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陳欺霜拿下信鴿身上束着的紙條,看完後,丢進火堆裏燒掉了。

“白虎已經順利返回總壇了。我的誘餌和掩護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他從懷裏掏出半截熏肉,不小心将羊脂玉觀音也帶了出來。

陳欺霜不動聲色地将玉觀音重新塞回了貼心處,沉默地片下幾片肉,擺得整整齊齊的,夾在烤得松軟的餅內,遞給宋亭酒:“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宋亭酒見狀,也不點破:“那個周钰恒,是你找人假扮的吧?我還在好奇,你一個魔教之人,為什麽會不遺餘力地、三番五次地助我。原來,是故人。”

他說着,喝了一口酒,怔愣着露出了一個回憶往昔的神色,看着陳欺霜,突然一笑:“你果然是長得跟誰也不像。

當初你阿爹抱你來時,你才不過一只巴掌大,我親眼看見他将玉墜挂在你頸間,沒想到,短短幾年間,你竟長得這麽大了。

按輩分,你該喊我一聲世叔的。”

“世叔。”陳欺霜輕輕地喊了一聲,又問了一次,“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我?不過仍回老地方,賭博喝酒、醉生夢死罷了。倒是你,還要繼續呆在血盟教?他不是早就死了麽?”宋亭酒抓過餅咬了一口,灌了一大口酒。

陳欺霜也咬了一口餅:“不入江湖也好。富安縣我們的院子一直是空着的,如果不嫌麻煩的話,能勞煩宋……世叔,暫時替我照料幾天麽?”

“你什麽意思?把我這個掃把星請進家裏,同情可憐我?不去,不去。又不能喝酒賭博,替人看院子有什麽意思?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宋亭酒直搖頭擺手。

兩人一時無語。

樹叢間一陣搖晃,伯勞呼嘯和從樹梢跳了下來,附在陳欺霜的耳邊彙報道:“有主人的消息了……”

陳欺霜認真地邊聽邊點頭,他看了眼自顧自喝酒的宋亭酒,輕輕抿了抿嘴。

“我尚有武技方面的問題弄不清楚,想等過段時間得空閑時,再專程向宋……世叔請教……既然世叔不願相助,那就算了。也就當我一廂情願、自作多情了。”陳欺霜神色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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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問,我告訴你。知無不言。”宋亭酒正襟端坐,言語認真。

“看來,以世叔對我的情誼,也只能得幾句‘言傳’了。”陳欺霜連連搖頭,“本想去辦些私事,又不放心身邊同伴的任務,想托世叔幫忙照顧一下……唉,不說了,祝世叔一路順風吧。”

宋亭酒酒囊停在嘴邊,面現糾結。

陳欺霜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故人啊世叔啊之類的又有什麽用呢?看來,只有我親自帶人回魔教了……”

“你這個孩子,上次還不是這樣,你到底是跟誰學的……”

“幫不幫忙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世叔又何必如此猶猶豫豫地搪塞我。”

“幫忙可以,但是,我不到你那裏去……”

“唉,這年頭,求人辦事可真難啊!還是算了吧,我自己也可以,最多不過一死罷了,又能怎麽樣……”

“好、好、好,先說好,等你回來……”

“多謝!”陳欺霜急急地打斷了他,對着伯勞,并不避諱宋亭酒,直接拜托道,“你們護着宋大俠先回富安鎮,我有事,先走一步……”

“你不是說有事托我辦麽?”宋亭酒皺了眉頭。

“……額,嗯。把華山與恒山長老扣下來,下點兒藥,帶回總壇的……我的院子。剩下的那些,就丢在這裏,等他們自己的人來救。

你們撤退時,記得打掃痕跡,注意不要被人盯梢。

好了,那我先走……”

“稍等!這是給您的。”伯勞翻出貼身的一個小布包。

陳欺霜疑惑地打開布包,見裏面除了銀票、碎銀之外,還有一張新的人l皮面具,兩套新衣和一張帶了地址的紙條。

他看着看着,渾不自知地先微笑了起來,輕輕拍了拍伯勞的肩膀,然後,朝宋亭酒揮了揮手,還沒等兩人回應,就已經迫不及待地蹿了出去。

“他急什麽?難道是怕媳婦跟人跑了?!”宋亭酒咬着餅,又灌了一大口的酒。

伯勞并未回答,只悄無聲息地隐身着又退回了樹林中。

雲霧缭繞的深山幽谷,若隐若現的窄路上機關重重。

竹林的深處有幾間錯落有致的精巧竹屋。

屋外寬闊的院子裏,分門別類地整齊晾曬着各式的藥材。

一名腿腳不便的中年男子,正坐在輪椅上,手持藥杵,一下一下地搗着藥。

周钰恒狠狠地打了兩個噴嚏。

他跪着向前膝行了兩步:“侄兒無能,蠲髅丹讓魔教五毒的人搶走了。自古醫毒不分家,我們周家素來與五毒有交情,如果伯父親自出面,一定能在丹藥上交到血盟教之前留下來。”

被周钰恒稱為伯父的中年男子,聞言,停下了手中的活,轉動着輪椅,正對着周钰恒。

正是江南周家現任的家主,周君安。

周君安看了眼鼻青臉腫衣衫褴褛的周钰恒,輕嘆了一口氣,命令道:“先起來吧,推我進屋去。”

周钰恒應了聲“是”,上前推着周君安返回了竹屋,看周君安在藥瓶中挑挑揀揀地選出幾瓶藥,丢了過來。

“如此狼狽,真是有失體統。去洗幹淨了,自己塗上。”周君安從書架上翻出一本醫書,不再看周钰恒。

“……伯父,蠲髅丹,那是他最後的傑作。您難道都不好奇丹藥的配方麽?”周钰恒并不走,依舊站在原地,堅持着問道。

“本來是好奇的。但是,你回來後,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他會的,我未必就不會。”

“五毒教會用蠲髅丹去救白元奉,您難道也不在意麽?林恩山那只老狐貍,很可能會毒死他的。”

“周小五,你上次帶血盟教的那個快要死了的孩子來,跪在這裏求我救他,我跟你說過的那些話,你還記得麽?”周君安終于從醫書中擡起了眼,“收起你那些無用的小伎倆吧。是不是蠲髅丹你會看不出來?

