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羅剎(一)
這個故事的名字,叫做村舍。
納蘭翻開這本書的第一頁,上面的簡介便這樣寫到偏遠的小城鎮,二十三歲姑娘陳曦接到父母的電話,讓她回鄉參加弟弟的結婚典禮,遂請假回家。
在有着舊時代影子的村落裏,這個美麗的姑娘見到了一生中最令人心動的男人,現在還是少年模樣的謝昭。
光看簡介,其實會讓人誤認為這是一本打破階級觀念的愛情故事書,納蘭也是這樣認為的,直到他打開了正文。
破舊的班車上擠着幾十個人,空氣裏的鞋味令人難以忍受。枕着行李的少年昏昏欲睡,引來前面女人的頻頻回頭。
女人名叫陳曦,會坐這輛班車,純粹是因為她要回村參加她弟弟的結婚典禮。
陳曦一上車就注意到了身後的少年,原因無他,這個少年長得太過出衆了些。不止是陳曦,車上一大半人的目光都落在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身上。
車子很快到了松山鎮上,納蘭在昏昏沉沉中,感覺到有人推了推自己的肩膀。
“醒醒,到鎮上了。”
那是一道很溫柔的女聲,至少對車上的其他人來說,是這樣認為的。
納蘭擡起頭,呼吸有些急促,看起來很難受,“謝謝姐姐。”
陳曦愣了愣,心底因為這道聲音而起了不大不小的一點波瀾,“快下車吧,這個點,一會兒進村該沒有車了。”
納蘭站起來,提着一個行李包,跟在陳曦身後下了車。
傍晚時分,天上的雲霞聚攏在一起,分外好看。
街道上沒有幾個人,剛才下的那一車人,陸陸續續的已經有人來接走了。
“你是哪個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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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靠在牆上,烏黑的頭發微微遮住眼簾,“我是來找親戚的。”
陳曦站在他身旁,“怪不得我聽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
兩人開始沉默,很快,一輛三輪車停在兩人面前,“三口村去不去”
陳曦忙點頭,“去。”她提着行李上車,轉頭就看見納蘭悶不吭聲的走了過來。
一路上的景色非常自然,陳曦在這裏生活了二十多年,一棵樹一根草都印在心底,自然不覺得有什麽好看,反倒是納蘭目不轉睛的看着。
陳曦張了張嘴,“沒想到你要找的親戚,和我是一個村的。”
納蘭抿着嘴不說話,他長得實在太好看了,陳曦看着看着就一陣心悸,“我叫陳曦,你呢”
“納蘭。”這聲音也好聽得要命。
“納蘭”
納蘭不再說話了,他閉着眼,烏黑發絲柔軟的垂在臉頰上。
很快三輪車到了村口,陳曦和納蘭下了車,一個人向左,一個人向右,在夕陽下拉開了距離。
三口村幾十戶人家,家家都挨得很近,陳曦一路上跟村裏人打招呼,很快到了家門口,“媽我回來了”
煙囪炊煙袅袅,路邊田地上,納蘭倚着電線杆,十根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翻折着白紙。
天色很快變暗,納蘭摸了摸餓了一天的肚子,順着記憶裏的路線去了陳曦家裏。
陳曦家是棟兩層小樓,前面圍了個院子養雞鴨,納蘭翻牆進去,又摸到了陳曦房門口。
他擡起手腕一看,正好是晚上2130分,距離淩晨十二點還有兩個多小時。
他頗為無聊的倚在二樓欄杆上,把剛才折了一半的白紙拿出來,繼續翻折。
十點鐘,陳曦洗完澡,躺在床上看手機,她看得入迷,沒注意到被子凹了一塊。
