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書生和梅花精
風雅兩字源自詩經《風》和《雅》兩部分,指的是周代各地的歌謠和正聲雅樂,如今作為各位樂師名家的考校之處,倒也算是恰當。
将原身停留在車轍下面的某條木頭上趴着,神魂跟随衆人順着長長的回廊飄到了正廳。
他們到時,另外五個庶子已經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安靜的等候了,原本在他們還沒有進去時,就有一股極端壓抑的暗流湧動,在衆人看到賀天華也到來時,面色全都不可控制的變了一瞬,似在驚訝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尤其是右側第二個面容冷清的青衫男子,’嘭‘的一聲放下手上的茶盞,冷哼了一下,站起來甩袖直接離開了。
剩下的人面色更難看了。
賀天杪生性單純,不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只是內心頗為納悶的沖這些哥哥們俯身一揖,然後按照年齡坐在末位,眼觀鼻鼻觀心,不再說話。
賀天華倒是心裏門清,不過那人走了便走了,和自己也沒甚關系,再加上這些年幾乎都沒有和這群庶子有過接觸,幹脆就大搖大擺的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任憑旁邊人火辣辣的視線全都紮自己臉上,蛋定的喝茶。
那群庶子的臉色已經開始轉青了。
氣氛壓抑的仿佛能堵塞呼吸,洛九宮坐在高高的房梁上,一會看看那些恨不得把客戶亂棍打出去的庶子們,一會看看完全在狀況外的主角,再瞅瞅臉皮厚的堪比城牆拐角的客戶,不禁在心裏暗嘆,好一出宅鬥戲碼,可惜都是漢子,要是再來幾個妹子就完美了!
或者來個餘處也不是不能接受。
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這七個男人聚在一起,雖然都沒有說話,但光靠表情變換,就完全具備了撐起一臺戲的資本。眼見着下頭的氛圍越來越凝重,連主角這個傻白甜都開始察覺到不對勁了,主角他爹和那群傳說中跳個草裙舞,樂壇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才總算是姍姍來遲,排場十足的在主位和考校臺上一字坐開,虎視眈眈的瞅着下面這一排倒黴孩子們。
主角他爹并不像洛九宮想象的一般威嚴十足,反而如文人一般帶着絲儒雅的氣息,長長的一把美髯及至前胸,一雙帶了些皺紋的眼睛散發着睿智的光。
他落座後先是不着痕跡的瞥了一眼賀天華,似乎松了口氣,這才輕咳了一聲,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到這裏來,聲音平和的介紹了應邀前來的各位樂壇大師們。待衆人一一行過禮,才話風一轉,談到了這次鬥樂的目的。
“拔得頭籌者,便可随我回京,我想你們應當都已明了。”
下座的人都笑着稱是,但其中除了賀天華和賀天杪是真心開心,剩下的有幾分真心就不好說了。
雖然這次校驗的醉翁之意太過明顯,但只要有點腦子,誰也不會傻到在這種打賀家家主的臉,否則以後還能不能在樂壇發展先不說,能不能活下去還是個問題。
賀家家主臉皮也是久經沙場磨練出來的厚度,不動聲色的将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卻并不點出來,只是微微颔首,表示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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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鬥樂規則非常簡單,在座的六個人,每人将自己作的曲上去演奏一遍,再由各位名家品題就好,最後由他們一起選出曲作和琴藝均為最好的人即可。
作為曲樂世家賀家的子孫,即便是從小被趕出主宅的庶子們,在這方面的教育也十分出衆,洛九宮坐在房梁上認真的聽了三曲,驚訝的發現這一家簡直跟開了挂一樣,在作曲和琴藝兩方面竟然都如此出衆。有這麽強大的基因在,也難怪能歷經幾朝,久盛不衰。
他不禁有些好奇,客戶一個基本沒怎麽在他面前碰過琴的人,究竟會彈出什麽樣的曲子出來。哪怕是專門為了他而舉辦的樂曲比鬥,但若是在這麽多優秀曲作的對比下顯得太過辣雞,就算是賀家家主的面子擺在那裏,估計也不足以讓這群曲藝大家昧着良心選他。
享受着聽完所有的演奏,不過一個多時辰,便輪到了年紀最小的賀天杪。
他似乎也有些緊張,起身時深吸了一口氣,向上座的諸位深深的做了個揖,在侍從遞來的水盆中清洗幹淨雙手,并用柔軟的絲綢擦拭幹淨,這才挺直背脊跪坐在一臺長約三尺六寸五,琴尾刻有潇潇綠竹的七弦琴前。
其實相比于聲音華麗的筝,琴就顯得古樸幽靜了許多,如果不是在特定的環境下演奏,如何讓聽衆把握住曲中意境就非常考驗琴師的技巧了。賀天杪雖然年紀不大,但在他右手拇指撥出第一個音的時候,聽衆們都明顯的感覺到周圍的氣氛變了。雖說現下尚未致深冬,但衆人恍惚間似乎看到了翩翩雪落,冬枝皚皚,一樹豔紅似火的梅花在其中盛放。忽然,他指法一轉,恰似快雪初霁,金色的日光灑下,帶走了這片豔色。而正當所有人惋惜不已之時,指法又是一轉,似乎讓人看到了萬物複蘇,繁花盛開的模樣......
他用樂曲,向人們展示了這花開花謝,四季循環,日升月落,生生不息的景象,就連從進門開始一直板着臉的一位老人,面上都帶了淡淡的笑容。
洛九宮欣慰的笑了,甚至有些湊表臉的想,這般天資這般水準,不愧是他看顧大的孩子!
