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聽出餘慕娴話裏的門道,休高運瞥過瞎子李一眼,見其未出言,才與餘慕娴道:“那,不知貴人的意思是?”

餘慕娴低眉:“慕娴以為,大人許是該先有些功績……”

“不知是何樣的功績?”休高運拉着餘慕娴朝金像拜了拜,“還請貴人指點!”

慢慢擡起躬下去的腰,餘慕娴低聲問休高運:“不知大人以為,舊土舊民與新國新主該如何衡之?”

“貴人是說,邺城流民?”休高運轉身與金像上了柱香。

“是,也不是。”餘慕娴跟着休高運的動作,也與金像上了柱香。

休高運拜完金像,轉頭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瞎子李,見其面無異色,才繼續與餘慕娴道:“那是?”

“大人以為這世上有只貪圖嘴上那塊肉的狼?”餘慕娴輕笑。

休高運擰眉:“你是說,羊舌國國主遲早會揮兵南下?”

“為什麽不呢?”餘慕娴覆手朝着殿門走上幾步,“熙平一年,羊舌擾長生郡,長生郡郡守曲萬應,死守長寧,累死長寧守衆十萬人……熙平六年,羊舌犯鎮南郡,鎮南郡郡守高思遷被其郡守将孫承志弑于府衙,而後孫承志死守鎮南,得升郡守……熙平九年……”

“嗯……”聽餘慕娴與其道楚國舊事,休高運臉色微變,“若是羊舌興兵,那朝中必是武将當道……”

“大人此言有誤。”餘慕娴轉頭與休高運一笑,“敢問大人,這天下可是打下來,便夠了?”

“這自是不能。”休高運應過餘慕娴一聲,便背手開始在殿中踱步。

望着休高運在殿中來回走動,餘慕娴暗暗與王五交換過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金像前的香燒過一半,休高運忽地轉頭望向餘慕娴:“貴人的意思莫不是?”

“慕娴以為大人明白了。”餘慕娴沖休高運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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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餘慕娴點了頭,休高運朝着慕娴近了幾步,他方才思了良久,餘慕娴所言的武将不能主朝。

所謂武将不能主朝,非是說武将不能稱雄于朝堂,而是指他們于朝堂上稱雄,不能長久。不能長久的原因,不是他們兵力不強,權勢不大,而是亂世之後,該為太平世。

太平世,非興兵之要。凡太平世的國主,皆該重農而免兵戈,若反之,則國運不可昌,民生難以久。

故而,武将難以主朝。

但,若說到重農,這長寧可為的功績,便只有安撫邺城流民。安撫流民一事,若只做表面功夫,那施粥便已足了。若想鶴立于朝堂,那便需要廢上一番功夫。

首先,待流民不得太好,若是太好,定會引得長寧百姓躁動。

其次,不能待流民太糟,若是太糟,那成千上萬的亡命之徒于長寧定是隐患。

最後,也是最麻煩的,即時間不能拖得太長。戰亂之年,不比太平世。長生郡屬楚國時,年年皆有國庫分配的銀兩。如今歸于羊舌,便是歲歲要與垠都納糧。

好在,這些事務早被眼前這人在辭呈裏點透了。

“嘿嘿嘿……”休高運幹笑兩聲,搓搓手道,“可此類事辦起來甚是棘手……若是尋一長寧官宦,恐怕不能服人……若是尋一邺城流官,怕是他更愛自己的名聲……”

“嗯……”聽休高運提到了文官的通病,餘慕娴擡手與休高運一拜道,“常于大人府上乞食,慕娴願為大人獻犬馬之勞……”

“你?”休高運一愣,他原是想聽聽貴人的高見,卻萬萬沒想到,貴人會與他自薦。

休高運虛扶餘慕娴一把,眉宇間滿是憂思:“貴人可是想好了?”

餘慕娴趁着休高運伸手,順勢擡頭與他一望:“大人可是覺得慕娴年幼,不堪重任?”

“貴人此言卻是……”被餘慕娴戳破心思,休高運扯唇笑了笑,正要勸餘慕娴安心呆在府中,卻又受了餘慕娴一拜。

餘慕娴低聲道:“不瞞大人,慕娴便是從壘石場中改籍出來的邺城流民……”

“哦?”休高運斜目看了看瞎子李與王五,他可不知,他的貴人竟是從壘石場裏頭出來的。

未顧及休高運的面色,餘慕娴平聲說完,她對安撫流民一事的思量:“若是大人心憂慕娴不堪重任,那大人可派一長寧官宦前往,慕娴随行便是……”

“嗯……”聽餘慕娴道,要他派一人同去,休高運舉目将餘慕娴上上下下打量個遍。

待視線上移到餘慕娴臉上,休高運便記起了一個人。

餘文正!

