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小騙子

祝苗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這樣。

他的雙手正抓在項澍的小臂上,他感覺到項澍的手微微發抖,并且還想往外抽。他下意識地雙手往下,握住了項澍的手掌,感覺到手心裏滑膩膩的,都是冷汗。

自聽到一檸說到項澍的病的那一刻開始,祝苗心裏就沒有打過退堂鼓。

突然間,想到剛剛那個女人,還有破舊的布娃娃,他突然心中停跳了一拍。那個女人,開始時抱着布娃娃,滿臉是恬靜的笑,就好像那個娃娃就是她的孩子,但後來,她又那樣無情地撕開了他。

祝苗感覺到自己鼻子發酸,喉嚨發緊,他吸吸鼻子,沒有哭,擺出他自認為的最成熟穩重的表情,為了維持表情,他的嘴唇抿得緊緊的。

房間裏已經完全安靜下來了,但是遠處隐隐約約還有別的聲音,不知是從哪個房間傳出來的,不知道是哭聲還是說話聲。聽得祝苗的心一陣一陣地抽,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能去看項澍的臉。

項澍還是那樣,沒有表情的。

祝苗往常覺得他強大,就像一棵早已長成的參天大樹,将樹蔭能籠罩到的範圍都遮蔽起來,祝苗在他旁邊,就像在風中瑟瑟發抖的小樹苗,只能仰頭看。但現在,又不一樣了,祝苗覺得自己一下子強大起來了,要保護他。

但祝苗又不知道該怎麽辦,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做。

他上前一步,擡手圈住項澍的脖子,将他抱住。項澍比他高一些,随着他的動作彎下一點腰,腦袋自然而然地磕在他的頸窩裏。項澍睜着眼,瞪着祝苗身後被星光照亮了一點的院子,花開得恬靜,他的臉側就是祝苗搏動的大動脈,一下一下,略快。

項澍聞到了祝苗身上的味道,洗衣粉和咖啡混雜的味道,和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他還感覺到了體溫,灼熱的,他幾乎要被燙到了,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是因為自己渾身發冷才顯得祝苗如此熾熱。

以前,近乎自虐式的,他經常翻牆進來,隔着小院子去看。

每一次,他都覺得自己渾身血液凝固,渾身發冷,剛剛也是,他整個人都僵了,無法思考無法行動,他壓根沒有湊過去看,但他心裏很明白祝苗會看到什麽。以往見過的場景自動就在他腦海裏回放,風停了,蟲鳴聲也靜了,連樹梢的葉子都止住了搖曳。

但神奇的是,就在祝苗敞開懷抱迎上來的這一刻,項澍感覺到了自己的血液重新流淌。

他感覺到了祝苗的心跳和體溫,風重新拂過樹梢,蟲繼續鳴叫。

好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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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仿佛互相支撐一樣地抱着,不知道抱了多久,呼吸聲一下一下,平穩得像潮汐漲落。

“好像有人來了。”祝苗小聲說道。

遠處的确有手電筒的光在到處照,祝苗忙牽着項澍的手,貓着腰往回走。來的時候是項澍帶着他,現在輪到祝苗帶着他往回走。他們回到剛才翻過牆來的地方,這回輪到祝苗一下子翻到了牆頭上,他盯着遠處的逐漸靠近的光,有些着急,朝項澍伸出手,小聲道:“哥,快來。”

項澍突然又想起那天在學校裏,揍林周的那一天,祝苗也是這樣,跨在牆頭上朝他伸了手。

祝苗見他不動,差點急得再次翻了下去,幸好項澍馬上抓着他的手翻上去了。倆人順利地翻過牆頭,回到了療養院的正門,摩托車還停在原處,時間只過了一小會兒,但無論是項澍和祝苗,都覺得好像過了好久好久。

項澍推着車到大路邊,祝苗跟在他旁邊,嘟嘟囔囔地小聲說話。

“你以為這樣就能甩掉我啊,你都沒給我把事情說明白。”他絮絮叨叨地說道,“哥,你媽媽這樣我也覺得很難受,但是我怎麽會因為這樣就不喜歡你啊。有病的人就不能被喜歡嗎?那以後搞對象先去做體檢好啦……”

“再說了,我也不怎麽樣啊,你看我又沒有錢,成績也不好,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但你不也喜歡……”

說着說着,祝苗的聲音一點點地低下去了。

項澍回過身去,寂靜的郊區公路上只有他們倆人,祝苗看了看他,有些不安地說道:“哥,你喜歡我的吧?”

項澍伸手揉了揉他的頭,說:“回去說,上車。”

祝苗乖乖地戴上頭盔,跨到車上,手扶着項澍的肩膀,在他耳邊說道:“咱們回家嗎?去海邊好不好。”

項澍沒有猶豫,“嗯”了一聲答應。

祝苗:“開慢點。”

項澍發動摩托車,真的開得很慢,沿着路一路開回去,祝苗摟住他的腰,挨在他背後,像個持續發熱的小恒星。

還是那一片海,還是那一個礁石,車停在沙灘上,他們靠着礁石,肩并肩坐在沙灘上。

“哥,”祝苗的聲音和着海浪聲,“你想說什麽都行,我都想聽。”

項澍看着漆黑一片的海,看着星星和月亮,一時間不知道從何說起,但一旦打開了話匣子,一切都變得容易許多。

和何铮相遇的時候,他剛剛開始治病,藥物治療與心理治療相配合。他那時候和祝苗差不多大,經常徹夜徹夜地睡不着,興奮快樂的時候覺得世界上沒有一件事能難得倒他,抑郁發作的時候卻覺得自己已經從世界上消失了,連自己都找不到自己。

何铮開咖啡廳,教他咖啡,他迅速地對何铮産生依賴,但他不知道,依賴是比愛要危險得多的情緒。他狂躁發作的時候,打了和何铮有糾紛的商業合作夥伴,他一個人坐在了派出所,等何铮來領他。

他也帶了何铮來看他的媽媽,她在他們倆的面前歇斯底裏地将布娃娃的腦袋扯了下來。

何铮明顯吓壞了,他能感覺到。

這很正常,他的父親就是被母親反複的病情折騰得筋疲力盡,然後離開的。他和何铮最終還是分開了,分開之後,他努力地去做那棵隐蔽別人的大樹,因為他知道,讓別人依賴,總好過依賴別人要好。

後來,他的病情漸漸穩定下來。

他也開始開咖啡店,愛上咖啡,他和何铮再次見面的時候,彼此平靜地寒暄。知道這時候,項澍才明白,他們之間可能并沒有真正地愛過。何铮像随手照顧一只流浪貓一樣收留了他,他則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何铮。

而現在,他有了更多的餘裕去愛人,也有了更多的餘裕來讓別人愛。

祝苗把下巴擱在膝蓋上,靜靜地聽,是個非常合格的聽衆,眼睛裏閃着光。

他說:“哥,對不起,今天不是我生日,我騙你了,我就是想和你呆在一塊兒,讓你講你的事給我聽。”

項澍手上有祝苗的身份證複印件。

他說:“我知道,小騙子。”

然後他們接吻了。

作者有話說:

休息三天,周日更。

我感覺整個感情線比較清晰了,差不多可以完結了,出游的部分放在番外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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