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是啊!”意識到自己不及瘸子張身量高,瘦子努力站直,不想讓邺城流民小瞧了去。
聽到瘸子張在和長寧人争吵,瞎子李伸手摸到自己的拐,也跟着撐站起來。雖然他和瘸子張吵了一輩子架,但到緊要關頭,他還是願意幫一幫瘸子張。
“那小哥,你幹嘛要在這排隊領粥?”瞎子李伸着拐杖,敲地面挪到瘸子張身邊。
見質疑自己的流民,一個是瞎子,一個是瘸子,瘦子随即被壯了幾分膽。
“幹什麽不領?”瘦子邁出八字步,扯開架勢:“別看這粥是施給你們這些難民的,這排隊領粥的,可十之*都是長寧人……”
聽瘦子提起排隊領粥的多是長寧人,餘慕娴用瘸子張喝粥時,放在城牆上的拐杖,不動聲色地換掉了瘸子手中的碗。若不是瘦子提醒,她還真看不出粥棚外裏的多是本地人。
餘慕娴轉身扶住探路的瞎子李,低聲問瘦子道:“這又是為什麽?這粥不是說好是救濟邺城來的流民麽?”
“不為什麽!”見和自己扯皮的人多了個小的,瘦子眼皮一拉,瞪着倆鳥蛋大的眼睛珠子,扯着嗓子嚷嚷,“都是靠天吃飯的!幹嘛我們長寧賦稅要比邺城重一倍?幹嘛我們長寧人要寒冬臘月去開荒……我們長寧人……呵……就該照着上次邺城來的那位餘大人說的,坐着把楚國國庫吃空!”
邺城來的那位餘大人?邺城姓餘的不多,能論得上大人的更不多。
餘慕娴瞳孔微縮。
難不成長寧起兵與她那爹爹有關聯?她爹爹生前上的最後一份折子,似乎就是論長寧兵變之因的。
餘慕娴蹙眉正要細思,卻見粥棚一動,一個主事打扮的人快步走到了她們一行人面前。
“哎哎!你小子瞎咧咧什麽吶?還想不想要粥了?”主事不怒自威。
施粥的主事是被瘦子的話吸引來的。餘慕娴擡眉偷看了瘦子一眼。
而那瘦子,一見官爺來了,随即就軟了,連聲讨饒:“诶诶!官爺,小的在這兒呢!小的不該……”
瞧着瘦子一副欺軟怕硬的模樣,而瘸子張和瞎子李都嘿嘿在笑,餘慕娴勾唇正欲退出衆人視線,卻主事的動作引起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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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事似乎沒有輕易走的打算吶。
餘慕娴靜靜旁觀主事。
主事三十歲出頭的模樣,一臉肥肉褶子,看得出平日吃食不錯。
主事囫囵着将城腳根的流民挨個瞧過,敲山震虎:“你小子可豎着耳朵聽好了!上次餘大人來,說的可是,按人頭納稅,萬萬不能坐吃山空!”
“可他前腳一走,我們的休大将軍不是為民請命,提着刀去勤王了麽?”瘦子身後一高個兒男子吊兒郎當地拆臺。
聞那高個兒男子提到了休高逸,餘慕娴瞥到牆角蜷着的叫花子動了。
他為什麽動呢?逃到長寧的邺城人不都該清楚,長生郡郡守休高運是休高逸的表兄,休高逸是圍攻邺城的北地三将之首麽?
若是沒有休高逸,許邺城如今還好端端的。
餘慕娴擡頭望了望長寧城上那幹淨的連雲都沒留下的天,心笑,這長寧還是個怪地界,郡守歡喜着與難民施粥,而其守将卻在千裏之外的邺城作威作福。
低頭不再想聽主事訓斥兩個投機之輩,餘慕娴轉身回到牆角。回牆角途中,餘慕娴恰與那從牆底起身的叫花子打過照面。待餘慕娴窩回到牆角,叫花子頂上了餘慕娴方才的位置,與瘸子張和瞎子李站于一處。
待叫花子圍觀的時候,主事的處境已經有些尴尬了。
聽聞鬧事的倆潑皮敢借着休高逸順竿爬,主事臉色一白,他是長寧人,他自是曉得這兩潑皮說的是真話。只是,這話在邺城流民面前說,便是違背了郡守休高運的囑咐。
主事記得清楚,郡守要他務必穩住邺城流民,莫要讓長寧本地人尋釁滋事。
擡袖抹去額上的汗珠,主事抖了抖腮邊的肥肉,厲聲呵道:“好了!好了!休郡守下過令了,納稅之事,不準提了!還有……”
主事音調一轉,露出幾分兇相:“你們這兩個潑皮,也不要在這群邺城流民面前耍滑頭!休郡守說過了,凡是到了長寧地界,無論原來戶籍在何處,都是可以去府衙重新造冊登基的……”
“那日後呢?”站在瘸子張身側的叫花子擡眼盯住主事那綠豆大小的眼睛。
“日後自然算是羊舌國的子民了!”主事腆着肚子,給問話的人一個白眼。邺城陷落,楚帝崩,太子逃,楚地北七郡盡入羊舌國囊中,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這小叫花子裝什麽糊塗。
“為何是羊舌國的子民?”叫花子擠到了衆人面前,扯着嗓子嚷嚷道,“你家郡守,深受皇恩,如何敢公然叛國?”