眼前這貴人可是餘文正遺下的血脈?

休高運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正要邀餘慕娴去書房說話,便看到李神算朝他拜了拜。

“大人!”瞎子李低聲道,“本神算今日得的信兒便是,今時是貴公子的好時辰!”

“嗯?”聞瞎子李提到了自己的兒子,休高運緊緊手,道,“即使如此,那便要治兒随貴人一同去吧!”

休高運話音一落,王五與餘慕娴,皆是望向了休高運。

王五是目含喜色,餘慕娴則是想起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她似是見過休高運的兒子。

那位公子似乎還在街頭幫羅昌解過圍。

但,那位公子的年紀似乎并不大……

餘慕娴正要開言請休高運換一年長的官宦随行,卻見休高運也正端着視線在瞧她。

休高運撞上餘慕娴的視線,頓了片刻,便道:“貴人的辭呈老夫已是看過了,不知貴人可願與老夫至書房一續。老夫對貴人辭呈中所言的‘分田減租’還有幾分不解……”

“承蒙大人不棄……”将換人的言語壓下,餘慕娴低頭稱是。

見餘慕娴沒有在此時與他為難,休高運點點頭,道:“即使如此,那便請貴人稍候片刻,容老夫與神算至內堂,算算今日的吉兇。”

“大人還請自便……”餘慕娴躬身與休高運一拜後,便起步出了大殿。

一出大殿,餘慕娴即望到了她居處的婢子。

“小公子!”見餘慕娴從殿中出來,一行婢子立即與餘慕娴見禮。

餘慕娴挑眉:“你們怎麽到了此處?”

“回小公子話,是少爺要我們來此處的。”為首的婢子立即要迎着餘慕娴往居處行。

“方才休大人邀了慕娴去書房……”餘慕娴揮手,欲讓幾位居處的婢子先歸去,卻見妙音又晃到了跟前。

“小公子莫要憂心……今日是老爺的好日子……他定是要在這大殿中待上十來天才會再現于人前……”妙音低頭與餘慕娴道罷休高運的私事,又道,“四殿下已于居處設下筵席,不知小公子可願一往?”

“嗯……”聽妙音道楚玉姝為她設下膳食,餘慕娴一笑,這可是打頓板子,再與一頓賞?

“勞煩姐姐與四皇女言,既是約了明日見,那何必在意這一膳呢?”餘慕娴側身與妙音一謝,便與居處中婢子一同朝着居處行。

目送餘慕娴歸去,妙音偷偷擡目望了眼,不遠處高閣上的人影。

四殿下也是在那高閣上站了一夜呢!

望着餘慕娴在一群婢子的簇擁下出了院舍,楚玉姝揮手命婢子們撤了擺好的膳食,轉身尋榻小憩。她伫在高樓一宿,也是累了。她原是不知餘慕娴會在局中。可恨王五那小子竟是為了楚宏儒自作了主張,還利用了自己身邊的女婢。

不守規矩的人便是該換了。

楚玉姝駐足問身側婢子:“你叫什麽名字?”

“奴名晚霜。”婢子逢主子問話,立即低頭回話。

“父母可在?家中可有閑人?”楚玉姝坐到榻上,起手把玩從餘慕娴手中換來的繩扣。

見楚玉姝上了榻,晚霜立即跪到地上與楚玉姝去足衣:“回四殿下話。奴家中無人。”

“一個人都沒有?”楚玉姝停下手中的動作,從袖中滑出一把匕首,“此言可是當真的?”

“自是當真的……”晚霜一面将褪下的足衣在榻旁擺好,一面與楚玉姝回話,“奴不敢欺瞞四皇女。”

“你是從何處來的?”楚玉姝把匕首收回手上,認真地打量着晚霜,“依你的性情,不像楚國女子。”

“回四殿下話。”晚霜起身幫着楚玉姝拉上軟褥,“奴原是跟着不苦殿下的。”

“可是想回到羊舌不苦身邊?”楚玉姝盯着晚霜的眼睛。

“回四殿下……”晚霜遲疑了片刻,道,“不想。”

“嗯……”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楚玉姝挑眉,“為何?”

“因為,不苦殿下殺盡了晚霜的血親。”話罷,晚霜朝着楚玉姝跪下,含淚道,“楚國人常言,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還勞四殿下,不要送晚霜回不苦殿下身側。”

“即使如此,那本殿便給你個機會!”楚玉姝閉目将匕首塞到晚霜懷中,“待妙音回來,你除了她。若是你做到了,日後,她的位置,便是你的……”

“是,四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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