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盡管想要偷看的想法一直在腦海中活躍地誘惑着,也明白,武功盡失的陳染懷是探測不到自己的動向的,但白元奉還是老老實實地面向中庭的圓月、背靠着霧氣氤氲的窗子,輕快地哼着小曲兒。

“嘩啦”是陳染懷出浴的聲音,“你回來了。”

白元奉不禁腦補出自己親手為陳染懷更衣的情景,情不自禁地将曲子吹得更加纏綿婉轉。

“進來吧。”陳染懷更衣之後,推開了屋門。屋內的水汽,中庭的月色,都為新出浴的人影增添了一層朦胧的美感。

白元奉明顯聽見了自己吞咽口水所發出的“咕咚”聲,他撫着自己跳得“砰砰”的心髒,沿着屋邊,小心地踩了進去。

陳染懷正對着鏡子擦着濕發,整個屋內都是沐浴後殘餘的香氣。

“幫我把洗澡水擡出去倒了吧,我不願意再讓那些肮髒的下人踩進這間屋子。”陳染懷皺着眉頭,同時,用腳踢了踢已經換下的、沾了血跡的衣服,示意白元奉一并帶出去。

白元奉開心得差點兒要飛起來。他絲毫沒覺得陳染懷把自己當做下人一樣使喚有什麽不對。

他腳步輕快地走至浴桶前,略一用力,便抱起了浴桶向外走。

走至陳染懷身側時,他突然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染懷,我們就這樣,兩個人一同退隐江湖好不好?找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我養你,你只管做一些你喜歡做的事情……”

“嗤。你這話說得好笑。沒了權勢,誰要跟你?嗯?白、大、教、主。”陳染懷面露譏諷,眼底寫滿了對白元奉天真想法的嘲弄。

“原來你是為了權勢。”白元奉心底一痛,卻苦笑了起來:“這樣也很好。至少我大權在握時,你便不會離開我了。”

“可不是麽?所以你可得好好努力了。”陳染懷晾開毛巾,趿着木屐,坐在了圓凳上:“我喜歡将別人踩在腳下,看衆人仰望我的模樣。白元奉,你一定會幫我的,對不對?”

他天真無邪地歪着頭笑,露出了幾分的不設防,像個無害的小孩子。

“嗯。你要什麽我都會給你。”白元奉挑起嘴角,露出一個蒼白而無力的微笑。口哨也不吹了,只沉默地抱着浴桶走到中庭月下,在幹淨的月色中“嘩”地推倒了浴桶,像倒掉了自己失落的熱情。

但願人長久,天涯共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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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欺霜坐在船頭,他脫掉了鞋襪,将腳放進清涼的河水裏踢踏了起來,圓亮的明月在他的攪動下,碎成了片片溶金。

“這位少爺,請您高擡貴足。您影響到老夫劃船了。”周钰恒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須,站在船尾,使一杆長篙輕點着撐船,小船晃晃悠悠地前行。

兩岸傳來了幽甜的花香,有人聲的鼎沸,四處燈影搖晃,時不時随船漂浮來幾盞河燈。

暖風帶着微醺的酒氣,吹得人心底熱熱的。

陳欺霜将手穿過潺潺清流,感受着河水清涼涼的甜意,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露出一個開心的笑。

“船家,你這樣可不好。你不好好劃船,我的金主一生氣,可是會把你的船買下來的。”陳欺霜龇牙咧嘴、語帶威脅道。

他捧起一灣清水,嬉笑着回身,潑了周钰恒一身。

“別鬧。當心掉下去。事先聲明,我可不會水。還有,”周钰恒擡起衣袖抹幹了滿臉的水漬,橫過長篙坐了下來,“哪位是你的金主?你都是從哪裏學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詞?”

“哦……哎呀!我不告訴你。”陳欺霜吐着舌頭将頭扭了回去。

随後攤開四肢平躺在了船上,望着滿天的星空朗月,感慨了一句:“啊!可真美!”

周钰恒也随着他的目光,擡頭望着漫天星空,感慨道:“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寫這首詩的人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這首詩的意境可真美啊!”陳欺霜伸手假裝能撫摸到星空,“可真好啊!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你喜歡,我可以陪你一直住下去的。”周钰恒溫柔地撫摸着陳欺霜的發頂,“只要你願意。”

陳欺霜撐起身子回頭望去,卻跌進了周钰恒蘊含了千言萬語的雙眸中。他見周钰恒輕輕地欺身靠了過來,忙慌亂地向後挪了一步,有些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你呀!”周钰恒注意到了陳欺霜滿臉的緊張與不安,終于是忍不住低笑了一聲,屈起指,在他額頭彈了個響亮的鑿栗,“我不會做你不願意的事。我向你保證。”

“是麽?”陳欺霜捂着疼痛的額頭,傻傻地笑着:“對了,我剛才偷偷地給你買了禮物。雖然不及你的好,但是希望你不要嫌棄。”

