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含笑應下楚玉姝的約,再吩咐婢子,将休府支來的月錢分與幾個挑芹菜的挑夫,餘慕娴邀來人在居室內飲過一兩杯熱茶,聽她道過,楚玉姝一回院,便懲治了那私自來餘慕娴居處的小仆後,餘慕娴又與了來人幾分體己的銀子。
“餘小公子倒是真如外院道的那般人好!”笑盈盈接過餘慕娴遞來的銀子,來人竟是将餘慕娴身側的幾個婢子環過一圈,豔羨道,“若不是四殿下離不得妙音,妙音真想侍奉小公子左右……”
聽妙音換了話頭,餘慕娴眨了眨眼。
一面讓婢子給來人換茶,一面盯住妙音的眼睛,餘慕娴笑道:“姐姐這話卻是有趣了。”
餘慕娴彎眉一笑,便引得妙音多說了幾句:“餘小公子不知,妙音雖是侍奉在四殿下身側,但妙音卻不過是個尋常婢子……”
“妙音姐姐莫急……”見妙音面色有異,餘慕娴含笑起身,“本公子見這天色已晚,姐姐一人行夜路,怕是……”
“那不知小公子可能送妙音一程?”妙音跟着起身,眉頭還裹着幾分清愁。
“好。”餘慕娴與院中婢子交代好事宜後,與守門的婢子處拿來一燈籠,起步送妙音回楚玉姝處。
送着妙音走了幾步,餘慕娴便覺足下的路,已偏離了朝楚玉姝居處去的方向。
“公子這邊行。”發覺餘慕娴在遲疑,妙音随即含笑從餘慕娴手中拿過燈籠,帶着餘慕娴朝更僻靜處行。
“不知妙音姐姐要把本公子引往何處去?”見妙音打自己院中出來後,竟是繞着同一處宅子繞了三圈,餘慕娴斜眉望着妙音的背影,停住腳步。
她願送妙音回院,無非是想聽聽妙音口中的楚玉姝如何。但這一路,她并未聽到妙音對楚玉姝說三道四。相反,每當餘慕娴在妙音面前提到楚玉姝時,餘慕娴都能從妙音的聲音中,聽出妙音在緊張。
雖然妙音掩飾的很好,但正如眼前那晃動的燈籠,放大了妙音的手抖,黑暗也放大了妙音的恐懼。
饒有興致的等着妙音回頭,餘慕娴站在妙音繞了數圈的宅院前,擡目看了看了匾額。
非塵客。
看過匾額上的三個大字,院落主人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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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慕娴記得,在長寧城牆下時,瞎子李便常與她言,通天命者,非紅塵客。再聯想休高運與其的關系,那這院落也只能是瞎子李的宅院了。
瞎子李。
想着月前在休府門口與瞎子李那匆匆一面,餘慕娴不禁暗笑,這可真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
若不是親眼所見,她也不敢想,常年拄拐的瞎子李,竟還是個人物。
不過,話說回來。若是瞎子李不是個人物,他又如何會在那群乞兒裏,一棍絆倒她餘慕娴,又要瘸子張來與自己道歉,最後再故意邀着她與他們一同朝着長寧走呢?
餘慕娴望着院中的光,眯眯眼。
當局者迷。
早前以為的種種機緣,待日後看,盡是他人謀。
她一心想置身于事外,卻總被各種繁務纏身。
這次要入局麽?
餘慕娴眯眼細思了片刻,還是決意繞開瞎子李。
此時的她于瞎子李不過是一枚暗棋,一枚牽制休高運的暗棋。雖不明白瞎子李為何選擇了她,但局勢是明朗的。
她一直在瞎子李的局中。
王五按着瞎子李的謀算,已入了休府。她也按照王五的說法,為楚玉姝,被休高運引為貴人。
雖然明面上,王五道,他是楚玉姝的人,但依着楚玉姝不識得瞎子李的說法,似乎一切都藏着蹊跷。
若是王五是楚玉姝的人,那他與瞎子李的謀劃,楚玉姝該是了熟于心。
可餘慕娴又是聽楚玉姝道過,瞎子李不是她的人。
這瞎子李究竟是誰塞到長寧的一枚暗棋呢?
餘慕娴想着那不知所蹤的瘸子張,惦記起後日見楚玉姝時,要與她言,那瞎子李有個舊相識,名作“瘸子張”。
挂懷上此事,餘慕娴見妙音已無蹤跡,料是其忘了身後有人,便轉身,預備着回她的居處。
當着餘慕娴要走,卻聽到妙音喚了她一聲。
“小公子莫慌。”妙音打着燈籠匆匆從暗處來,佐上一身白衣,繞得餘慕娴眼睛一花。
“妙音姐姐……”餘慕娴正要言,卻見妙音在與她見過禮。
妙音緩緩言:“小公子莫慌,妙音此行,也是為了四殿下。”
“殿下有何事”餘慕娴擡袖遮住燭光,妙音手中的燈籠似乎比她方才拿的那盞亮些。
“這……”妙音面露難色,“勞小公子入室一敘。”
話罷,妙音展袖,迎着餘慕娴朝院內走。
餘慕娴跟着妙音站到院內的殿門前。
仰望着高了自己一丈餘的門扇,餘慕娴伸手一推,便見一老一少,兩個熟人站在殿中。
“王小哥,李神算。”餘慕娴佯裝詫異。
見餘慕娴入殿便面露驚色,王五立即朝着餘慕娴緩緩一拜:“餘小公子!”
