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壁畫(一)
碧空如洗,萬裏無雲。
蒼海一眼望去,碧綠透明水光潋滟。海上,一竹筏悠悠飄蕩,有人撐着竹竿,慢悠悠地劃水。從那雙白皙修長的手往上看,是個風度翩翩的俊秀少年郎。
這少年郎站得如青松筆直,白色雲衣外披着一件藏青色外衣。衣擺長袖随風飄飄,仿佛霜雪白月。
“孟章!”有人落在後面遠遠的喊他。
少年郎将手搭在腰間的佩劍上,輕輕摩挲兩下,擡起眼簾,回頭看了一眼。那是艘船,跟他這張竹筏相比,仿佛一個天一個地。
船只揚帆,上面懸挂的旗幟迎風飄揚,樣式鮮明,路過的其他船只看得明明白白。上面清清楚楚寫着兩個大字——玉虛。
原來是昆侖玉虛宗。經過這艘船時沒有修士不這樣感嘆。
孟章卻只是看了一眼,回過頭,繼續劃自己的水。他手上拿着的竹竿不知用了多少年,時不時發出“咯吱咯吱”聲。
“孟章師兄!”
“孟兄!”
玉虛宗的船終于經過他,好幾個弟子從船上探出腦袋,興奮地向他招手。
孟章愛理不理,船上的少年十分擔憂他。莊晨執折扇輕輕扇風,“唉,這孟章兄,問心石一關失敗後,他便自暴自棄了。”
“方才我趁引路師兄不在,邀他上船,他竟不領情。”另一個少年恨鐵不成鋼。
“這也是孟章兄為你好。你想想,若是引路師兄知道了孟章在船上,指不定又要陰陽怪氣地說規矩了。”
莊晨深有同感,“嫉妒孟章兄罷了。誰讓玉虛宗一千年才出個天靈根。”
幾人對于孟章身懷天靈根卻過不了問心石一關而感到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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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船頭的引路師兄見他幾個人在竊竊私語,提着劍走過來,斥道,“不許交頭接耳。”
莊晨等人便閉上了嘴。船只駛入蒼海深處,入了一處渡口,停下。
“大家抓緊時間下船,一會兒到了山裏,不要亂跑。玄真師兄給大家講注意事項。”人太多,幾個師姐幹脆禦劍停在半空。
等着去闖秘崖的候選弟子們摩拳擦掌,準備大顯身手。
幾個少年郎一下船便四處張望。莊晨道,“壞了,孟章兄還沒到,引路師兄定不會等他。”
孟章雖身懷天靈根,但他過不了問心石這一關,便好似一塊寶石生了千瘡百孔,再好看,也得放進屋裏生灰。過不了問心石,就不能搭船去蒼海秘崖,不能去蒼海秘崖,就得卷包袱回家。
海水撲到岸上,将一地沙塵卷進海。
孟章将竹筏撐到岸邊,竹竿随意一放,理了理衣襟長袖就踏上渡口。
渡口兩邊栽滿郁郁蔥蔥的果樹,他沿着青苔石階往前走,又穿過一片竹林,才隐隐約約聽到玄真師兄的說話聲。
“……進去後只有三項注意。一,不得互相殘殺。二,不得殺人奪寶。三,築基之前不得洩元陽。”
這前面的兩項注意都聽得明明白白,後面一項卻是什麽意思?半大的少年們面紅耳赤,支支吾吾。
“都聽明白沒有?”玄真師兄提高聲音。
“聽明白了!”