其實,你的真正目的——是我。

你想讓我去救白元奉,對麽?

你走吧。血盟教的事,我不會再管。”

“伯父,不是他……”周钰恒想辯解。

周君安冷冷地打斷了他:“那就是血盟教的其他什麽人。”

他将醫書倒扣在桌上,十指交錯,放在身前:“這些年,我放任你四處游歷,也知道你始終都與血盟教有聯系。

那是你長大的地方,我不怪你。

你走失的那些年,我們周家沒能第一時間找到你。是我們欠了血盟教的恩情。

周家這些年退居幕後,能幫的都盡力幫了,而你,該還的,也都還的差不多了。

但是,有件事,你要記好——當年如果不是白遠默,君離和你,又何至于在外流落了這些年。更何況,那姓白的又把你藏了多少年?

君離是我弟弟,阿蘭是我妹妹。如果不是因為白遠默,他們何至于……還有我的這雙腿……我不去計較,已屬寬容了。

罷了,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我只提醒你一句,對你來說,上一輩人的仇,我們這些活着的人,可都還記得。

在替血盟教考慮之前,周钰恒,先別忘了,你是一名周家人。”

周钰恒渾身一震,一掀下衣擺,重新又跪了下去:“伯父,小湘并不是血盟教的,她是五毒教的。

她心脈受損,藥石罔效,命在旦夕。

您是當今聖手,如果您也不肯救她,她就真的沒救了!

五毒教搶藥也是為了她。我求您救她。”

周君安微眯起雙眼:“知道現在正是正魔互鬥之際,卻故意搶走我感興趣的蠲髅丹,想借此逼我就範。五毒教,是想拖整個周家下水麽?這種做法還想救人?我看,還是死了的好。”

“伯父,是我故意讓他們搶走丹藥的。是我一時情急,想要要挾您。我沒別的辦法了,是我不對……我和小湘自幼一起長大,我求您救她!”

周钰恒說着,長長磕了一個頭,大有不救人,就長跪不起的姿态。

“又是一個自幼一起長大的……你既然願意跪,就繼續跪着吧。蠲髅丹也讓五毒的自己留着吧。我不要了。”周君安不為所動,伸手又要去摸書。

“伯父,救人之後,五毒教會原樣奉回蠲髅丹的。”

“哼。”

“我會回周家來,繼承您的衣缽。”

周君安繼續冷哼,翻過了一頁書頁。

“……也會聽您的話,不再過問和插手血盟教的內務。”

“哼。說得好像是委屈你了。”周君安擡起頭,繼續冷哼。

周钰恒聽見了數聲冷哼,終于是狠心地咬了咬牙,一閉眼,最後的殺手锏也跟着脫口而出:“小湘和我,我們感情非同一般。我、我們有婚約,我答應過五毒教會讓她當周家未來的當家主母!”

“胡鬧!”周君安一下摔了醫書。

他看見周钰恒瑟縮着跪着退後了一步,輕咳了一聲,放緩了語調問道:“你說的小湘,是五毒教的……女孩子?她多大了?”

“今年虛歲十八歲。”周钰恒聞言,跪直了身子。

“咳!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周君安又咳了一聲,“……當初你如果認真地研習醫書,又何至于要辛苦求人?這件事之後,你要收心,不要白白地浪費了你的醫學天賦!”

“伯父您教訓得是!”周钰恒連磕了三個頭,“謝謝伯父!謝謝您!”

“我會親自去五毒教談談……”周君安調轉輪椅轉了過去,“別在這裏跪着了,洗個澡,換身衣服,回老宅見見家裏的長輩。你伯母她……很想你。”

“是。”周钰恒依言起身,再次擡頭,見周君安背對着他,作了個揮退的手勢,忙恭敬地行了晚輩禮,退出了屋外。

第二天清晨,周钰恒在周家本家的大門口,親自送走了周君安。

周君安只乘坐了一輛簡樸到寒酸的馬車,帶了一名貼身的小童。

周钰恒本來是想親自陪同着一起前往五毒教的,但是,周君安攔住了他:“我答應了替你救人,自會盡力。不過,治病歸治病,婚約卻是另一回事。你不要想着跟去胡鬧,就老實給我呆在家裏等着吧!”

周钰恒只好呆在原地,目送着周君安遠去。

當他轉身,心情輕松、腳步輕盈地正準備到早市去買一些江南特産帶回去時,人剛走至巷口,遠遠地看見黃離騎了一匹馬,急吼吼地沖向了周府。

周钰恒莫名地心慌,忙上前去攔住他。

黃離連滾帶爬地翻身跪在了地上:“他們幾個昨日失去了您的音訊,我只好親自到周府來找您——韓瑩湘被少巫帶回了魔教總壇,白虎使帶着蠲髅丹也跟了回去。”

周钰恒聞言,面無血色地當場呆立在了原地。

他只愣了短短的一瞬,就已經翻身上了黃離的馬,并招呼黃離道:“快傳信回去,讓畢先送小湘回五毒。我先去截人。我們分頭行動。但願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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