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之慎拉下臉:“想好再說。”

他的辦公桌上有專用的視頻通訊設備,光線和角度都調試得滴水不漏,使他随時形象莊重。

而君洋只是随手舉着手機而已,全然不在乎采光,也不管對面看不看得清自己。

夕陽的餘晖穿過樹葉的縫隙和光潔的玻璃,費盡周折投射進房間,和屋頂的冷光交錯,在漸暗的天色裏給他鍍上了一層詭谲的斑駁。

“想建功立業的不止你一個,我等很久了。”君洋噙着冰冷的笑意,緩慢地吐字,語氣讓人不寒而栗,“等開戰,我要親手拆了你的軍艦,用它建一座主題公園,把動力艙送到餐廳的廚房燒火,把你的主炮、近防炮連基座一起拆下來,掀開上頭的雷達,在裏面改裝上小板凳,固定在游樂區——每天會有穿着紙尿褲的小孩坐在裏面轉圈;艦橋就改裝成棋牌室——采光好;艦長室改裝成公廁,再在數控室的操作臺上打一排洞,安上瓷盆,變成洗手池。”

他不知從哪抽出了一根煙,松垮地叼在嘴上,又從容地掏出打火機點着,淺吸了一口,雲淡風輕地說道:“公園每年還會出一期活動,宣揚這些設備都是從哪兒來的,為什麽在這裏。這樣,你就能名垂青史、光宗耀祖了。”

他嗤笑一聲,說:“全世界的人,世世代代都不忘了你。”

之慎聽得心驚肉跳。

他曾經讓人刻意搜羅君洋和哥哥角度相似的照片,企圖讓君洋以為他們是真正的叔侄,而現在,他居然真的從君洋身上看到了幾分哥哥的威嚴和神韻。

他既盼望有“戰神”的後人收歸他麾下,為他登基造勢助威,心底又怕這個人太像哥哥。

他知道,民間乃至朝野之上,仍然有許多人對哥哥忠心不二。

有游樂場、餐廳、棋牌室的公園,看似再尋常不過,可一想到這一切是建立在一艘軍艦的軀體之上,背負着無數的炮火和硝煙,而且這個人還要親力親為,将這一切手撕而成,在他聽來,這簡直像一個醞釀已久的恐怖詛咒。

君洋說的那麽具體,準确地朝他心口開了一槍——之慎不得不承認,他被槍聲驚到了,以至于他居然忘了出言打斷。

還好,只是驚到而已,想打中他,還差得遠。

之慎很快為自己的失态找尋到掩飾的借口,訝異道:“你在說什麽?難道你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王室,怎麽能說出……‘艦長室改成公廁’這種惡心的話?這樣做違反國際公約,踐踏軍人的尊嚴,也是在貶低你自己!”

“哈。”君洋笑出了聲,吐出的煙團都打了個顫,“我是我,你是你,踐踏你就是踐踏你,和我有什麽關系?”

“不,”君洋背後是寬敞的房間和成排的書櫃,視頻所展露的環境讓之慎找回了鎮定自若,他邊說邊向自己強調,“不對,你根本沒機會出戰。”

他派人傾盡全力追蹤君洋的線索,根據國際一般通行的制度,他不難推斷出君洋目前的處境。

君洋頂多是檔案先調至奉天海軍學院,離走馬上任還遠,因為按照程序,他應該正在等待部隊特殊教職的考期,待考試通過,才有可能加入編制。

他還不算真正的教官呢,手裏也連一架教練機都沒有,憑什麽出戰?

“是嗎?”君洋倒過來逼問他,“你盡管開戰,看我能不能上場?”

有一瞬間,之慎不禁懷疑自己對海對岸的程序了解還不夠,他在真假虛實中小心翼翼,暫時沉默不言。

君洋則面朝手機,不客氣地抽着煙。

這樣的時間并非浪費得全無意義,二人之間在進行着微妙的較量,誰先告辭,便是落了下風。

“你真慘,”忽然,君洋開了口,“你是不是沒錢了?”

他想到一些有章可循的猜測,比之慎大張旗鼓地宣稱戰争在即更加合乎情理。

他又問:“你窮到要靠透支王室的信用,靠虛張聲勢、假意開戰來斂財了嗎?”

說罷,他隔着煙仔細觀察,看到之慎的肢體微微一僵,讓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們有句老話說,‘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可你呢?你混得真差勁。能走到現在,每一口飯、每一杆槍、每一顆子彈都靠坑蒙拐騙。”君洋在煙霧裏吹了一口氣,收放自如地吹出了一小片清明,昭示着這塊區域由他主宰,他可以暢所欲言,也可以為所欲為,“在自己國內騙的錢不夠你花了?”