“很好。”玄真禦劍從半空中下來,随意指了個人,“你出來,将我方才的話重複一遍。”
那少年紅着臉走人群,“……不得互相殘殺,不得殺人奪寶,不得……築基前不得洩元陽。”
玄真滿意的點頭,怕這群半大少年沒聽進去,冷聲開口,“秘崖裏誘惑衆多,若是在裏面被引誘洩了元陽,出來也不必跟着我回玉虛宗了。”
少年們連忙點頭,“知道了師兄。”
玄真朝天上禦劍飛行的幾個師妹點了點頭。不一會兒,山崖下瀑布被靈力堵截,深水潭開始蕩起漣漪來。
少年們沒有猶豫,井然有序地走了進去。潭水幽深可怖,穿過後卻是一片結滿桃子的林園。桃子的香味撲鼻而來,讓人情不自禁地流口水。
孟章跟在後面進來,面不改色的穿過桃林。他手裏沒什麽法器,想要摘取一百零一棵化靈草,必須要趕在衆人面前。
林園外危機重重,食人一類的花草樹木數不勝數,孟章第十一次躲開藤蔓,精疲力竭地向山谷深處走。
天色開始暗淡,他坐在一棵千年古樹下,就着水吃饅頭。
夜間正熟睡,有人稍稍地向他走來,在月光下寬衣解帶。那背影朦胧身姿婀娜,能迷得男人神魂颠倒。
來人也這麽自信,直到她被一劍穿胸而過。美人瞪大雙眼,“你——”還沒說完,就倒了下去。
孟章擦拭完自己的劍,從死狐貍屍體旁走過。他走到一條溪流前,将雙手擦幹淨。迎着月光向下一個山谷走。
玄真說的沒錯,這秘崖裏處處都是誘惑。特別是狐貍精特別多。
孟章又一次擦劍。
這是他這個月以來殺的第二十八只狐貍精。數量有點多,孟章有點驚訝。他采摘了九十八棵化靈草,還差三棵,他就能捏碎名牌出去。
在秘崖的一個多月裏,孟章沒有碰見過其他人。這裏太大了,像一個小世界,除了沒有人之外,其他的跟外面沒什麽不同。
這一夜他摘了水果。蘋果梨子,還有饅頭,就着溪水吃了下去。孟章吃的有點糟心,不管饅頭有多好吃,吃了一個多月也會感到崩潰。
他像往常一樣去溪裏洗手,洗着洗着卻聽到上流有聲音。
孟章疑惑地擡起頭。又是一只狐貍精,還是個段數很高明的狐貍精。
今夜的月光很亮。
狐貍精坐在被溪流打得光滑冰冷的岩石上,長長的烏發散開,落在雲一樣層層疊疊的長袖上。他微微側頭,孟章心道,還是個男狐貍精。
“這又是哪家派來的弟子?”這聲音不鹹不淡,不喜不怒。
“狐貍精”站起來,烏發全落在衣襟長袖間。他轉過身,月光也不敢在他面前。
其形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竟是個靡顏膩理,美貌過頭的年輕男人。
孟章回過神,作揖,“晚輩孟章,昆侖玉虛宗弟子。”
驚雷突如其來,枝葉在雨聲中嘩啦作響。
深夜,山洞中,孟章正在起火。他撿來許多枯木,在角落裏堆了一地,不用擔心沒柴。
“元昭前輩,湯好了。”剛剛起火,就是為了煮湯。他将蘑菇湯倒進碗裏,小心翼翼地給元昭端去。
元昭正在石床上打坐,他睜開眼,接過湯,先是嘗了一口,接着一飲而盡。
“尚可。”說完,将碗遞給他,示意再來一碗。
這前輩可能是餓壞了,連着喝了三碗才停。孟章坐在火堆旁,喝着剩下的湯——湯裏沒有蘑菇,心裏微微嘆了口氣。
眼看出去的時間快到,他卻連剩下的三棵化靈草在哪裏都不知道。
“嘆什麽氣?”打完坐,不愛搭理人的前輩才屈尊降貴地開口。
孟章沒有絲毫隐瞞,将自己的困難說了出來,“……前輩可還知道哪裏有化靈草?”
化靈草這東西雖不珍貴,在這裏卻異常難尋。元昭蹙着眉想了想,“倒是有個地方還未被采摘過,只是有些危險。”
孟章當下起身作揖,“謝前輩相告,晚輩不怕危險。”
這元昭前輩看着冷冷淡淡不愛理人,卻是個容易心軟的人。
歇息了一晚,第二天雨一停,孟章就跟着元昭去找化靈草。
雨過天晴,天晴氣朗。
兩人來到一山谷,避開滿山蔓延的藤蔓,向谷底走去。谷底深處是一片森林,時常有日光沐浴,并不顯得陰森。
“到了。”元昭停下腳步,指着對面沼澤地道。
那裏蔥蔥綠綠,迎風招展的,正是孟章找了許久的化靈草。他向元昭深深作揖,“多謝前輩。”
昨夜元昭問時,孟章只是心血來潮将事情說出來,并不期待這個跟他有雲泥之別的元昭道人會幫助他。
元昭見他正猶豫怎麽過去,雲袖一卷,就将一沼澤地的化靈草收進了袖裏。
“我先替你拿着。”他看了眼身上明顯只有一個小乾坤袋的孟章,也不好說讓他自己拿。
孟章鎮定慣了,面不改色道,“多謝前輩。”
兩人正準備回去,這化靈草卻不知是誰種下來的,種在了這谷底的陣眼上,化靈草一被采摘,整個谷底的陣法都動了起來。
“前輩!”
