乍一有了人氣兒,屋頂的燈都被吓得閃了兩閃,“教官!”

嚴明信的檢讨十分難産。他夥同戰友群策群力,東拼西湊了一通,寫得手腳發麻,卻被旅長以“太潦草看不清”為由無情打回,叫他周末找個清靜地方重新謄一份。

臨走時特地囑咐了他一句:老嚴回家了。

嚴明信誇張地驚呼:“怎麽了啊?啊?他怎麽就教官了?”

嚴定波把027送進了奉天造船廠做全身按摩,回家這兩日沒幹別的,光顧着打掃衛生了。無人居住多時的房子被他收拾得裏外無塵,成就感頗豐,誰知嚴明信一回來就踩了滿屋子的腳印。

他拖着地,對四體不勤的兒子十分不滿:“你給我小點聲。”

嚴明信追着他爸問:“人家軍區的事,你怎麽知道的?”

“我推薦的——你到沙發上坐着別動。”嚴定波在前面拖,嚴明信在後面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一看這小子就不一般,比你們那個林隊機靈,前途無量,值得好好培養。老陳他們來問我意見,我既然能說得上話,我不得幫幫他?”

父子難得團聚,嚴定波挽起袖子,親自下廚做菜。

他自知不是一位好父親,嚴明信出落得越人模人樣,他就越覺得對兒子的虧欠永遠還不完。

從買菜擇菜到起鍋燒油,他全部一手包辦。

進廚房時,嚴定波聽見抱着腿蹲在沙發上的兒子念叨:“我這才剛從訓練營出來沒幾年呢,頂多算個畢業生,他怎麽就成了教官了?爸,你知道他跟我一樣大嗎?”

等他忙活了将近一個小時,張羅好葷素搭配的幾個菜,擺得漂漂亮亮端了出來,他兒子大字形躺在沙發上,眼睛盯着電燈還在唏噓:“我以後見他是不是得先敬禮了?”

米是剛買的新米,鍋蓋捂不住的香氣四溢,蒸出的米飯晶瑩透亮。

嚴定波盛了一碗,像伺候少爺一樣把碗端到兒子面前,聽見嚴明信說:“真離譜啊。”

嚴定波順口一問:“怎麽了?”

“爸,不對啊。”嚴明信端着碗,困惑地說,“打中控制室的不是我嗎?怎麽他當教官去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