納蘭低頭看了看自己在地板上的影子,伸手拍拍床板,“喂,別看了。”
陳曦吓了一大跳,手機都差點摔到了地上,“是你你是怎麽進來的”
納蘭神色冷淡的看着她,“我餓了。”他的唇色很淡,帶着些許蒼白。
陳曦,“我去拿點飯菜上來。”她掀開被子,特別小心的下床。
納蘭目送她的背影,臉色平靜的脫鞋上床。
陳曦端着一碗飯一碗菜上來的時候,納蘭已經在她的被窩裏睡着了,她認命的嘆了口氣,決定今晚去隔壁客房睡。
半夜雞鳴的第一聲,納蘭睜開眼,他的眼神清明,沒有一點困倦的樣子。
很快,陳家人陸陸續續的起床了。
陳曦吃完早餐,上樓回房,看見納蘭站在窗前,正若有所思的看着遠處大山。
他人長得好看,皮膚又白,人長腿長的,在陽光下像會發光一樣。
陳曦一大把年紀了,還差點被美,她坐到床上,拍了拍被子,“說吧,你是誰有什麽目的”
納蘭轉過身,唇色淡淡,“我在找一個人。”
“你親戚”
納蘭搖頭,“不是。”
陳曦沒話說了,“你肚子餓不餓”
納蘭低頭翻折他的白紙,“我今年二十二歲。”
陳曦瞬間就明白他的意思,她拼命搖頭,“不行,我爸媽會打死我的。”
納蘭只是通知她一聲而已,并沒有要征得她的同意,“下午我會正式拜訪。”
陳曦追出去,只摸得到納蘭的一片衣角,“喂你不要命了”這可是二樓啊。
納蘭的身影消失在村口,陳曦戰戰兢兢的等了一下午,納蘭沒來,第二天下午,納蘭還是沒來,陳曦想,他大概是不會來了。
然後第三天,納蘭來了。
納蘭來的時候,陳家人正在吃早餐,他開着一輛黑色轎車,穩穩的停在陳家院門口。
小孩子看見了,圍在轎車旁,眼裏新奇的不得了。
納蘭提着一堆禮品,敲響了陳家大門。
陳曦沉默的坐在床上,悶不吭聲。
陳媽媽複雜的看着她,“阿曦,他家庭條件确實好,可是媽瞧着他那雙眼,太冷了,不像是個好相處的。”
陳曦心想,她媽果然是火眼金睛。
“日子都是兩個人過的,媽也不說什麽了。”陳媽媽直嘆氣。
陳曦下樓,把正在和陳爸爸聊天的納蘭喊了上來。
“你什麽意思”
納蘭手一撐,長腿跨坐在欄杆上,“我要等一個人。”
陳曦抓狂,“那也不能拿我當擋箭牌。”
納蘭動作一頓,猛地湊到陳曦面前,“不是擋箭牌。”
陳曦愣住。
時間倒回到一個星期前,松山鎮。
吵。
很吵。
水面波光粼粼,陸續有人跳下潭水。
往日冷清沒有人煙的深潭徹底被人打破,四面環繞的山林不知何時籠罩了一層陰影,然而陽光獵獵。
水流劃動,他能感覺到向他游來的人的情緒,畏懼的,興奮的,夾雜着數不清的記憶碎片,柔和了世上最純粹直接的情感,沖擊着他的腦海。
謝昭呼吸一窒,在無盡沉睡中蹙眉。
何人敢擾吾清修
潭水被人攪渾,冰冷的水流像是被人打通了開關,像海水一般向他湧來,謝昭險些穩不住身形,被潭水沖刷到潭底另一邊,擾得他丹田內息混亂。
他聽到潭水面上有人在說話,聽聲音大約有五個人,耳邊有水流被劃動的聲音,謝昭神識微動,感覺到四面八方向他游來的是七個穿着奇怪的年輕男子。
沒有修為,僅僅是十二個凡人。
寬大的道袍在水中搖曳,手腕被人擒住,三個年輕男子游到他的背後,似乎是有所畏懼,停頓了一會兒,不過稍瞬,謝昭僅是失神了瞬間,便覺得眼前一片亮光。
內息混亂疼痛難忍,他猛地睜開眼,眼底一片冰冷。
松山鎮派出所,小寧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經五點半了,他擡頭看了一眼窗外格外豔麗明亮的晚霞,決定先去街上吃點東西再回家。
剛收拾好東西,派出所的電話就響了起來,他也沒詫異,熟練的拿起電話,“你好,這裏是松山鎮派出所”
松山鎮,坐落在黃海市偏遠的小角落裏,四面環山,山林蔥翠,空氣清新,雖不富裕,卻也是人來人往,算得上大鎮子。
