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羅剎(八)

謝昭咳嗽一聲,斐戎頓時不敢亂說話了。

“林小姐,你是什麽時候發現這紅衣鬼的?”謝昭問,不是他疑心,而是紅衣鬼的誕生本就需要極其困難的天時地利人和,這棟居民樓一沒有聚陰地,二沒有聚魂的陣法,這紅衣鬼究竟是怎麽來的?

說起這紅衣鬼,林小姐也是心有餘悸,“一個月前,我從平京出差回來,因為飛機誤班,到小區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

她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沒有月亮,小區裏的居民都睡了,街上偶爾響起車聲。她拖着疲憊的身體走進電梯,跟一個帶着帽子的年輕人撞到了一起。

“啊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林美如又餓又困,對于自己不小心撞到別人,她感到有些無措。

身量颀長的年輕人壓低帽檐,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就擡腳離開。

“這人好奇怪。”林美如看着他的背影,心裏直嘀咕,大夏天的,怎麽穿了一件長風衣。

電梯門打開,她提着行李箱進去,按下八樓的按鍵。

“等等。”一只節骨分明的手探進來。

林美如擡頭看去,映入眼簾的是壓低的帽檐,還有棕色長及膝的風衣。年輕人也提這個行李箱,箱底露出一點紅,她揉了揉眼睛看去,發現那是一件紅色的裙子。

斐戎聽到這裏,雞皮疙瘩都出來了,“你有沒有看清那個人的模樣?”

林女士搖搖頭,“他戴着帽子,我沒看見他的模樣。”

“一定是這人。”斐戎握緊拳頭,“穿着風衣戴着帽子,一看就知道是在做些見不得人的事。”

謝昭站起來,“謝謝林小姐為我們提供的線索,既然事情已經解決,那我們也該告辭了。”

林美如也跟着站起來,“都中午了,大師留下來吃頓飯吧,我做飯的手藝還是挺不錯的。”

“不了。”謝昭拒絕,“我們還有事沒有辦完。”

Advertisement

林美如只好作罷。

兩人走出802,謝昭擡起手腕看了看,“你還有事嗎?”

斐戎一個激靈,讨好道,“大師,你看,我們相識一場,還一起收拾了紅衣鬼,你說這是不是緣分?”

謝昭等着他說完。

“中午了,我請大師去紫雲閣吃頓飯?”

“你不是說窮得只能去喝西北風嗎?”謝昭看了他一眼,擡腳向電梯走去。

斐戎連忙跟上去,“喝西北風那也是我喝,大師這樣的高人,喝什麽不比喝西北風強?”

紫雲閣這樣的地方,菜單就是天價,謝昭只是想吃頓飯而已,沒必要讓斐戎大出血。

兩人走出小區,找了家還算幹淨的飯店,坐在包廂裏等着上菜。

“大師,你那一手,叫什麽什麽劍法的,真的太厲害了。”

“那紅衣鬼一看,裙子都吓掉了哈哈哈。”

“我師傅說我十七歲會遇到高人,我還不信,這不,啪啪啪打臉了。”

飯桌上,斐戎一頓噼裏啪啦沒停過,把謝昭誇得上天入地絕無僅有,要不是謝昭早已修得上善若水的境界,恐怕早就被對方誇得面紅耳赤了。

他靜靜的聽着斐戎說話,時不時喝口水,臉上淡的沒有一絲情緒。

服務員端着飯菜上桌,斐戎搶着表現自己,叽裏呱啦把菜名念了一遍,末了還問,“大師您看看,這些菜合不合胃口,不喜歡咱再換一桌?”

站在一旁的服務員,“……”

謝昭對着服務員開口,“可以了。”

斐戎,“大師吃這點就飽了嗎?要不要再點幾個菜?”

謝昭看了他一眼,“食不言寝不語。”

斐戎頓時閉嘴,好吧,大師就是大師,跟他們就是不同。

兩人吃完飯,斐戎還是沒管住嘴,“大師您高就?修道幾年了?老家在哪裏?還收不收徒?”

