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如是便大事可成?

杜再思垂目又将餘慕娴打量半晌,道:“不知小公子是誰家公子?”

他久居休府,卻不曾記得休府中有這般奇特的小公子。

“嗯……”被問及身世,餘慕娴淡淡一笑,擡目望向杜再思道,“先生若是求明主,何必在意指路人?”

聽明白眼前這小公子不願與自己深交,杜再思附身将餘慕娴挪動的書卷擺回到原來的位置,笑道:“既是如此……那便多謝小公子了。”

“嗯……”餘慕娴應過杜再思,便從書堆裏起身,帶着絮兒退到一側立好,靜候着自己院中的休平治消停。

杜再思見狀,便命小童尋來矮凳,将餘慕娴安置在牆下。

餘慕娴與杜再思居處,原就是一牆之隔。

得了杜再思矮凳,餘慕娴便安閑地坐于牆下。

但小童手中的矮凳,卻是引得餘慕娴側目望了,立在身側的絮兒一眼。

這與院中除了小童與杜再思,便只有她與絮兒。

故而,這矮凳顯而易見是給絮兒的。

可絮兒不過是自己居處的一個女婢……

餘慕娴打眼望了望小童,見其動作自然,并無憤懑,心下頓時對絮兒有了幾分推斷。

她與這府中的小童原就是舊相識……

或者,絮兒與這自稱“再思”的男子是舊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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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眉想過眼前這一男一女,卻是暗地有些情愫,餘慕娴閉目不言,只是暗暗聽着隔壁的動靜。

閑居先生與府衙女婢也算不得什麽新戲,她不必戳破。

但休平治這砸罐子卻是砸到何時是個頭?

“噼噼啪啪”的聲音在清晨格外擾人。

那一聲接着一聲的脆響,引得餘慕娴都禁不住替休高運心疼。

她記得她那屋內有不單單有前朝的古物,還有楚國的貢品……雖說這些擺設于休高運而言,算不得奇珍異寶,但要搜羅來,還是要廢上些心思……

奈何,休平治卻是不會體諒這些。

餘慕娴唏噓一聲,便見隔壁院的脆瓷聲,驚飛了杜再思院中,老樹上的烏鴉。

“哇哇哇——”

幾聲鴉鳴,帶着幾個墨點從空中飛過。

仰觀着幾個墨點從牆頭掠過,餘慕娴聽到隔壁院傳來了幾聲驚呼。

“哎!少爺!有烏鴉來了!不能砸了!不能砸了!我的少爺啊!”

這許是休平治院中的小厮吧?

餘慕娴舒氣正要平視擺書的杜再思,卻聽到隔牆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這便是休府的待客之道?”

裹挾着冷意的問語,不怒自威。

而在休府敢這般與休平治說話的人,估摸着只有楚國四皇女楚玉姝。

屏息聽着隔壁的動靜,餘慕娴眼前隐約晃出了楚玉姝那日在館舍中,緩步而入的模樣。

此時的楚玉姝該是和那日一般,蔑視館中諸人吧。

餘慕娴如是想着,卻不知隔牆的楚玉姝正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休平治。

盯着跪在眼前的少年,楚玉姝半晌無言。她來時原帶了不少火氣。這火氣,一半是睡到中途,被晚霜喚醒所致,另一半是,因眼前這少年來餘慕娴居處撒野所致。

生于帝王家,楚玉姝自是曉得,居深府,卻無人照拂的苦楚。

故而,她也看不得休府中人去踩踏她記挂着的人。

楚玉姝來時,原是想要将這少年折辱一番,但這少年頭次見,便行這般大禮,委實也讓楚玉姝愣了片刻。

休平治竟是個惦記楚國的少年?

揮手止住晚霜抽刀的動作,楚玉姝站在休平治面前,靜觀其變。

略過楚玉姝身後那泛冷光的白刃,休平治擡眼望了望站在眼前,只有三尺餘的女童:“四殿下!”

重重地與楚玉姝叩過幾個頭,休平治熱淚盈眶。他盼了這般久,終是見到了一個楚國的皇族。

他休平治生來,受聖人訓,得文人教,一心惦記着去邺城朝見天顏,奈何天公不作美,楚先帝未等他休平治學成,便已歸去。

“休少爺這是?”瞥見休平治面色不對,跟在楚玉姝身後的晚霜替楚玉姝開言。

休平治不假思索:“回四殿下……平治見四殿下喜難自勝!”