……
風聲在耳邊不知響了多久,元昭睜開眼,輕輕落在地上。四周一片漆黑,空氣不流通,估計又是個山洞。
“元昭前輩?”
元昭轉過身,看見黑暗中一點光搖曳,孟章舉着油燈走了過來。
元昭微微蹙眉,似是不适應這樣的光亮。他就着燈光看了眼四周,“古墓?”
孟章道,“這前面有個通道,似乎能通往別的地方。”
“去看看。”元昭提議。兩人并肩往前走,沿着通道,到了一處空曠的墓室。
孟章将墓室裏的燈都點上,“好像是個大能的墓。”
元昭正要說話,墓室裏光芒大作,四五道石門将墓室封死。
燭光搖曳,映在石壁兩旁,有些陰森詭谲。孟章第一次遇見這麽詭異的事,雖有些驚訝,但很快鎮定下來。
元昭走到石門面前,運起靈力想要轟碎,石門毫無反應,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信。
當妖王這麽多年,元昭還是第一次這麽棘手。他心裏來了興致,想要看看這個墓室究竟有什麽詭異之處。
“進去看看。”
石壁兩邊都燃着燈,不用擔心看不清路。元昭目光落在壁畫上,那些男男女女光着身體摟在一起,不知在修什麽功法。
孟章出身富貴,早熟得很,一看就知道壁畫裏畫的全是些風流韻事。
他心裏默念,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元昭對壁畫裏畫的什麽不感興趣,他打開主墓室,掀開石棺,發現裏面空空如也,不由地有些失望。
兩人想要原路返回,陣法卻像似才察覺到兩人的存在一般,不慌不忙地啓動。
孟章後知後覺,他們好像打開了通關模式。他看了眼身旁沉着冷靜的元昭,似乎覺得也沒那麽不安了。
墓室第一關:脫衣。
燈光明亮,石壁上的文字開始變幻,緩緩現出兩個大字。
孟章一愣,正要開口說話,一旁的元昭已經将外衣脫下來了。他想了想,也将外衣脫下。
這次文字變幻的很憤怒:全部!
元昭沒有男女觀念,更沒有男男觀念,他脫衣服時動作慢條斯理,加之燭火朦胧,愈發有種明月之美。
孟章嘆了口氣,将手放在了腰帶上。沒什麽,他對自己說,前輩和自己都是男的。
……
墓室最後一關。
看到內容,元昭和孟章都沉默了,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破天荒的沒有理會石壁,各找了個角落打坐。
石壁很憤怒,它頻頻現出文字,兩人都不理它。
……
就這樣在墓室僵持了一年,要不是孟章有乾坤袋,他可能會被餓死。至于元昭,他已經辟谷。
第二年,還沉得住氣。
第三年,石壁出離憤怒。
第四年,孟章沉不住氣了。
……
第六年,元昭嘆了口氣,他真的特別後悔在這個鬼地方散心。等出去以後,他一定要派人将這裏拆了。
“孟章,你過來。”
孟章心頭一跳,被一年沒有睜開過眼睛的元昭吓到了。他蹙着眉起身,覺得手腳有點僵硬,“前輩有什麽事?”
元昭最終還是妥協了。兩個月後,他終于跟孟章從墓室裏走了出去。
碧空如洗,萬裏無雲。
距離上次秘崖歷練已經過了六年,孟章心裏清楚,他是不可能再回玉虛宗了。因此對秘崖沒有開啓,無法出去的事并不感到十分難過。
兩人像是回到了在墓室的生活,打坐,吃飯,吃飯,打坐。
這一日,孟章照例熬了鍋蘑菇湯,他将湯倒進碗裏,給元昭端去。
“前輩,喝湯吧。”自從在墓室裏發生那件事,孟章發現自己無法再直視元昭。
元昭睜開眼,接過湯,正要喝,一股惡心從胃裏翻湧。他趴在床邊吐了起來。
元昭吐了三天,一副虛脫的模樣,還有心情安慰自己可能是吃壞了肚子。
孟章以為是自己熬的蘑菇湯有問題,自責了好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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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世納蘭的名字叫做元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