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告別
最近的天氣像祝苗的心情一樣,就沒有晴過,空氣悶熱潮濕。
祝苗一路跑到醫院,顧不上別的,一路沖上去。加護病房外,他叔叔嬸嬸已經在那兒等着他了,一見他來,沒好氣地嘟哝着“總算來了”。祝苗喘着粗氣,穿上防護服套上鞋套,跟随着醫生進入病房。
祝苗身上的熱汗被捂在防護服裏,被空調一吹,全部變成了冷汗。
像做夢似的,他跟随着醫生走到病床邊。祝苗走在最前面,發現病床上連接在老人身上的管子都已經拔了,奶奶安詳地躺在病床上,像睡着了一樣,頭上的白發像銀絲,有點淩亂。祝苗伸手把她的頭發撥了撥,弄整齊。
醫生說:“老人家走的時候很平靜,你們跟她告別一下吧。”
祝苗有些茫然地看了看醫生,他的叔叔嬸嬸在小聲地哭,祝苗也分不出其中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他看着奶奶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他悄悄伸手牽了牽。還有些餘溫,祝苗記憶中,奶奶的手總是暖的。
他那時候還小,爸爸去世,媽媽改嫁,剩餘的親戚對他的歸宿争論個不停。奶奶什麽也沒說,就這麽牽着他的手,小聲哄他:“苗苗別哭,以後奶奶帶你。”
從小,家裏的好吃的都藏着,不讓他吃。每次都是奶奶悄悄把他牽進房間裏,把零食塞進他手裏。奶奶每年都給他織毛衣,還省吃儉用給他買了手機。
想到這裏,祝苗把兜裏的手機掏出來。手機的屏幕已經裂得不能看了,祝苗摁了摁,發現手機屏幕沒有亮,估計是壞了。
他眼睛酸澀,擡手擦了擦,發現并沒有眼淚。
“奶奶……”
祝苗小聲地喊了一句,沒有人聽見,也沒有人回應。從今天起,他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事情,祝苗都覺得特別模糊,就像隔着一層毛玻璃,什麽東西都看不真切聽不清楚,他就像失去了思考能力,一切僅憑本能行動。他聽着叔叔嬸嬸在商量奶奶的後事,久病床前無孝子,奶奶真是善良,讓叔叔嬸嬸不用煩惱了,祝苗想到。
他們收拾奶奶留在醫院的東西,祝苗拿走了那織了大半的毛背心,其他他都沒碰。
奶奶的後事,祝苗并沒有什麽發言權,他只能跟在叔叔嬸嬸後面打下手,折騰了很久。不過奶奶最後的一身衣服是他選的,叔叔嬸嬸都不知道奶奶最喜歡哪套衣服,他知道,是帶着紅色花的那套。那是祝苗以前給奶奶挑的,奶奶很喜歡,但怕太花哨了一直不太敢穿。
一切折騰完已經入了夜,叔叔嬸嬸要回家了,祝苗沒有跟着他們。之前奶奶在的時候,他還勉強管那兒叫家,現在奶奶不在了,他也就沒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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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走,叔叔還在那兒欲言又止:“祝苗啊,你要不……”
嬸嬸掐了他一把,堵住他的話,搶先說道:“出殡那天早點來啊。”
祝苗點點頭,沒在意,轉身走了。
天上下起了毛毛細雨,不大,真的就如牛毛一般,細細地灑下來。祝苗沒有躲避,只是把書包從背後挪到身前包着,因為奶奶給他織了一半的毛背心裝在了書包裏,怕淋濕了。他拖着腳步走回去咖啡廳,遠遠地見到咖啡廳已經關燈打烊了。
祝苗身上有鑰匙的,但他覺得裏頭黑漆漆的,就算進去了也是靜得可怕,再說了,他一路走回來,已經累壞了,仿佛全身力氣都已經用完了。
店門前的木長椅被雨澆得濕了,祝苗顧不上嫌棄,一屁股坐下去,渾身都洩了勁。他弓着背坐,抱着舊書包,他身後是關燈無人的咖啡廳,冷清得拒人于千裏之外。路燈只照亮一圈,對一圈距離以外的黑暗無能為力。
路上行人形色匆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祝苗卻很迷茫。
突然,遠處傳來了摩托車的引擎聲,祝苗被摩托車的頭燈照得眯起眼,他愣愣地擡頭,發現一輛純黑色的摩托車停在他面前,車身锃亮,引擎的轟鳴像野獸低吼。
項澍停好車一條腿支着,摘下頭盔,甩了甩頭發。一檸不高,項澍的摩托車和身量嬌小的她比起來有點太大了,她下車的時候有點笨手笨腳,摘下來的頭盔挂在車頭上,頭盔把她本來就蓬松幹燥的頭發壓得更像一把大掃帚了。
祝苗眨眨眼,傻乎乎地說:“晚、晚上好……”
一檸一句話也沒說,面無表情,走過去照着祝苗的腦袋拍了一巴掌,力氣還不小,打得祝苗捂着腦袋小聲叫。項澍從兜裏掏出手機,點開給祝苗看,屏幕上顯示他給祝苗打了二十幾個未接電話。
祝苗摸出自己屏幕碎成蜘蛛網的手機給他們看,低着頭說道:“對不起……”
一檸沒說話,項澍指了指店裏,說道:“我先送她回家,你開門進去等着。”
祝苗乖乖地點頭,掏出鑰匙開門進去,“啪”地把燈打開。柔和的黃色燈光像潮水一般把整個空間灌滿,貓居然沒進籠子裏,全部探頭探腦,睜着圓眼睛打量進門來的祝苗,好像不認識他似的。
項澍進門來,繞到吧臺後面打開冰箱,倒了杯牛奶,用意式咖啡機的蒸汽快速加熱了,放在吧臺上,說道:“我回來之前喝完。”
祝苗還是只有點頭的份兒。
門外響起摩托車引擎的聲音,祝苗擡頭看,項澍載着一檸走了。幾只貓被牛奶味吸引過來,跳到吧臺上,試探着往祝苗的杯子裏看。祝苗把它們全部趕下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全部關回籠子裏,才下樓。
牛奶太熱了,祝苗摸了摸杯壁都差點被燙到,小心地拿在手上,小口小口地喝,燙嘴。
只不過過了一小會兒,引擎聲又由遠及近地響起來,項澍回來了,祝苗吓得猛灌一大口,燙得眼淚都出來了。項澍推門進來,見他捧着的杯子裏牛奶還有大半杯,說道:“怎麽還沒喝完?”
祝苗少見他有這麽嚴厲不溫柔的時候。
項澍皺着眉頭,好像一個壞脾氣的老師看着不聽話的小朋友,他喜歡穿無袖,今天也穿寬松的無袖,衣服前面的下擺塞進黑色工裝褲裏,腳上穿着馬丁靴。不好惹,非常不好惹,祝苗總覺得他下一秒就要打人,有點委屈地說道:“太燙了……”
項澍瞪着他,瞪了好一會兒,洩了氣,拿走他手上的杯子,從冰箱裏鏟了一小塊冰,放進熱牛奶裏,晃了晃,冰塊融了,牛奶溫了。
祝苗接過杯子,溫度正好,他“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生怕項澍再生氣。
“嗝——”
祝苗舔走嘴唇上的奶沫,打了個奶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