這種地方,偷雞摸狗不算少,但是死人,還是一連死七個人,問題就大了。小寧接到報案電話沒多久,市警局已經開始動作了,他也摸不着頭腦,沒想到消息傳的這麽快,他才見到報案人
死的這七個人,是礦工,在松山鎮臨白沙灘的這地方,有個礦。根據報案人所講,這七個人是在前天夜裏失蹤的,原因不明,他們找了一天一夜也沒找着,最後還是在礦上不遠處一個深水潭裏面撈出了這七個人的屍體。
報案人王大生壓低了聲音,對小寧說,“這事邪乎,那水潭俺和幾個兄弟先前就看過,別說人了,潭水清得連一根雜草都沒有,咋過了一夜就有了呢這裏邊肯定有事。”
小寧坐在工地一角幹淨的地方,聞言斜了一眼蹲在他身旁的王大生,臉上看不出表情。
這還有完沒完問來問去就回答這幾句他一看王大生臉上擋也擋不住的詭異興奮,就知道他腦子裏在瞎想什麽。
一個礦的同事,死了人還這麽高興。他娘的,這事真邪乎了,屍體上沒有一丁點痕跡,前面那水潭撈了好幾遍,每一寸岩石都摸透了,就是沒半點問題,整座山頭也翻過了,難不成還能是鬼幹的
小寧猛抽了幾口煙,掐着煙頭,“這事還有幾個人知道”
王大生伸出四根手指頭,在小寧跟前搖了搖,“俺,還有俺的三個兄弟。”
“詳細的講一下過程。”
王大生嘿嘿笑了兩聲,頗有些詭異,“大兄弟,別拿俺們開玩笑,你這問了有四遍了,俺們要是知道還能藏肚子裏不成”
他指了指工地另一頭幾個穿着得體的年輕人,“瞧見沒就這三人,天天來。”
小寧順着話看過去,頓時腦仁疼,這幾個人簡直是亂來他煩躁的抽了口煙,靠着椅子躺下,四周嘈雜的聲音更令他煩悶了。
“你們老板哪兒去了”他問。
“被市裏的人請走了,這活也幹不下去。俺說大兄弟,你們文化人知識高,能給俺說說警察局帶俺們老板幹啥去了麽”
小寧不理他,他正煩透,案子一點進展都沒有,市警局派下來的幾個人就是來吃吃喝喝光看事不會動的。
這都三天了,再沒有消息,他就得回家種田。
“寧遠”不遠處有人喊。
小寧擡頭看過去,只見那三個人正齊齊朝他走來,步伐利落,只是臉上的傲氣怎麽也壓不下去,倒是白瞎了那一副好皮囊。
他掐滅煙頭,扔在地上,站了起來。有些奇怪王大生的悶聲不吭,小寧側頭一看,人已經不見了,他掃了一眼周圍蹲在地上無所事事的礦工,心裏若有所思。
正此時,那三個人的步伐停了下來。
“寧遠你在看什麽”為首的商戚鄒眉,也順着小寧的目光看過去。
小寧收回目光,神色淡淡,“沒看什麽,找我有什麽事麽”
臨近傍晚,小寧開車回派出所,車後座共有三人,正是中午來找他的商戚一行。
他一邊開車,一邊淡淡聽着身後三人對案件的讨論。
“剛才市裏的法醫打電話過來,說案件有所進展。”商戚挂掉電話,對三人說道,特意看了一眼寧遠。
小寧目光注視着前方,專心的打方向盤,像是沒有看見商戚的目光一般,淡然的目光沒有半點偏遠小鎮民警遇見棘手的大案件的焦慮不安,倒顯得有幾分從容淡定。
商戚一行人中的陸明路聽罷,猛地擡頭,“法醫怎麽說”
餘司寒正靠着車窗,微低着頭,修長指尖靈活的轉動着一支水性筆,聞言輕擡了一下眼皮,像是輕輕撩起。
商戚看了幾個人一眼,搖了搖頭,表示不好說。
陸明路鄒鄒眉,剛要開口,便聽商戚嘆了口氣,“這事電話裏說不清楚,陳法醫讓我們回市區一趟。”
小寧若有所思,卻沒有開口,他只是個小民警,如果不是市裏安排他協助破案,恐怕這案子他一句話都說不上。将商戚等人送回鎮長家,自己開車去了派出所。
派出所今晚守夜的是民警劉四,寧遠到派出所的時候,遠遠就看見劉四正同一個四十左右歲數的男人低聲說着什麽,滿臉的不耐煩。
那男人穿着普通,神色驚慌,逆光背着他,寧遠看的不甚清楚,只覺得那背影有些熟悉,仿佛在哪裏見過。
“出了什麽事”寧遠走上前,鄒眉問道。
劉四還沒來得及跟寧遠打招呼,就見眼前這個大晚上莫名其妙拉着他語無倫次說了半個小時胡話的男人回頭看了寧遠一眼,像見了鬼一樣瞪着大眼睛啊啊大叫幾聲跑了,他只來得及摸到他的一個衣角。