叫花子話音未落,邺城流民中立馬有幾個衣衫褴褛的壯漢站了起來。
“邺城人自是該是楚地屬民!怎會與那羊舌人為伍?”
“你們郡守休高運大人原是我們邺城人氏,怎麽,一場仗打得就數典忘祖了?”
“是啊!改明兒,我們一起回邺城,問候問候休大人的祖墳,看他的先人認不認他這個羊舌國子孫!”
……
“哎!怎麽說話呢!”主事見局勢有些失控,急得“呼呼”喘氣,“你們邺城現在不也是羊舌國的地界麽!又比我們長寧好多少!”
“怎麽好不了多少?”被氣氛帶動着,瘸子張染上幾分義憤:“主事兒大人,您可千萬別忘了!前些年,長寧春災,長寧人借着楚國人的名頭,吃了我邺城多少糧食!怎麽邺城一失,你們長寧人就成了羊舌國的子民?”
“你——”主事見與他作對的是一個瘸子,正要命人将瘸子張抓住,卻被一個打馬而過的少年制止。
“崔主事!你可是又忘了爹爹的囑托!”坐在馬上的休平治一手擺弄着軟鞭,一手摸着其□□的白馬。
“好馬!”站在一側的叫花子揚眉贊嘆完休平治□□的白馬,高聲與休平治問道,“不知小公子是姓楚還是姓羊舌?”
“嗯?”被問及姓氏,休平治側目看向站在崔主事對面的叫花子。
“姓什麽有什麽打緊的?”休平治揚唇一笑,“長寧,長寧,取得就是長治永寧之意。爹爹代天巡牧,只要讓一方百姓長安長寧就是,百姓又有幾人會在意爹爹是姓休,姓楚,姓羊舌?”
話罷,休平治又看了叫花子一眼,道:“你這人有意思,若是閑來無事可來郡守府尋我!”
“一定!”叫花子聞聲還了休治平一拱手,目送休治平打馬過街,心道這休高運的兒子真有意思。
見休治平走了,主事覆手晃到叫花子面前,試探道:“小兄弟,方才小公子的話你可懂了?”
“自是懂了!”叫花子眼底泛着寒光,“這天下大志,需由我輩有傲骨者承之,至于剩下那些吸附家國骨血的軟骨頭,呸!就讓他們做那羊舌國的子民吧!”
“喲!又遇到個硬骨頭的?”主事揮手止住分粥的鐵勺,心道,郡守大人只要他善待流民,并沒要他善待刁民。像眼前這種喜歡動搖民心的刁民,尤其善待不得!即便小公子與他有想交知心,小公子也不會為了個叫花子和他撕破臉皮。
思及處置這小叫花子不會礙着他官途,崔主事陰笑道,“那今日,本大人還想看看,究竟是你骨頭硬,還是這本大人的王法硬!”
“大人……”聽出崔主事口氣不對,瞎子李伸手摸到叫花子的肩膀,讨饒道,“這是瞎子的孫子……他打小就腦子不好使,還喜歡亂說話,您可萬萬不要和這小子一般見識……”
瞧到瞎子李攪合到那群一心要捍衛王統的叫花子裏,餘慕娴連忙從暗處朝着人群裏走。她可不能讓那叫花子把瞎子李連累了。
“爺爺……”餘慕娴的呼聲與主事“來人把這群人押着去壘石場那邊觀刑”的聲音混在一起,亂糟糟地,引起了一陣小騷動。
“官爺!”見邺城流民都朝自己這邊圍着看熱鬧,餘慕娴随即扯住主事的袖子,打着哭腔,“求您放小的爺爺一條生路!小的願意跟您去府衙造冊!”
餘慕娴看得清楚,這施粥主食在此處刁難她們的目的,即就是想要她們去府衙造冊,做羊舌國子民。
“咳……”被餘慕娴口中的造冊打動,主事揮手暫停了士卒抓人的動作,“這個嘛!嗯……”
主事正要答應,卻被叫花子打斷:“這小子都是亂說的!”
話罷,叫花子盯着主事那晦暗難明的眼睛,努力掙開被士卒按住的手,沖着餘慕娴喊道:“餘小子!你可撐住了!千萬莫要在羊舌國國人面前丢了我大楚的臉!”
“你——”餘慕娴正要張口撇清她與那叫花子的關系,卻被官差堵住嘴。待她轉頭一看,發現那叫花子也被堵上了嘴。唯有瞎子張,只是被捆住手。
“唔唔唔——”叫花子拼命的掙紮。
“喲!你小子,還真是嘴硬啊!”主事鄙夷地看了被住嘴的叫花子一眼,正要細說。卻被叫花子踢了一腳。
“哎喲!”主事痛呼一聲,惱羞成怒道,“來人,把他們三個一起去壘石場觀刑!”
聽到主事要她們去壘石場,餘慕娴順從地跟着官差走。去壘石場,不過是去賣苦力,沒什麽大不了。依着餘慕娴的經驗,她們一行在裏面待不了幾日,就能被放出來。畢竟她們老的老,小的小,擱在壘石場裏也是吃白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