“是嗎?”對上休平治熾熱的眼神,楚玉姝毫不猶豫地朝着休平治潑了一盆冷水,“可本殿看到你卻是窩了一肚子火……”

如休平治這般的人,楚玉姝見得多了。

這般人,未經多少事,卻有天大的膽子,憤世嫉俗是這般人,擾亂朝政也是這般人。這般人,空有報國之情,卻無報國之能。

往治國處論,用這等人,還不如用些貪婪的國之蛀蟲。

畢竟,治國看得是成效,卻不是看為官之人是否清廉。

當然,世人皆知為官有才、有德、有能者為佳,但三者皆備者少,降低要求,卻是“能”字為要。

閉目想過将妙音束于高樓,卻未下刀的晚霜,楚玉姝心笑,羊舌不苦卻是給了她一個好婢子。

楚玉姝如是想着,跪在地上的休平治卻是戰戰兢兢。

“這……不知平治是何處擾了殿下?”休平治低聲問過楚玉姝,便與跪在身旁的小厮換過眼色。

待見過小厮不斷沖着院中遍地的碎瓷片擠眉弄眼,休平治方才記起自己此時是在一個神棍院中尋晦氣。

自己在神棍院中尋晦氣怎會招惹到了四殿下?休平治擰眉一思,心道,莫不是這神棍與四殿下也有關聯?

想着自家爹爹休高運已是為妖道所迷,休平治起身與楚玉姝一拜,預備勸楚玉姝對妖道多加防範:“平治請四殿下明鑒。平治今日所為,全是為了江山社稷……”

“哦?”聽着休平治離間自己與餘慕娴,楚玉姝冷哼一聲,卻是轉身道,“若是為了江山社稷,文便去安南,武便去昌平,居在長寧,不知閣下為的是何處的社稷?再者,本殿一介女流,不便與閣下論國事,閣下若有言,易與府僚細論……但這些,卻不是本殿該教與閣下的……本殿今日來尋閣下,只是想囑托閣下一聲,莫要招惹不該招惹之人!這院中的公子,确是本殿在邺城的舊相識。本殿聞閣下不日就要與這院中人一同撫慰災民……本殿希望閣下好自為之!”

話罷,楚玉姝環過院落一眼,見院中物件早已被休平治毀的一塌糊塗,遂轉頭望了一眼晚霜。

承楚玉姝視線,晚霜朝前一步,低聲與一側的婢子問過這院中主人去處。聞院中人已是去了別院避禍,晚霜即報與楚玉姝。

晚霜話罷,楚玉姝又看了眼休平治。

見其身形微抖,面白如紙,楚玉姝不禁心笑,這少年竟是一句話就被挫去了鋒芒。

“待你的主子回來,便要他去本殿住處。”

吩咐過餘慕娴院中的婢子,楚玉姝随即帶着晚霜出了庭院,朝自己居處走。

……

餘慕娴細細聽過休平治與楚玉姝見過禮,被楚玉姝數落,忍俊不禁。

休平治許是不知,楚玉姝最不喜的臣子,便是志大才疏之流。

但,論及志大才疏,這許是楚國男兒的通病。

轉目觀着杜再思又把一踏書鋪到院中,餘慕娴眨眨眼。

靠牆小憩了片刻。

靠牆當口,餘慕娴隐隐約約能聽到休府小厮在勸休平治莫要生氣。

在心中描畫過片刻休平治的形象,餘慕娴便坐在矮凳上入了夢。

“夫子,丞相可是喜歡玉奴喚丞相‘夫子’?”

女帝十五六歲時,生得一副風流的好相貌。

平視着眼前與自己同高的花玉奴,餘慕娴知曉自己在夢中。

施施然望了眼自己身上的朝服,餘慕娴低眉與夢中人一拜,道:“陛下喜歡既是。臣……”

“餘卿,當真喜歡當臣麽?”夢中人虛扶餘慕娴一把,待餘慕娴起身時,眼前人卻已換作了二十六七的相貌。

對上二十六七的花玉奴,餘慕娴的身子顫了顫。

即便她知曉自己在夢裏,她卻是不忍再對上眼前這雙看過幾千次的眼睛。

這雙眼睛裏映着她前世着朝服的身影,也盛着花玉奴那壓抑了些許年的情。

餘慕娴記不清前世的她是如何狠心,将這份情意視而不見,但重活一世,她卻不得不承認,此時的她,有些害怕這雙眼睛。

這裏面的害怕,一部分源自她畏懼。

餘慕娴畏懼着,重來一次,她會抵擋不住這雙眼睛中的情意。

另一部分則是她愧疚。

雖然花朝國一世,為臣沒有對不住楚玉姝的地方,但重活一世,餘慕娴總覺自己前世與花玉奴有所虧欠。

但這虧欠究竟是由何處生的,餘慕娴也未敢深究。

她只記得兒時夢回,總是會記起臨終前楚玉姝那滿是血絲的眼睛。

……

好在,楚玉姝此時還不會這般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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