劉四下意識的拔腿就要追上去,只覺得肩膀一疼,有人在他耳邊壓低了聲音開口,“我去追”
是寧遠
劉四擡起頭一看,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寧遠的身影也消失在黑暗中不見了。
正是夏日炎炎,夜裏的風也該是帶着熱氣的時候,可寧遠卻覺得空氣裏布滿了寒意。這不是錯覺,跑的越快他覺得越冷,手指已經凍僵了,這簡直颠覆了他的認知。
追了一段路程,寧遠徹底跟丢了那個男人,夜晚的村莊漆黑如鬼魅,寧遠只能靠打着打火機來分辨自己身處的地方。
他氣喘籲籲的坐在地上,打火機拿在手裏,四周一片漆黑。這是一片田地,他正坐在田埂邊上,身下的泥土又冷又硬,還帶着濕度,仿佛剛被人澆灌上水。
寧遠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不知想到什麽身體僵硬起來,他深吸了口氣,顫抖着将手伸到地面上,仔細的摸了摸。
粘膩的,帶着腥氣,熟悉的味道,寧遠手一抖猛地站了起來,在心裏狠狠唾罵,他娘的這是人血
空氣中冰冷的寒意讓他很快冷靜下來,他彎下腰來摸索打火機,點火,接着微弱的火光仔細的将那一塊粘膩的地方看了一遍,心裏松了口氣,卻又奇怪起來,心底湧上一股詭異。
感覺不對,這不是人血,而是一種與人體血液十分相似的液體,具體他也說不上來。寧遠鄒眉,他伸出手再次摸了摸,指尖沾上一點放到鼻尖嗅了嗅,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
心底的詭異感更甚了,寧遠站起身來,剛才他就是察覺到那個男人是王大生才追出來的,沒想到他跑的這麽快,三兩下就把他甩在了後面。
王大生去派出所做什麽看當時他焦急的神情,像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說,但又為什麽見到他拔腿就跑
害怕他寧遠目光一沉,不,不是害怕,王大生回頭那一眼,簡直像看到什麽鬼怪一樣驚恐萬分的眼神。
遠處的村莊有狗吠的聲音,只見一戶人家屋裏突然亮起了燈光,整座村莊全都亮了起來,狗吠的聲音更大了。寧遠顧不得心底的詭異,拔腿就向着那村莊跑去。
晚上十點零二分,劉四接到了一通陌生的電話,打電話的人,是寧遠。
寧遠在電話裏說,有人在新村發現了兩具屍體,死者的死法十分古怪,跟在松山鎮死去的那七個人一模一樣。
劉四馬上意識到不好,挂掉電話,急匆匆的就給上面的領導打電話。
原本寧遠是要給商戚等人打電話的,只是他的手機落在了派出所外面的車子裏,情急之下,先借了村裏鄉民家裏的電話打給同事劉四,再讓劉四打給上面。
新村,整個村子都亮起了燈光,鄉民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臉上帶着惶恐。任哪個村子突然出現兩具死去多時的屍體也慎得慌,更別提在這之前松山鎮就發生過類似的案件。
事發現場,寧遠呼出一口濁氣,目光時不時移到不遠處站在村口上吹着冷風發抖的村民。他只有一個人,手上沒有任何工具,無法進行現場取證,只能安撫村民的情緒,守住事發現場。眼下,只能陳隊他們帶人來了。
劉四的電話一上去,驚動四方,被市裏派下來調查案件的重案組組長陳隊馬上帶着人從松山鎮出發去了新村。市裏幾個領導第一時間封鎖了消息,免得造成群衆恐慌。
陳隊坐在前往新村的車裏,臉色凝重,按寧遠在電話裏的說法,在新村發現的那兩具屍體的死法與前幾天在松山鎮礦山潭底下死的那七個人一樣,這麽說來是同一個人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