等到曲停音歇,衆人都似還未反應過來,全部都阖目坐在位置上,似乎是在挽留那個已經流逝的世界。
整整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首座的某一位中年人才反應過來,啪啪啪的撫掌大笑道“好你個賀天玉,竟養出了如此出衆的一個小子,怕是費了不少功夫吧。”
賀家家主這時也反應過來了,眸中神色陰晴不定,面上卻是笑着回道“白大師過獎了,小兒還有的學。”
這時再看賀天華,就見他不再是像剛開始一般智珠在握,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水平,眼中比之前慌亂了許多。
強作鎮定的深吸一口氣,他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正往自己座位上走,腳步輕松地賀天杪,也做了個揖,卻沒有去落座,而是笑道“在演奏之前,在下還想要先說幾句話。”
賀家家主對自己嫡子自然是再寬容不過的,自然答應道“說。”
其他人為了給家主面子,當然也微笑同意。
賀天華緊張的手心都是汗,黏糊糊的,但好歹還能控制住,語氣自然的将一個故事娓娓道來“在江湖上,有正道和邪道之分,而這個曲子則源自在下的一個夢境。夢中有兩人,一人名為劉正風,一人名為曲洋,乃伯牙子期之交,卻因分屬正邪兩派而........”
短短幾句,便道盡了一場由知音而起的恩怨情仇,聽到劉正風金盆洗手的時候,在座之人無不感嘆此人實乃性情中人;聽到正派人士逼問他與曲洋幹系時,在座之人無不心生憤懑同情;在聽到兩人最後琴簫和鳴,做滄海一聲笑後自斷經脈時,無不潸然淚下,扼腕嘆息。
江湖豪情,蕩氣回腸,這是他們從未接觸過的另一番景象。
“最後兩人相視一笑,永別人間。”最後一句話落,賀天華洗淨雙手,趁着衆人尚在感懷之際,一曲《滄海一聲笑》若驚石破浪,驟然在這屋室內響起。
然而不同于旁人,坐在房梁上的洛九宮和他的小夥伴都驚呆了。
誰能告訴他這個故事為什麽這麽熟悉?啊?!簡直就和他在某個世界做任務時看到的《笑傲江湖》的描述一模一樣啊!
當初因為喜歡那個作者的作品,他還特地不務正業的去看了很多衍生出的電視劇和電影啊!
雖然知道你是從哪裏穿過來的客戶我很開心,但是這是作弊,紅果果的作弊啊!
他的內心一邊咆哮着,一邊眼睜睜的看着一群大老爺們邊抹眼淚,邊沖賀天華欣賞的微笑,可是卻什麽都不能做。
洛九宮可以去拆穿客戶嗎?
不可以。
不僅不可以,而且按照時空管理局的規定,如果條件允許,還要想辦法幫他提升爽度,哪怕人家抄天抄地抄宇宙,也是客戶的自由。
雖然有點音樂素養的人都能聽出來,賀天杪從指法到作曲意境都比賀天華高超許多,但明眼人都能發現,大部分的評審人員似乎都被賀天華感人肺腑的故事吸引了,以至于對他那略顯粗糙的指法都不是那麽計較了。
洛九宮內心深處忽然冒出了一陣沉重的憤懑,像是辛苦培育的金盞花,在快要盛開的時候被一個不知從哪竄出來的人一腳踩進了泥土裏。即便他願意将這朵花送人,可對方卻不該也不能用如此卑鄙的手段糟蹋它!
他忽然産生了一種強烈的,不想再看下去的沖動。
雖然早就知道客戶是內定的第一人選,但這不代表在看到客戶用自己剽竊來的東西,打壓幾乎日夜不休準備的主角時,自己不會感到憤怒。萬一到時候忍不住出了手,就不僅僅是被識破舉報這麽簡單了。
妨礙客戶,一經查實,可是會直接被降為實習,情節嚴重的按開除處理。
坐在房梁上,洛九宮想了又想,忍了又忍,最終長嘆一口氣,直接飄了出去,回到原身裏,眼不見為淨。
等待,是漫長的。
過了大概有一盞茶的時間,洛九宮卻覺得像是過了一個世紀,賀天杪總算是出來了,不過客戶倒是沒有一起出來,看來是直接留下,準備和家主一同回京了。
他飄在半空中,看着主角比往常蒼白許多的臉頰,和遍布絕望的眼眸,心裏一陣揪疼和不忍。但除了默默地看着對方走進馬車,他竟什麽都不能做,只好默默地又回到原身,耷拉着一雙耳朵,趴在車轍上思考狗生。
原本鬥曲就是為了照顧賀天華,選的風雅閣自然也不會離他們的宅院多遠,相比于其他庶子七八天到半個月的路程,他們不過是在馬車上坐了半個多時辰,便回到了宅院。一個不知什麽名字的翠衣婢女見裏面久久沒有動靜,在車簾外小心翼翼的喊道“少爺,該下車了。”
仍舊沒有任何反應。
又叫了兩聲,她在所有人擔心的眼神下,小心翼翼的掀開車簾,随即驚叫了一聲“少爺!”便暈了過去,随即便是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
洛九宮心下一驚,抽出神魂一看,只見賀天杪衣襟胸前盡是血跡,雙目緊閉,面如金紙。
竟是吐血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