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世子(一)

江陵,秦趙舊都,如今的晉國天府。

暮色淡淡,已是傍晚。霞光伴玉而來,鋪在火燒雲頭上,帶着點點柔意。

河岸兩旁,微風拂過蘆葦。梳着松垮發髻的俏麗少女将竹簾拉上,嗔道,“主子,船外的景色可比柴桑的好看多了,過兩日到了候府,奴婢要撐船游遍江陵。”

船上廂房,珠簾薄紗層層之後,香爐裏萦出一點梅香與熱意。明明是初夏時節,屋裏卻關得嚴嚴實實。

侍奉在主子左右的還有兩個大婢女,春華與秋月。春華跪在昂貴精致的地毯上,捏着手帕端着湯藥,遞到面色蒼白的主子面前,“主子,您該喝藥了。”

秋月站在落地宮燈旁,捧着茶盤,抿嘴一笑,“迎夏又在發夢了,主子您別管她。”

這間廂房處處透着奢華精致,陳設清雅。被婢女稱為“主子”的青年軟倚在貴妃榻上,一頭烏黑長發散落在身後,沿着縫隙垂落在地。

他伸出手,五指纖白而無力,将熱氣騰騰的湯藥端起,湊到沒有血色的唇邊,小小的綴飲了幾口。

他喝藥的動作極慢,慢條斯理,卻優雅至極。接連綴飲幾口,他似被藥嗆到,那本就軟弱無力的手指握成拳,抵在唇邊,低低咳嗽起來。

“主子”

秋月的茶盤“砰”聲落地,她上前将青年的狐裘裹好,心疼道,“主子,一會兒再喝,先吃顆蜜餞。”

春華與迎夏亦是一臉心疼,聞言忙把早已準備好的一小盤蜜餞端了過來。

“不礙事,是我喝的急了。”青年冰涼的手指發顫,他說話的聲音也是極慢,雖如玉珠落盤,卻少了幾分力道。

“這船走了半個月,如今是到哪兒了”

迎夏将暖爐抱過來,放到貴妃榻前,“晌午的時候剛過江陵地界,主子走的水路,明日到候府,該是吃晚膳的時候了。”

春華拿起放在矮幾上的團扇,湊到暖爐旁輕輕扇着,裙擺像花一樣盛開在地,“方才奴婢去問了來接主子回府的護衛,說主母得知主子回府,安排了好些下人來接呢,如今就等在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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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含了一顆蜜餞,又端起湯藥,綴飲起來,“難為母親了,我這副身體,怕是下了船就要躺着進府。”

“呸呸呸主子說的什麽話。”迎夏接過藥碗,“不吉利”

秋月捏着錦帕,滿臉憂色,“主子自打出生就沒回過江陵,府裏也不知道備沒備齊主子的衣物。”

“在柴桑時,主子的衣食住行都有專人打理,到了候府,哪有柴桑那般自由。”迎夏回道。

“主子。”春華握緊手中的團扇,“迎夏秋月說得對,江陵再好,也不如柴桑自在。”

青年心底一嘆,面上卻淡淡開口,“到了候府,可不許再說這樣的話了。”

江陵城裏,數得上的世家大族只有兩家華元候府塗家,國公府燕家。

塗家世代清貴,往上幾代出過兩個丞相,三個二品大臣,六個三品大臣,四個嫔妃,兩個貴妃,一個皇後。江陵城人可以不知道國公府燕家,卻不能不知道華元候府塗家。

塗家人丁興旺,遷支分族。到了華元候塗元慶這一代,已經分了三支的塗家更是貴不可言。京城,江陵,江南三支,各自圈地。

再說回江陵塗家,華元候塗元慶掌府,老太君闵氏不理庶務,府裏大小一切,都由他的原配葉氏打理。

塗元慶身邊的侍妾不多,唯一喜愛的一個,體弱多病,在柴桑生下庶子塗丹後,沒過幾天便因風寒去世。

因是在寒冬臘月早産,孩子生來便體弱畏寒,仿佛美玉琉璃,雖美麗無暇,卻一碰便碎。塗元慶痛失愛妾,又逢老太君命人來請,只得将幼子養在柴桑,偶爾得空才去看幾眼。

這一日天色稍暗,街道兩旁都已挂上紅色燈籠。楊柳邊,碼頭上,一艘船靠岸停下。

塗家奴仆備好軟轎,站在原地好奇的盯着船看。

“二公子身體如何,可還能乘轎”船邊甲板上,身形微胖的管家一臉憂色。

護衛們神色恭敬,“昨日受了些許風寒,不過船上有大夫,已經開了藥,喝了幾帖。”

管家臉色稍緩,回頭對家仆斥道,“愣着做什麽還不快去将二公子的行李拿下來”

碼頭上的紅燈籠早已挂上,遠遠望去,水色之中映着火紅的人群。

“春華姐姐你看,河裏有魚。”迎夏性子活潑,不像春華秋月沉穩。

春華站在船邊,往河裏一看,果然蕩着許多漣漪。她微微搖頭,“我去看看行李都整理好沒有。”

天色都這般晚了,主子可受不住這夜風。

待行李都已下船裝好,管家又領着兩個婢女走到廂房,“二公子,都收拾好了。”

話音剛落,房門“吱呀”一聲,一陣清冷的梅香萦了出來。

最先挑開珠簾的那只手,纖柔無力,如美玉無瑕,緊接着,染着淡淡水色的長袖探了出來。

風眼,烏發,雪膚。走出來的這個青年,靡顏膩理,水墨染色。只是臉色太過蒼白。

“走吧。”

秋月扶着他。塗丹有些疲憊,不免輕喘,“父親母親該等久了。”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水光斑駁陸離,燈籠的火光卻明亮似火。

一行人擡着軟轎,手提燈籠,穿街走巷,很快走到華元候府正門。

“管家回來了”幾個等候多時的家仆急忙提燈上前。

“是二公子,二公子到了。”

“快去禀報侯爺夫人。”

一個奴仆提着燈籠跑進府門,向花廳匆匆趕去。

軟轎輕輕放下,春華秋月的聲音從小窗邊低低傳來,“主子,候府到了。”

塗丹手指發顫,他本就體弱至極,一個軟轎坐下來,他渾身疼得厲害。

“扶我下轎。”他話說的極慢,輕得幾乎沒有聲音。

春華繞到轎子面前,正要掀開厚重的轎簾,一道低冷不悅的聲音卻從街巷另一頭傳了過來,“狗奴才,誰讓你攔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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