“出了國門,輿論不可能受你的控制——國際資本老奸巨猾,可不好騙,他們一持觀望态度,你的後方就等不及了。想到我們這兒來騙錢?”對方的臉色越是陰沉,君洋說的聲音越大,仿佛在昭告天下,“沒門兒!你聽好了,別指望我幫你向國安部傳話,你剛才說的那些,我一個字兒都不會幫你傳。除非你還敢入境,我可能會有興趣打個電話報報警,除此之外,我就當接了個私人的騷擾電話,犯不上浪費資源,拖着別人加班。”

天色越暗,君洋在屏幕中越只剩個輪廓,以及香煙忽明忽暗的光點。

這樣只會使敵暗我明的不對等感愈發深重,他們的視頻已經沒有意義,之慎數次想挂斷電話。

但他忍了,現在退出,等于默認了此地無銀。

“還有,你的王室、你的艦隊,我看不上。”君洋一字一頓地說。

“倒不是因為你的裝備不好,而是我看到你就覺得惡心。”君洋吞雲吐霧,極盡不屑,“說我惡心?你不惡心嗎?你更惡心。你的手段和你這個人都惡心。出賣國家機密和軍官信息的人是什麽東西?是渣滓!而你,你就和這世界上最無恥最肮髒的渣滓保持着密切的聯系,這跟睡在垃圾場有什麽分別?你以為你打電話來我會害怕?我會吓得草木皆兵?不不不,我只覺得,你的所作所為和變态一模一樣……”

嘟——

屏幕一黑,之慎挂斷了電話。

君洋罵得通體舒暢。

不管之慎要錄像也好,要拿捏也罷,不要臉就盡管把這段挨罵的對話發出去。

最近盛京的爆破停了,學院的空氣前所未有地好,如果在海上,他可以看到海天線那麽遠。暢快地呼吸了幾口,他又想起一事,打開了辦公室的書櫃翻找。

君洋不信任任何經過第三方的網絡設備,萬幸的是,教官們的辦公室裏什麽不多,就是教學教具多。什麽海陸地圖、世界地圖、各種地标尺戰術尺等等,常用不常用的,一應俱全。

君洋掐了煙,眨眼間從同事的櫃子裏捏出一張紙質的戰略地圖,抖開挂起。

他在母親海茫茫海域中苦苦檢索,恨不能把每一寸海域看出一個洞來。

嚴明信,此刻會在哪兒?

奉天空軍被稱作“鐵翼”,轟炸機大隊無疑是這雙鐵翼上一枚重要的飛羽,他一定被派到了最艱險的地方。

他還好嗎?

彈藥庫深達地下十幾米,防空洞裏的溫度遠比外界低。

攝入量光是維持體溫都不夠,嚴明信等人披着軍大衣,不約而同地減少了活動,沒事就喝點兒燒熱的蒸餾水,再嚼幾顆維生素。

六人每天舉行至少兩圈詩朗誦,唱歌也還唱,只不過不扯着嗓子氣勢恢宏地喊了,只輕輕地哼唱。

他們的思想覺悟在這段日子裏又邁入了新的臺階,一致決定:等将來回了軍區,有好吃的大口吃,不好吃的就小口吃,總之,絕不能浪費一粒糧食。

“太肥了。”機庫外的隐蔽攝像頭偶爾會拍到在島上落腳歇息的海鳥,不當值的幾人兩眼放光,圍着閉路電視紛紛議論如何抓捕,一個個像是在叢林裏混半輩子的老獵手,“機庫門開一道縫,我一槍就能把它斃了,再用鋼絲擰個鈎,把它鈎進來。這麽一只,咱一人至少能吃一塊肉。”

“真不小啊,”另個隊友的五官感動得顫抖,搖搖頭用手比劃着說,“它得有這麽大吧!”

所有崗哨由六人輪值,這天輪到嚴明信監聽無線電。他當值,戴着耳機不能摘,聽不太清楚隊友說了什麽,閑暇時朝電視一瞥,也看見了那只肥碩的海鳥。

它膘肥體壯,油光水滑,太美了——嚴明信覺得不用煮,就這麽連毛一起都能吃。

盡管熱量入不敷出,人人都到了望梅止渴的地步,但隊長還是給每人預留了一整份充足的補給,雷打不動地存着,準備留到接到行動電碼的那一刻再分吃。

如果有那一天,他們一定要以最飽滿的狀态執行指令,無論主觀還是客觀,沒有任何事能夠阻擋他們完成任務。

耳機一響,嚴明信回神,敲下電碼。

他們的無線電保持在靜默狀态,僅能接收信號,每一段電碼會在頻道中重複發送三遍,大部分時候是發給其他部隊的。

确認電碼無誤後,嚴明信屏息凝神,照着解碼本逐字翻譯。

寫着寫着,他把筆撂在一邊,快速看完了後面的電碼。

“兄弟們……”嚴明信一把摘下耳機,起身跑到門口大喊,“戰備狀态解除了,軍區召我們回去!我們可以回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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