他說着像獻寶似的,将懷裏捂得溫熱的禮物拿了出來——是一支古樸拔俗的精美木簪。

發簪在他瑩白的掌間泛着微微深紫黑的光,非金非玉,有淡雅的木材香氣。整簪輕盈小巧,簪身光滑,簪頭處雕了只寫意的鳳凰,作展翅沖天狀。

——原來他剛才偷偷地甩開自己,就是為了折回去給自己買這個。

“這是青龍木,當鋪的小哥說,是多少年傳下來的寶貝,好像是前朝哪位大師的遺作。只這一件,普通市面上根本見不到。

我覺得你一定會喜歡,追着買家央求了好久,他才答應轉賣給我。”

陳欺霜邊解釋了,邊替彎腰低頭的周钰恒拆掉白玉發冠,手指靈活地替他簪了木簪,并理好了頭發。

周钰恒頗有些傻氣地反複摸了摸頭上的發簪:“好看。我很喜歡。”他笑着,溫柔地看着陳欺霜,并因為陳欺霜的笑容而害羞地微側過了頭。

“那當然,你不看看,是誰挑的。”陳欺霜把玩着垂至胸前的銀絲發帶,擡頭看到周钰恒正笑得開心,于是,忙又低下了頭,“男款鳳型的發簪,簡直就像是為你而做的,用的還是青龍木,多難得。”

周钰恒只是看着他笑,并不說話。

陳欺霜頓時有些慌亂:“哎,你別笑啊!我說的都是真的。挺貴的,我可是用光了娶媳婦的本錢的!

……你還笑?我可告訴你,收了我的聘禮可就是我的人了。

……別笑了,別笑了……你再笑,我就當你答應了。”

透過眼前這少年純淨的目光,周钰恒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小小的孩童,為了折一枝最美的桃花,摔得鼻青臉腫地站到自己面前,一邊倔強地抹着鼻涕眼淚,一邊笨拙地将花枝簪到了自己的發間,也是很得意地說:“喏,簪了我的花兒,就是我的人。以後我來保護你,誰要敢欺負你,我就揍他!”

——原來,這麽多年,他一直都站在這裏,也守在這裏,沒有變。

周钰恒柔軟的心尖上,就像刷了層蜜糖似的,甜甜的,又癢癢的。

“好啊!”他聽見自己笑着回答,“簪了你的花,就是你的人了。”

“什麽?!你說什麽?”陳欺霜有些緊張地一把捏住了周钰恒的手腕。

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他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摸着自己的鼻子,笑着說:“我開玩笑的,随口亂說,你不必放在心上。對內對外都說不過去,這于禮不合,你知道的,我也不是很喜歡……不是很喜歡……不那麽喜歡你。何況我不是什麽好東西,我殺了那麽多人……對不起啊,朱雀,我只拿你當兄弟的,我不想讓你傷心的,對不起。我……我真是開玩笑的。”

陳欺霜磕磕巴巴地解釋着,有些尴尬地反複抹掉鼻子上沁出的汗珠。

“不要緊。”周钰恒望着陳欺霜笑。眼內墜住了星辰,眼內灣住了流水,在這星辰與流水之間,唯剩了這獨一無二的陳欺霜,“你知道我是認真的。我答應你。你不同意也沒關系,不過,你要記得。”

“我……我……我……”陳欺霜結巴了半天,也“我”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臉上的熱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蒸騰了起來。

他擡頭看了一眼,見周钰恒依舊微笑着溫柔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心跳加速、內息亂竄,一時收不住內勁,骨骼間咔咔作響,迅速地由少年抽長成了青年。

眼瞧着眼前的青年崩開了穿在身上的衣衫,銀珠裝飾掉得四處都是,周钰恒抓着船舷忙伸手去抓人。卻被陳欺霜掙脫開,“撲通”一聲跳入了水中。

“水裏涼。你快上來,我派人給你另取一套衣服來。”周钰恒單手撐住船身,伸出長篙去鈎陳欺霜。

陳欺霜只在河水中浮起一個腦袋,借着船頭昏黃搖晃的船燈打量着周钰恒。

——他可真好看啊!他笑得我心裏癢癢的。他說他答應我了,這說明,他确實是喜歡我的吧?他笑起來可真好看,皺眉也好看,扇扇子時也好看,怎麽都好看。

陳欺霜邊看着想着,邊幸福地沉下身子,将發熱的臉頰埋在水裏,“咕嘟咕嘟”地吐着泡泡,原地踩水。

周钰恒伸手撈了好半天,又勸了半天,見陳欺霜也只是傻呵呵地笑着躲開,并不上船,心裏有些着急,于是,脫下了外衫,狠了狠心,捏住了鼻子,一閉眼睛,也縱身跳進了河裏。

沒待周钰恒開始撲騰,陳欺霜便水性極好地從他身後游至,摟住周钰恒的脖子,仰浮着帶他游到了船邊,将他推到了船上。并動作娴熟地将周钰恒頭朝下背朝上地架在自己的腿上控水。

周钰恒入水的瞬間已經留意要摒氣閉吸,陳欺霜撈得又迅速,所以并沒嗆水,只象征性地幹咳了幾下,便舉手示意陳欺霜可以放開自己了。

“你這是要做什麽?我只是想趁着月色泅水回去,我水性好,你不用擔心。”陳欺霜替周钰恒拍着背。

周钰恒渾身濕透,失落地癱在了船頭。他狼狽地用濕透的衣袖擦了把滴水的額發,露出幹幹淨淨卻吓到煞白的一張臉:“你別胡鬧!呆在水裏萬一腿抽筋了怎麽辦?萬一磕到頭呢?萬一被水草纏住呢?要是有船撞到你,你又怎麽辦?”

