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換心(八)

妖蛇死後,清水鎮恢複了正常,街道上到處都有攤販的吆喝聲,熱鬧非凡。

桃枝随風搖曳,客棧裏人來人往。

納蘭千流坐在窗邊,對周圍看過來的熾熱視線視若無睹。

道宣拄着禪杖走過來,眉目含笑,“納蘭道友。”

他擦劍的動作一頓,長睫微顫,“坐。”

方桌上只有一盞茶,兩只茶杯。

道宣看了一眼,“喝茶怎能裹腹?”言罷,将店小二喚過來,點了一盤饅頭。

納蘭千流擡眸看了他一眼,沒忍住,抿嘴笑,“你身上可還有銀錢?”

昨夜兩人回城,路過一個賣饅頭的攤子。道宣要買饅頭,遞銅板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身無分文兩袖清風。

“囊空如洗也。”他感嘆了一句,最後還是納蘭千流替他付的銀錢。

“兩袖清風。”道宣嘴角含笑,一點也不為銀錢苦惱。

很快饅頭端了上來,店小二來換熱茶,正要離開,看見道宣驚喜道,“道宣法師!”

道宣雙手合十,“施主近日過得如何?”

“托法師的福,我娘子已經有身孕了。”店小二喜眉笑眼。

納蘭千流看着店小二忙碌的背影,輕笑一聲,“道宣法師什麽時候也給我看看?”

道宣頗為無奈,“納蘭道友就不要打趣小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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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就着饅頭用了午飯,納蘭千流正要付錢,卻聽掌櫃的道,“已經有人付了。”

他想起那個跟道宣說娘子已經有孕的店小二,不由地笑了笑。

碧空如洗,萬裏無雲。

難得的好天氣,江陵城門口人來人往,多是附近的村民挑擔進城賣菜。

守城士兵在烈日下昏昏欲睡,聽見來往百姓竊竊私語,不由地耳朵豎起。

“聽說清水鎮上的剜心妖怪被打死了?”

“可不是嗎,好大一條巨蛇,渾身發綠。”有人插嘴。

“你怎麽知道是條蛇?”

“我當然知道,我就是從清水鎮上來的,我還見過打死巨蛇的兩個法師呢。”插嘴的這人背着行囊。

路過的行人都好奇地圍了過來,“那法師長的什麽樣?威嚴否?”

這人正要開口,忽見圍擁過來的人群作鳥獸四散,他背脊一凜,轉身一看,卻是個虎背熊腰的侍衛。

“方才說的,可全是真的?”侍衛目光猶如兩道利箭。

“……都,都是真的。”這人雙腿發軟。

“既如此,便是你了。”侍衛手一動,便将這書生拎了起來,“若說謊,好叫你知道什麽叫斷骨之痛!”

話落,一雕填着芙蓉織紋華蓋貴氣的馬車緩緩駛了過來。路人紛紛讓行,待那馬車駛入城門,便聽見一道慵懶的聲音,“不必多問,且帶回府。”

城裏店鋪鱗次栉比,街道四通八達。馬車拐進城中富貴一巷,停在柳府門前。

柳生掀開車簾,慢慢下車。侍衛拎着書生走過來,他看了一眼,“先關兩日,老實了再帶去見我。”

書生聞言掙紮起來,“你是何人?膽敢——”話還沒說完,便被侍衛打暈了過去。

柳生緊了緊披在肩上的外衣,進府。府中婢女家奴見了他,無不面露懼意。

“大公子回來了?”進屋問好的是府裏的管家。

柳生倚在榻上,支着一只手,神色十分冷淡,“有事?”

“是這樣的,過兩日便是老太爺的忌辰了,老爺讓我來問問您,今年是個什麽章程?”

這柳府老爺自生下來就是個軟骨頭,管家理財樣樣不通,全靠柳生打理。

“同往年一般便可。”

管家便退了下去,順手将門關緊。

窗外花枝狂顫,有陰風吹來,将柳生關緊的房門“砰”聲吹開。

一柄周身燃着火焰的長劍憑空出現,停留在柳生面前,卻是一道靈光交加的光屏擋住了劍的去路。

“師弟。”柳生緩緩睜開眼,“你不在師尊身邊伺候,到我這裏來做什麽?”

一道清冷修長的身影從門外走了進來,将劍收起。這是個十分年輕俊美的男人,黑衣烏發,眉目沉冷。

若是東方月在這裏必定會大吃一驚,因為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日将她追殺至望月山的司空寂。只是此刻的司空寂已不是當日年輕氣盛的少年人,他的眼睛裏沒有少年人該有的肆意,有的只是沉沉死氣。

卻原來是洛絮為了幫東方月複仇,滅了魔宮上下,以致司空寂重傷逃走,被天煞散人撿回去當了徒弟。

“聽聞師兄的愛妾被人斬殺了。”

“一個侍妾罷了。”柳生從榻上起身,“只可惜那枚煉制已久的妖丹。”

“師兄可知是何人斬殺的?”司空寂露出一個冷笑。

“千佛寺道宣,還有一個,卻是不知長相姓名。”柳生負手而立道。

“另一個,是前任魔君玄成子的徒弟,不……應該說是道侶。”司空寂做了天煞散人的徒弟後,才知所謂的武林盟魔宮全是笑話。在修道之人眼裏,武功再厲害,也是蝼蟻。

所以他魔宮上下,全被當做蝼蟻殺了。

柳生面露詫異,“道侶?不知是玄成子哪個徒弟。”

