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被餘慕娴攥住了手, 休平治微微一愣, 方才記起他正在壘石場中。

“你騙我?”将聲音壓低, 休平治不敢置信地瞥了餘慕娴一眼。

“若是不騙休少爺, 少爺如何會跟着慕娴來此處?”不動聲色地轉到休平治背後, 餘慕娴定目便瞧到羅昌率先帶着流民繞到了休平治身後。

而此時休平治卻是瞪大了眼, 尋着羅昌的影子。

他方才明明是看到了的!

但此刻卻不見了!

壘石場中無人知曉休平治的心焦, 站在休平治背後,餘慕娴暗暗與羅昌一交換眼色後, 便瞧到羅昌即被兩個壯漢遮到了流民中。

羅昌一推到人群中, 即推搪了身邊的高個兒一把,助其擠到餘慕娴眼前。

“大人, 你們何時放我們出去呀?”擠在前面的壯漢掄着扁擔,沖着休平治身影高喊,“我們可是聽您的話聚來的!”

壯漢話音一落,聚在起身旁的流民們随即幫腔道:“對啊!大人!你何時放我們出去?”

被流民的喊聲弄得一晃神, 休平治猛地一轉身, 便瞧到一個高了他半頭的壯漢正對着他的腦袋掄起扁擔。

盯住壯漢肩頭的扁擔, 休平治小退半步, 卻被曹啓扶住。

“少爺?”瞪過餘慕娴一眼, 曹啓暗暗緊緊了手中的刀柄,心道,若是那扁擔敢下來,他便先一步要了那賤民的命。

察覺到曹啓動了殺心,休平治瞟過曹啓,示意他莫要再此時打草驚蛇,引得流民作亂。

得了休平治的信兒,曹啓忙轉身,一邊将刀插回刀鞘,一邊瞪圓眼望着壯漢,怒斥道:“喊什麽喊,沒見到少爺正玩鞭子嗎?”

“哎!曹官爺,您這話兒卻是說得荒唐了!”聽曹啓将身旁的男子喚作“少爺”,趕在人群裏湊熱鬧的阮大種将壯漢手中的扁擔奪下,掏掏耳朵道,“剛剛我才聽二木說,是府衙裏的大人要我們這些流民到他那處去!怎麽我們一來,他就變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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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種!你是前幾日的軍棍還沒吃夠麽?”見挑事的是個“熟人”,曹啓的臉色瞬時有些難看。

雖說這壘石場裏全是些“邺城刺頭”,但這些刺頭卻是有真有假。真的,就是如阮大種這般,天不怕地不怕,愛打打,愛罵罵,反正罰完了,只要沒死,他便是繼續與壘石場的規矩對着幹。

至于假的……那便是因着他身邊這少爺引出來的虐債。

長生郡休家獨大已不是一朝一夕,故而他們這些為官的讨好休大人的獨子也算不得什麽大罪過。

甚至斷為約定俗成也合情合理。

但休府的少爺與尋常郡守府的少爺不同。

尋常府的少爺,至多愛個古玩字畫,逗鳥蓄伎,再不濟,染上個賭瘾,也就算登峰造極了。

而他們的休少爺,卻是個百年難遇的奇人。美人銀子不愛,獨獨喜聽說書人講亂世将軍。單是喜歡聽也就罷了,他還日日念叨着要作個橫刀立馬的大将軍。

想做大将軍,原也不是什麽大毛病,但攤到休少爺身上,便是苦了他們這一群官差。

正如長寧城中的主事為了順休少爺的意,随意逮了兩千流民來壘石場充數,長寧府衙負責造的冊子的官員也偷偷将些許流民從冊中除名,以顯邺城流民忠君之心如鐵石。

記挂住身邊的休少爺滿腦子都是朝着那楚國盡忠,曹啓汗涔涔地等着他手下人領兵回援。

見着曹啓浮了一腦門子汗,而休平治一眼冷漠,餘慕娴當下知曉曹啓瞞了休平治一些事。

而這些事全與休平治有關。

琢磨着杜再思道休平治其人志慮忠純,餘慕娴朗聲道:“諸位父老且靜靜!我是年前在場中做工的餘小子!方才喊大家來聚的人是我,不是休少爺……但大家不要急。我有幾句話,想當衆與休少爺說說道道。餘小子我想替着諸位說話,所以勞煩諸位在我說錯的時候,把對的喊出來。”

餘慕娴話音一落,休平治随即多看了餘慕娴幾眼。

“你當真是從壘石場中出去的?”休平治率先轉到餘慕娴身前居高臨下。

視線被休平治擋去一半,餘慕娴仰頭正要答,卻聽身後傳了一聲吆喝。

“對啊!我們憑什麽信你是從這裏出去的?”

