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三生(五)
在無相界之下,還有一界。
……
春寒料峭,天色灰蒙一片,仿佛霧裏看花,始終看不清楚。
這是個十分陌生的地方,沒有日光,沒有靈氣,就連天色也帶着陰霾。
這是哪裏?
撐着身體坐在桃樹下的納蘭輕輕喘息,心中疑惑。
為何像是到了凡人地界?
驚蟄日,已不比深冬寒冷,卻十分多變。上午天色還灰蒙一片纖塵不染,下午烏雲便匆匆趕來,下起蒙蒙細雨。
雨珠砸到花骨朵上,又沿着逶迤而下微微盛開的花瓣落到泥地裏。
納蘭往樹底下躲了躲,有些狼狽地看着樹外朦朦胧胧的雨簾。
春雨連綿,帶着些許寒意,将煙青色山水畫般的山巒籠罩其中,又擾亂一池春水。
那是個自山巅蜿蜒而來的湖,雨滴落在碧綠的湖面上,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納蘭倚着桃樹,怔怔地去看湖裏的水,有幾尾魚浮上來,又沉了下去。
春雷方至,山上的桃花便盛開了。漫山遍野,如同花海,美如仙境。
阿茶穿着薄薄的麻衣,撐着破舊的傘,從山林水霧下走過。
她左臂上挂着個竹籃,籃子裏有些米面,她要穿過這重重山巒,去鎮上打鐵的地方看望重病的舅舅。
天色有些晚,雨又下得朦胧,道路看的十分不真切。阿茶加快腳步,路過一個湖,身體忽然停了下來。
湖邊是成片的桃花林,桃枝逶迤在岸,同一旁青綠色的青草地交映在一起,透出幾抹濃重的色彩。
阿茶看到一抹身影。
在細雨下,花影中,微微卷起疊在一起的月白色長袖被雨水打濕,同微卷的烏黑長發鋪在地上,黑白分明得動魄驚心。
那是一幅美得無法言說的畫。
既沉寂,又冰冷。筆墨難繪,丹青妙筆。
就算是月下最美的枝影,傍晚最絢爛的雲霞,也不及此刻的驚鴻一瞥。
阿茶呼吸亂了,她鼓起勇氣想要上前,那抹身影卻像是察覺到一般,微微一怔,回眸看了過來。
一瞬間宛如撞進既定的命運裏,眼前暈眩一片,心如擂鼓。
阿茶的手一松,竹籃“砰”的一聲,砸到泥地裏。
雨下了一天一夜,終于停歇。
茶山村寥寥數戶,人口不多,因離鎮上離的遠,又未修得路,故皆窮困潦倒。
這是一間瓦頂漏雨的瓦屋,四面徒壁,只有一張床,一張方桌,兩張凳子。
因着男女授受不親,阿茶縫縫補補,将幾塊破布縫起來,挂在床與方桌之前,當門簾使。
“阿茶,你又去山上采藥了?”屋外傳來聲音,是幾個同阿茶一起長大的女孩子。
阿茶小聲的笑了笑,“……家裏沒有餘錢了。”
深山老林裏,別的不多,草藥卻是一找就有,曬幹了拿去鎮上賣,能買好幾袋白面。
“也是,聽說你舅舅病重得很。你去看望你舅舅沒有?”這是阿瑤,說話十分直爽。
阿茶剛想搖頭,不知想到什麽,抿着唇開口,“去了,舅母在,我就看了幾眼。大夫說雖然起不來床,但舅舅身體好了很多,明年開春就能打鐵了。”
提起她的舅母,阿瑤憤憤不平,“她就是個見錢眼開的東西,你要是不帶着白面上門,能把你關在門外不讓進。”話鋒一轉,“這下你可以放心了,明年開春舅舅又能來看你了。”
聲音忽然變得沉沉浮浮起來,既聽不真切,又分不清哪句是阿茶阿瑤的話。
納蘭躺在床上,臉色平靜又蒼白。
藏青色厚重的門簾落在窗縫乍現的光影裏,仿佛有層陰霾。
他疲倦地閉上眼,覺得頭重腳輕,腦袋暈得厲害。
“這是失血過多的症狀。”那個将他背到床上的少女看着他開口,很意外的,她眼底帶着心疼,“你快躺下,我去給你煎藥。”
從後山到茶山村,只有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也慶幸納蘭并不是真的失血過多,否則這一路背過來,傷口裂開,這會兒已經是個半死不活的人了。
納蘭看着她翻箱倒櫃,忙裏忙外的煎藥,倚着床頭靜了良久。
“我身上并未有傷口。”他試圖提醒少女,而且就算有傷口,煎藥也是來不及的,應該先擦傷藥止血。
面前的少女顯然不懂醫理。
盡管納蘭開口,她還是固執的煎了一大貼藥,漆黑又粘稠,看起來像是胡亂炖了一鍋。
“你怎麽不喝?”阿茶坐在床頭板凳上,疑惑地問。
納蘭看着她,伸出纖白無暇的手,端起碗,輕輕綴飲起來。
他喝藥的動作很慢,慢條斯理,卻很優雅。只是藥有點苦,苦得讓他直蹙眉頭。
“你叫什麽名字?”喝完藥,納蘭問。他身上仍是有氣無力的,唇色很白,沒有一點血色。
“阿茶。”阿茶一邊納鞋底,一邊偷偷關注他。這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人,美得像天上的明月。
而她是泥地裏一粒不起眼的沙粒……沒有比這更讓人感到悲傷的了。
“你叫什麽名字?”阿茶停下納鞋底的動作,在意地問。
納蘭正擡眸看着窗外的天,聞言愣了愣,“納……搖光,你喚我搖光便好。”
并非是忌憚是這個農家少女,只是他身份特殊,若是追殺他的那群人到了這裏,定會連累這個村子。
搖光?
阿茶心底念了一遍又一遍,遺憾的是她不識字,并不知道搖光兩個字該怎麽寫。
她又一次感到了自卑,深深的自卑,就像仰望明月的一捧塵土,被月光照了照,就自作多情起來。
回憶到這裏結束。
門外的阿茶端着藥走進來,看見蹙着眉臉色痛苦的納蘭,忙兩步上前,“搖光,你這是怎麽了?可是哪裏痛?”
納蘭搖頭,手指卻緊緊拽着被褥,指骨發白,“感染風寒,有些頭痛而已。”
阿茶急得不行,轉身要去請大夫。
最近的大夫在十裏八村外,她要翻過兩座大山,走上一天,才能請回來。
納蘭攥住她的手腕,輕輕嘆氣,“我休息一會兒便好。藥呢?端過來吧,不喝該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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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碼着碼着歪頭睡着了,抱歉。
最近不知道咋回事,老是犯困,一坐上床腦子只有兩個字: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