“餘小子。”瞎子李跟着王五與餘慕娴喚過一聲。
餘慕娴擡目掃過二人,反手合上門:“不知二位邀慕娴前來,所為何事?”
餘慕娴的開門見山讓瞎子李有些吃不消,他原想着道些鬼神之說,便能将眼前這小兒唬住,誰知這小兒竟是不等他開言,便把事兒說破了。
瞎子李支支吾吾:“這……”
見瞎子李半天只擠出來一個字,餘慕娴淡淡地望了王五一眼:“若是無事,便恕本公子不奉陪了!”
“等等……都是為四殿下做事之人,小公子何必這般心急?”王五與餘慕娴換過一個眼神,道,“不知餘小公子可還記得壘石場中的那位貴人?”
知曉王五在投餌,餘慕娴有意避開了三皇子楚宏儒。
“你是說羅昌?”餘慕娴問。
“這……”瞎子李正要與餘慕娴開口,卻被王五搶先。
“是。”王五搶在瞎子李之前,與餘慕娴道,“我與李神算此行便是來救羅昌出來的。”
“是嗎?”聽着王五睜大眼睛說瞎話,餘慕娴輕笑一聲,朝着王五踏近幾步,“可據慕娴所知,羅昌入壘石場完全是自願的……且他若是想出壘石場,只需去府衙認下個羊舌籍貫,便能出來,何需你們處心積慮……”
“這……”王五蹙眉。他沒想過眼前這小子竟是對羅昌之事如此熟撚。
知曉餘慕娴與羅昌一同進過壘石場,瞎子李趕忙頂上王五的缺,“這自是因為三皇子需要一個堂堂正正的名頭出去。”
“那他是以何名義進去的?”餘慕娴低聲道,“若是老伯你與本公子道不清三皇子是如何入了壘石場,那本公子以為,明日便是本公子出府的時候了。”
“你——”聞餘慕娴轉言便要離府,王五正要再言,卻被瞎子李攔住。
“餘小子,你莫要問太多……知曉太多于你并無好處……你與老夫一同從邺城往長寧時,言說過,父母雙亡,有親處于安南……老夫用老夫這條命與你擔保,若是你助老夫成了此事,老夫便要人送你安心南渡……且老夫在安南也有故友……”瞎子李把聲音壓低,“楚新帝的身側那個姓“安”的公公,卻是老瞎子的老相識……”
“嗯……”思索過瞎子李話中的關節,餘慕娴跟着把聲音壓低,與瞎子李道,“老伯你真是深藏不漏!但……”
餘慕娴忽地把聲音擡高:“這一切又與慕娴有什麽關聯?”
“嘿嘿……”見餘慕娴與自己讨價還價,瞎子李咧嘴與餘慕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若是小公子按老夫說的做,那老夫自是願意在日後,按着小公子說的做……若是不按……”
王五迎聲拔出腰間的佩劍。
承着二人的先禮後兵,餘慕娴挑眉:“可,口說無憑!”
“那老夫立個字據可好?”瞎子李示意,王五正要動手去拿筆墨,卻被餘慕娴打斷。
“不必如此麻煩。”餘慕娴朝着瞎子李踏近半步,“老伯只需給本公子一件近身的物件,再把您與四殿下算得命格告于本公子便夠了。”
“物件能給。”待餘慕娴把所求道完,瞎子李蹙蹙眉,道,“四殿下的命格卻是不能說。”
聽瞎子李道楚玉姝的命格不能說,餘慕娴當□□悟到瞎子李之前那話是什麽意思……
楚玉姝曾言過,瞎子李說她餘慕娴生生世世都是楚玉姝的……
若瞎子李并不通鬼神,那這個生生世世便是個值得考究之事。
……
想着自己的娘親與胞弟,餘慕娴心頭忽地升起幾分不良的預感。
她那小白花弟弟可是落到瞎子李手上了?若是落到了,那期年之後,瞎子李會不會送自己的弟弟到楚玉姝跟前,道,這個男子便是餘慕娴?
推斷着拙劣的移花接木,餘慕娴冷聲與瞎子李道:“嗯……既是如此,那老伯的物件也不用給本公子了。”
餘慕娴轉身要開門,卻被王五按住手。
“三皇子是應四殿下要求,入的壘石場。”王五湊近餘慕娴身側耳語。
應四殿下要求?楚玉姝要楚宏儒入壘石場?
得到三皇子入壘石場的緣由,餘慕娴低眉将這兩年的瑣事拼湊起來。
一年前,楚帝崩時,她在邺城城郊,偶遇三皇子結交羅昌之父羅成。時羅成受太子楚宏德之命,勤王。而其子羅昌卻也随之入了邺城。
待到邺城淪陷,羅成戰死于邺城。羅昌則是率着一支勁旅随着流民暗自漂到了長生郡長寧城。
到了長寧之後,羅昌更是有意辱罵郡守,獲壘石之罰。
而當羅昌獲罰時,楚宏儒已入了壘石場……
“三殿下究竟是何時到的長寧?”餘慕娴眸光一閃,堪堪将視線投到了王五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