“納蘭千流。”司空寂目光陰沉。

江陵城,城門口。

納蘭千流心口一悸,不由地蹙緊眉頭。

道宣看過來,問道,“可是感覺到了氣息?”他指的是那柄不在陰陽五行之內的刀。

“……只是突然有些不安。”納蘭千流搖頭,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悸動。

道宣看了他許久,移開目光,跟着人群進城。

納蘭千流的容貌太惹眼,他不得不戴上帷帽。兩人到了一家客棧,要了兩間上房。

夜裏,月光大作,有人影在窗口一閃而過。

納蘭千流睜開眼,将神識一探,只看見道宣一個人站在屋檐上,月白袈裟迎風獵獵。

他心念一動,憑空出現在了道宣身側。夜裏的江陵城燈光輝煌,夜半時分還十分熱鬧。

“你在看什麽?”納蘭千流問。

“在看夜裏的江陵城。”道宣撚了撚佛珠,神色凝重,“納蘭道友可看見了這滿天妖氣。”

“不止有滿天妖氣,魔氣也很重。”

“阿彌陀佛。”道宣嘆道,“如今妖魔作祟,玄門式微,不知多少無辜百姓受累。”

納蘭千流沒有說話,因為他本就是魔中一員。數百年前他沒有遇見玄成子的時候,也曾殺過不少凡人。

“納蘭道友不妨再試一試。”道宣突然開口。

納蘭千流抿了抿嘴,将心口處的玉石之心緩緩綻開。

玉石之心會呼喚自己的刀,刀也會回應玉石之心的呼喚。正是通過這種方式,納蘭千流一路找到了江陵城。

本來以為這次也會毫無反應,誰知玉石之心最後一朵花瓣剛剛綻放,強烈的悸動從心頭湧了上來。納蘭千流不由地蹙眉,想要将這種感覺壓下去,佛蓮卻開始反抗,從芯裏探出層層鐵索将玉石之心鎖住。

他疼得直彎腰,道宣一把将他扶住,聲音焦急,“納蘭道友?”

納蘭疼暈了過去,再醒來時,躺在廂房的床上。他掀開被褥,正要下床,站在窗邊的道宣走了過來,“納蘭道友身體如何?可還感到不适?”

“……已無礙了。”雖是這麽說,心口卻還隐隐作痛。

道宣像是知道一般,坐到床沿,運轉靈力給他療傷。

納蘭千流心亂如麻,正不知所措,房門被人撞開,一群衙役闖了進來。

“何人是道宣?”衙役兇神惡煞。

道宣起身,雙手合十,“小僧正是道宣。”

“抓起來!”

納蘭千流走下床,蹙緊眉頭,“諸位可是尋錯人了?”

衙役們見他臉色蒼白,又生得美貌動人,不由地軟下聲音,“自是沒尋錯的,千佛寺道宣,賊人一個。”

話落,将人帶回了衙門。

客棧上方,柳生與司空寂站在雲頭上。看着廂房裏臉色蒼白的納蘭千流,柳生心頭暗道,不愧是能讓魔君玄成子離魂天外的人,果然生得仙姿玉色。他那些婢妾跟他一比,也如污泥濁水一般了。

納蘭千流不知衙役為何抓道宣,便尋了個深夜去牢裏看他。

燭火搖曳,映在潮濕冰冷的地板上。道宣盤膝而坐,禪杖放在一旁,而他正撚着佛珠誦經。

“道宣。”納蘭千流一急,便直接喊了名字。

道宣罕見的愣了愣,緩緩睜開眼,“納蘭道友?”

“是我。”

“你怎麽來了?”身在地牢裏,道宣卻還是那個絲毫不知什麽是煩惱的道宣,“可是那玉石之心又作怪了?”

“我是擔心你。”納蘭千流嘆了口氣,“你一個不近女色不吃葷的和尚,究竟犯了什麽罪要抓進這裏?可是你走南闖北時,得罪了哪個人?如今讓人瞧見了,讓你傷筋勞骨一番?”

道宣認真的想了想,“納蘭道友倒是提醒了我。”他拿起禪杖起身,直接從牢裏走了出來,鐵欄杆對他來說就像擺設一般。

他這般反應,卻是讓納蘭千流确認了道宣仇家确實很多。

兩人也不打算回客棧,便随意找了處空置的房子,當落腳處。

他二人不注意,江陵城裏卻放出了有關道宣的告示。有路人湊熱鬧看了一眼,上面寫道:

賊人千佛寺道宣,盜取柳府重寶,價值千金。

旁邊放出道宣的畫像,眉目年輕俊秀,叫一幹婦人煞紅了臉。

有衙役在旁邊道,“誰若見到了畫中和尚,到衙門舉報,信息準确無誤者,獎白銀三百兩。”

納蘭千流到江陵城本就是為了那柄刀的,先前有氣息時他一直尋找,後來卻幹脆沒了蹤跡。

他不放棄的尋了許久,卻是在柳府上方察覺到了氣息。

入夜,燈火暗淡。納蘭千流坐在床上,再次将玉石之心打開。花瓣緩緩綻放,吸引無數靈力圍繞在他四周。

那一點微弱的聯系若隐若現,納蘭千流将它纏在神識上,正要順着神識過去,一道冷冽的聲音從腦海裏傳了出來,“何人?”

他猛地驚醒,那道聲音熟悉至極,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納蘭道友?”道宣推開房門走進來,見他神色怔愣,似悲似喜,不由地愣在原地。

“和尚,我找到了。”師尊,我終于找到那刀了。

道宣微微一笑,“恭喜納蘭道友,即将得償夙願。”

雖已确認刀在柳府,納蘭千流卻不敢貿然進去。那柳府上空妖氣沖天,與魔氣交錯,猶比茶山上的萬鬼窟。

而柳生房中,司空寂早已等候多時。他面露冷笑,“他上當了。”

柳生将自己的本命法器召出來,斜劍而立,“你怎麽知道他會上當?”

司空寂擡起自己通體燃着火焰的劍,“因為這柄師尊贈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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