此聲一出,圍在周遭的流民又是群聲鼎沸。

“是啊!這小子若是從這裏出去的,哪能轉眼就換了身官服回來……”

“官服倒是不難,但……可別是那些狗官弄回來使壞的!剛剛那二木不是說了麽,這小子是回來要我們去造冊的……你可不知道,我聽人說了,那些去府衙造冊的,都給人弄死了……”

“不能吧!那小子不就是造冊出去的?”

……

低眉聽着周遭幾個聲大的拼命說造冊的壞處,餘慕娴望了休平治一眼,示意他低頭。

“怎得?”瞥了曹啓一眼,休平治俯身與餘慕娴咬耳朵。

“我一事只說一遍。”餘慕娴湊到休平治耳畔道,“這裏面的流民并不忠于楚。”

“嗯?”聽餘慕娴道壘石場中的流民并不願與楚國共存亡,休平治身形一頓,“此事當真?”

“自是當真。”餘慕娴望着休平治的眼睛道,“讓這般人與你殉國,你也不嫌他們龌龊?”

“哼……”休平治嘴角一勾,拉開與餘慕娴的距離,道,“你倒是懂我!”

“這如何算懂?”趁機奪下休平治手中的馬鞭,餘慕娴擡目與休平治一笑,“多謝少爺!”

話罷,餘慕娴捏着馬鞭轉身朝着姚二木走。

方才在休平治俯身時,她便瞧見姚二木滿面通紅,似乎在與身旁人争執。

盯着餘慕娴的背影,休平治擡手止住曹啓的動作:“莫亂動。”

“是。少爺。”順從的立在休平治身側,曹啓瞧見餘慕娴揚起了馬鞭。

“啪”的一聲響,因馬鞭而起的塵土嗆得站在餘慕娴熟身後的休平治一陣咳嗽。

“咳咳……”

當着休平治的咳嗽聲充耳可聞,餘慕娴擡手将馬鞭折到手中。她原是不會使馬鞭的,多虧了楚玉姝收下的王五。若不是王五那日硬要帶她打馬入長寧城,她餘慕娴此生怕是只願坐車。

擡手松松筋骨,餘慕娴沖目驚口呆的姚二木笑道:“姚大哥!”

“啊?”見平日連小石頭都搬不動的餘慕娴竟是耍起了馬鞭,姚二木顫了半天,終是“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餘大人——”

聞姚二木喚了“餘大人”,餘慕娴猝不及防。

待瞧見身邊黑壓壓的人皆是跪到了她周圍,餘慕娴正色走到姚二木面前,将其扶起:“姚大哥!我們原是通鋪的兄弟,你又何必在此時向我行這般大禮?你這般行事,委實讓我不安……”

“不安?有何不安的?”出聲打斷餘慕娴的話,休平治瞥了一眼餘慕娴手中的馬鞭道,“你這般說話,真是耽擱本少爺回府用膳!啰啰嗦嗦真是有傷長寧體面。”

話罷,休平治轉身沖曹啓道:“你跪下!”

“是,少爺!”曹啓賠笑跪到休平治眼底,“不知少爺有何吩咐?”

“嗯!本少爺趕着回府用膳!”休平治斜眼望了望羅昌,道,“但你也知道我爹爹的脾氣……這事兒沒辦完……怕是不好交代……”

“那不知少爺要辦何事?”曹啓微微起身。

“就是餘大人要辦的事。”休平治覆手朝着餘慕娴走了幾步,“就是放這些流民走。”

聽休平治道要攆人,曹啓喜上眉梢:“不知少爺想要他們幾人幾時走?”

“全部現在都滾……但……”休平治拉長聲音,指着羅昌的方向道,“得把那人留下!”

“哎哎哎!”曹啓順着休平治起身,朝周遭喊,“走啦!走啦!少爺發話了!你們可以走啦!”

“曹大人!”見繁複之事被休平治一句話便解了,餘慕娴蹙眉,“此行不妥。”

曹啓大搖大擺地晃到餘慕娴身前道:“如何不妥?”

“還要造冊!”餘慕娴不假思索。

“造冊?”休平治挑眉,“那還不容易?曹啓,你派人去府衙尋一人來,我們在此處便把冊造了!”

“這……”被休平治說風便是雨弄怕了,曹啓顫顫巍巍地朝着休平治一拜道,“少爺不知,這壘石場距府衙約有數十裏……”

“那便去尋紙來記!”聽不慣啰嗦,休平治晃了晃手中的馬鞭。

“可……”瞧着休平治手中的馬鞭要落下來,曹啓叫苦不疊。

他早就知曉造冊一事。但造冊卻不是這壘石場中那些真刺頭受用的。

壘石場中的真刺頭,不是長寧城中的流民。長寧城裏的流民,多是些苦主,給些錢糧哄哄,便歡天喜地的跟着府差去府衙造冊了。而壘石場中的真刺頭,卻不是那般好對付。雖然一個個都穿得破破爛爛,卻是個個都懷着故國故土,不願來長寧享福。

呵!真是晦氣!他曹啓活了這般多年,還真沒見過這麽多骨頭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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