謝昭一一回答,“目前沒有事業,從小開始修道,老家三口村,不收徒。”

斐戎聽到最後一句,整個人都焉了,“大師你這麽厲害,咋不收徒呢,你看我怎麽樣?有根骨有上進心,拖地洗衣做飯,樣樣在行,一定能伺候好師傅您的。”

謝昭當做沒聽見他的話,他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起身道,“我該回去了。”

“別啊,師傅您還沒收我為徒呢?”斐戎厚着臉皮跟上去。

飯店裏人來人往,各行各業的人都有,斐戎追着謝昭出去,在走廊上迎面撞見一個熟人。

“斐戎?”

納蘭禾月一臉嫌棄的退後幾步,“你怎麽在這裏?”

斐戎一看見她就來氣,“我怎麽不能在這裏,這又不是你們納蘭家的飯店。”

納蘭禾月,“要是我們家的飯店,你一進門就把你叉出去。”

斐戎氣得腦袋疼,“有本事出去跟我單打獨鬥!”

納蘭禾月嬌笑了兩聲,“怕你啊,手下敗将。”她拍拍手,一個随從模樣的年輕女人走上前,“小姐。”

“告訴他。”

年輕女人轉身對着斐戎開口,聲音一板一眼,沒有起伏,“根據記錄,斐先生約戰禾月小姐一共三十九次,勝利0次,失敗39次。”她頓了頓,“手下敗将沒資格跟小姐說話。”

斐戎,“……”氣得心肝脾腎疼。

他跳腳道,“那是以前,現在我重新找了個師傅,一定能打敗你!”

“師傅?”

納蘭禾月這才注意到斐戎一旁的謝昭,“你是他師傅?”她挑剔的上下打量了謝昭幾眼。

“長的還行,身材還行,一副小白臉的模樣,我一根手指都能摁倒。”

謝昭還沒說話,那邊斐戎又開始跳腳了,“不許你說我師傅!你師傅還沒我師傅長得帥!”

納蘭禾月本來想擡腳走人的,一聽這話頓時不幹了,“你眼瞎啊,我師傅天下第一帥!”

兩人吵個不停,連路過的客人都停下腳步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

謝昭搖了搖頭,正想擡腳離去,一道冷如雨聲靡靡的聲音将他怔在原地。

“禾月。”

圍觀人群自覺的讓開一條路,納蘭帶着幾個同門師弟,走到納蘭禾月面前。

“這是怎麽了?”見一向以仙子自稱的納蘭禾月氣得紅了眼眶,納蘭不禁一愣。

納蘭禾月委屈的告狀,“還不是那斐戎,他在我面前說師傅的壞話,把我氣得要死。”

斐戎沒見過她這樣倒打一耙的人,“師叔祖,我冤枉啊,我發誓,我真沒欺負她,也沒說您的壞話,我哪有這個膽。”

納蘭禾月見他不敢承認,氣道,“手下敗将,你還不敢承認,你說你師傅最帥,事實證明,我師傅是天下最帥的!”

圍觀人群看了看納蘭,又看了看斐戎一旁的謝昭,看得更津津有味了。

謝昭也是無端惹了一身事。

他看向納蘭,微微一笑,“不如大家換個地方說話?”

納蘭看見他,不由怔了一怔,“也好。”

幾人要了一個安靜的包廂。

納蘭禾月剛才是壯着膽子跟納蘭告狀的,平常時她哪敢在師尊面前撒嬌。

“師尊,徒兒給您惹麻煩了。”她一臉忐忑。

納蘭坐在窗邊,平靜地喝了口茶,“你父親說你平日裏精于修行,你就是這樣修行的?與道友逞口舌之争不說,還好勝鬥勇,哪裏像一個仙子的模樣。”

納蘭禾月被他說得眼眶都紅了,“師尊說的是,徒兒知錯了。”

納蘭見她這番模樣,心中就是一嘆。

“令道友見笑了,我這徒兒頑劣不堪,平日怠于修行,今後我定會帶在身邊好生管教。”他起身對着謝昭行大禮。

謝昭還未想好怎麽說自己不是斐戎的師傅,見納蘭如此行禮,他心中就是一驚,“斐戎也有過錯,怎能全怪在禾月小友身上。”

納蘭長睫微顫,“道友有所不知,我這徒兒平日裏就慣愛胡鬧,頑得很。”

納蘭禾月聽得直咬唇,瞪了斐戎一眼。

斐戎忙起身,“師叔祖,我也有錯,我不該大放厥詞,說我師傅天下第一帥,您才是天下最帥的。”

納蘭,“……”

謝昭,“……”

納蘭禾月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她咬牙道,“你個蠢貨,在我師尊面前胡說八道什麽呢!”