“我只閉氣就能漂個三天三夜了。”陳欺霜撿起自己碎掉的衣幅,替周钰恒擦頭發,“何況哪裏會像你說的那麽倒黴?唉,可惜這套衣服了,才穿了一次。”

周钰恒嘬起嘴唇向岸邊呼哨了幾聲,岸邊傳來了同樣哨聲的應和。

聽到應答後,周钰恒抓起自己幹爽的外衫罩在陳欺霜的頭上,抓起長篙走到船尾撐船去了,不再搭理陳欺霜。

陳欺霜渾身濕噠噠地挂着零星幾縷絲料,他索性一把全都扯了下來,□□着上身,坐在船頭,在周钰恒外衣的籠罩下,低低地笑了起來:“怎麽辦?我真格窮呼吸倷(我真的好喜歡你)。”

他将話音含在嘴裏含含糊糊地嘟囔着,然後,望着周钰恒撐船的樣子,前後搖晃着笑。

最開始是小聲地笑,後來越笑越大聲,笑得直不起腰來,捶着船板,笑得眼淚都飙了出來,直用手背去擦。

周钰恒本來是賭着氣去撐船的,打定了主意不理陳欺霜。

但是看到陳欺霜笑得一副快要背過氣的模樣,突然有些心慌。

他忙伸手去摸頭頂,發簪還在;又摸了懷裏的面具,也在;至于懷裏的信,被油紙袋裹着放在防水的內層,也都還好。

他轉圈檢查了一遍,看陳欺霜笑着指向了自己的後背,忙伸手去摸。

原來是他別在後腰的絹扇不知怎麽打開了,被扇墜纏住腰帶墜在了身後,随着他撐船的動作,扇子在後股處呼扇呼扇迎風招搖,還滴着水,像極了公孔雀拖着的那條長尾巴。

周钰恒連忙轉過腰帶低頭去解。誰知手濕,扇墜纏得又緊,解來解去,反倒越系越緊。

正當他不耐煩地想要用力扯斷扇墜時,卻被陳欺霜輕柔地捏住了手指。

“我來吧。”陳欺霜清亮的聲音中帶了一絲沙啞。他接過了扇墜與扇子。

兩人靠得極近,近到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陳欺霜低頭認真地解着扇墜,身上的熱度随着他的呼吸,一波一波地傳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氣的。

我只是……我只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我的命不屬于我,所以我沒辦法給你任何承諾。

我不希望你做生死相随不離不棄的蠢事。只希望無論将來發生什麽事,你都能開開心心地活下去。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會認認真真地珍惜你。

希望你……能原諒我的自私。

……嗯。好了。”

陳欺霜解下了扇子,鄭重地放在了周钰恒的手中:“我從小到大,唯一最幸運而又幸福的事,就是遇上你。”

他緩慢地閉上眼睛,上前一步,在周钰恒的面頰上,如蜻蜓點水似的輕啄了一下。

陳欺霜微笑着剛想退後一步,反被周钰恒先一步拉着,摟到了懷裏。

“我答應你,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開心的活下去。至少,也要随心所欲的活。說話算數。”

周钰恒輕扶住陳欺霜的後腦,側過頭去吻他。

陳欺霜閉上眼睛,青澀地回吻。

小船輕輕在河水中搖晃,暖風拂面,柳枝飄蕩,一雙人影映入水中圓月,分不清是人間天上,還是天上人間。

作者有話要說: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元代:唐珙《題龍陽縣青草湖》)

?感謝牧夷小夥伴的第十三枚收藏。照例在這裏記錄一下,并抄在小本子上。

我是否影響到大家看文的興致了?如果是,那我必須道歉。

因為先是被同期更文的小夥伴的進步所震驚,再加上被大大們指出了我的不足——想到通篇都要重新打碎了重寫,有點兒不安,有點絕望,也有點兒迷茫,所以就有些劍走偏鋒了。

但是,我真的沒有自暴自棄的意思啊【笑哭】!就是想換一種表達方式,想更放松一點兒去處理問題。

總之,無論是否有小夥伴支持到最後,我都會堅持日更到最後的!(就是這麽執着)

——換句話說,反正,我是沒錢替觀衆老爺們治眼睛的。大家看文,要有心理準備啊!

只要還有人在看文,我就超開心的!所以,非常非常非常的感謝你們!我會努力的!【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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