“禾月,你幾位師兄還在樓上等你。”納蘭突然出聲。

納蘭禾月又瞪了斐戎一眼,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了。

“還未請教道友姓名?”納蘭斟了杯茶,端起放到謝昭面前。

“謝昭華。”讀到“謝昭”兩個字時,他習慣性的頓了頓。

納蘭喝茶的動作一頓,“謝昭——華?”他反複念着這名字,像裏面參了蜂蜜和梅香。

謝昭神色冷淡,“道友呢?”

“納蘭千流。”納蘭将茶杯放下。

納蘭千流?

謝昭心頭一動,不知日後是喚他納蘭好還是千流好。

窗外人頭攢動,天色慢慢轉變。

斐戎目送納蘭遠去的背影,對自己新出爐的師傅開口,“師傅,那就是納蘭家出了名的天才,納蘭千流。”

謝昭将視線收回,“你對納蘭家很熟悉?”

斐戎不好意思道,“我出自斐家旁系,斐家跟納蘭家是姻親,我們祖上從幾千年前就開始聯姻了。”如果不是斐納蘭兩家這一代嫡系都是兒子,聯姻也是遲早的事。

謝昭若有所思,“說一說納蘭千流這個人。”

斐戎頓時跟打了雞血一樣,“那師傅你就問對人了。”

末法時代仙門掙紮存留,留下的只有納蘭,斐、陳、李、王五個家族,其中以納蘭家為首的天道宗一脈藏身于“畫鏡”茍延殘喘,其餘家族則依靠祖上殘留的法器靈石修煉。

“畫鏡”是一種神器,曾經位列法器排行榜第一名,跟修士們常用的芥子空間虛無空間一樣,都是用來儲存東西的空間法器。只是“畫鏡”不同,不論是芥子空間還是虛無空間,它們都只能裝死物而不能裝活物,而“畫鏡”不僅死物活物都能裝,還能溝通天地讓自身源源不斷的産生靈力,以供“畫鏡”中修士修行。

總而言之,“畫鏡”是一件很可怕又引得衆仙門垂涎的神器,是天道宗傳世千年的鎮宗之寶。

再說說納蘭一族。

納蘭一族自千年前起就是仙門世家,祖上出過不少渡劫修士,據聞還有飛升老祖。這一族繁衍至今,除了還有個鎮宗之寶神器“畫鏡”,其實落魄得跟其餘世家差不多。

納蘭家嫡系旁系都離得不遠,關系也十分要好,前幾代裏,除了寥寥幾個結丹修士,剩下的幾乎沒能熬過三百年壽盡。

那時仙門還以納蘭家為首,都以為納蘭家氣數要盡了,只是沒想到納蘭家掙紮幾年,又生了個納蘭千流出來。

納蘭千流出生那天,“畫鏡”裏光華散盡,又聚了起來,百花連綿千裏,數年不落,堪稱一代美景。

而這個人也沒辜負納蘭一族的期望,十一不到就結丹,十八一過渡劫元嬰,縱觀各大仙門上下千年,也沒有一個像他這樣能修煉的。

到了如今,除了他師尊天道宗掌教清靈子,誰也不知道納蘭千流如今是個什麽修為。

斐戎說的斷斷續續,只挑揀了比較重要的部分講述,“師傅,你說這納蘭千流是不是大修轉世,怎麽能有人的天賦好成這樣?”跟納蘭千流同齡的仙門修士們嫉妒得眼睛都要紅了。

謝昭起身,走到窗前,“不是。”

斐戎沒聽清,“師傅您說什麽?”

謝昭頓了頓,聲音清晰而肯定道,“他不是轉世。”

“師傅您怎麽這麽肯定?”

謝昭怎麽這麽肯定?因為他出身于那個仙門全盛的時代。在玄學道法還未沒落的時代,即便是最精通神魂的人也不敢說自己能脫掉軀殼用神識轉世輪回。

斐戎見謝昭不說話,也不生氣,反而樂呵呵道,“三個月後仙門要舉行法修談會,師傅您也來吧,全仙門都說納蘭千流無人能敵,我看他們是沒見過師傅您的劍,他們要是看見了,納蘭千流就得排到後面去了。”

謝昭一向不看重什麽名利,“再說吧。”

時間一晃下午過去了,斐戎要回宗門複命,謝昭要回學校上課,兩人交換了聯系方式,各自奔着目的離去。

斐戎其實還是很舍不得謝昭的,在他眼裏,納蘭千流固然厲害,謝昭也不容小觑。只是不知道他師傅出自哪家仙門,這麽厲害的人,怎麽都沒聽說過?

謝昭回到寝室,發現舍友們不是在打游戲就是在睡覺。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去櫃子裏拿了衣服,準備去洗個澡。

“阿昭,昨晚去哪兒了?”王寧修坐在床上,一手拿着鏡子,一手梳理自己的劉海,“我們嗨了一晚上,感覺爽翻了。”

“我回了錦繡園一趟,有東西落在那兒了。”謝昭笑着回答,轉身去了衛生間。

“我說你們有沒有發現,阿昭最近不怎麽愛看書了?”宿舍裏的老大一邊打游戲一邊開口。

“八成是被我們感染了。”

王寧修嘆了一句,“這日子,堕落啊。”

其餘幾人深有感觸,紛紛感嘆起這吃了睡睡了吃的堕落日子。

恒源別墅區。

納蘭家別墅門前,幾輛黑色轎車緩緩駛了進來,停在庭院裏。

林姨正在廚房做晚飯,聽到車聲忙趕了出來,“少爺您回來了?”

“林姨好。”

“林姨好。”

幾個跟在納蘭身後的年輕人笑眯眯開口,“林姨今天做了什麽好吃的,有沒有我們的份啊?”

“都有都有。”

林姨也是很久沒有見這幾個孩子了,心裏也是開心得很。

“林姨最好了。”

“師尊。”

納蘭禾月見納蘭一個人往二樓走,一臉忐忑的跟了上去,“師尊我真的知錯了。”

納蘭臉上沒有絲毫情緒,“我平日裏就是這麽教導你的?”

納蘭禾月心裏打鼓,“師尊教導徒兒,對于修煉要勤加練習,對于,對于……”後面的她完全不記得了。

納蘭腳步一頓,“你跟我上來。”

納蘭禾月不敢多問,連忙跟了上去。

靜室在二樓走廊的盡頭,納蘭打開靜室房門,帶着納蘭禾月走進去。

“去給你師祖上柱香。”

納蘭禾月取了三柱香,手指在香上輕輕一拂,香便無風自燃起來,“弟子給師祖請安。”她将三柱香插在檀爐裏,恭敬地行了請安禮。

檀爐前,一幅繪着湖光山色的丹青圖挂在白牆上。青煙升起,所拂之處,皆有銀色流光緩緩攏在一起。

納蘭帶着納蘭禾月向流光聚攏的方向走去,鬥轉星移間,似乎滄海桑田。等二人再次停下腳步,眼前已不是靜室的模樣。

正是陰陽交彙破曉之際。

雲端渺渺中,有三千金光散開,飛鶴盤旋。

天秀峰道場外如星露降臨,靈草花叢中枝葉逶迤,熒光點點,襯着浮橋霧崖,好似神仙妙境。

浮山上松枝翠柏,紫藤如雲。數千鐵索連環下,登仙梯匿于山水間,若隐若現。

幾只仙鶴自雲頭一端遠遠飛來,身姿矯健的落在崖頂霧海中。不管進來多少次,“畫鏡”的景色永遠都不會變。

“師尊,我們現在要去哪裏?”納蘭禾月無措地問。

“去雲天殿。”

※※※※※※※※※※※※※※※※※※※※

謝昭是變換了模樣的。

這兩天我都沒敢看評論。

謝謝灌溉和投雷的小天使~麽麽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