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林恩山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好。

他午飯時胃口大開地多吃了一碗飯;親自下場,指導了弟子的武學修煉;重整了昆侖玉武林盟的內部事務,并親自寫了匾額;甚至露出了自林瑾琀走後的第一抹微笑。

他的這些明顯變化看在衆人眼中,卻惹來紛紛的議論:江湖上剛傳出魔尊因蠲髅丹的效用重新恢複康健的消息,魔教之人尚未有任何動作,武林盟主倒先替對方開心了起來,這簡直是太奇怪了。

林恩山招來了李染楓。

“你以後要記住——人聚在一起時,就容易犯蠢,所以決議的事,還是要自己來做。”林恩山笑眯眯地看着李染楓,“染楓,我已将你武藝進階的消息放了出去,現在事情已告一段落了,那枚‘蠲髅丹’你拿出來用吧。”

“盟主。”李染楓掀衣跪地,不敢擡頭,“弟子有愧,未敢禀報盟主。丹藥被周钰恒偷走了。是弟子交友不慎,還請盟主責罰。”

“偷走了?果然是個滑頭,跟他父親一樣——誰也不想得罪,凡事都先講究個明哲保身!”

“還請盟主責罰!”

“其實這也并無大礙,你也不用過分自責。有些事情你想不到,做長輩的自然要替你多想想。”林恩山笑着将面前的茶碗推了過去,“你那顆,不過是有些稀有些的內傷藥罷了。真正的另外半顆,在這裏。”

“盟主……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李染楓驚愕地擡起了頭。

林恩山并不急于回答,只笑眯眯地督促着李染楓将藥茶全部喝完。

李染楓盤膝坐地,運功。

林恩山自己與自己博弈,自得其樂。

一個時辰後,李染楓緩息收功,重新睜開眼時,眼內如古井凝波,再難以掀起波瀾。

“功力提升了幾重?”林恩山并未擡頭。

“堪堪精進了兩重境界,是弟子無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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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蠲髅丹’,本來就是越年幼時服用,效果越好。武境一途,越往上走,越難精進。你進步飛速,無需心急。不過,到底還是晚了幾年……”林恩山手撫胡須,拈起一枚白子,放入棋局。

“弟子不解……”李染楓雖口稱疑惑,但卻是一臉的凝重。

“你年少心善,難免易被歹人利用。我不過是看着你,提前将丹藥喝下去罷了。”

“可是……大會的獎勵……”

“進昆侖講武堂受昆侖保護?!哈哈!我倒是有心。可惜啊,昆侖已經不在了。”

“弟子是好奇,一旦獲勝的不是弟子……”

“這一子,就需要進退有度了。”林恩山又拈起一顆黑子,放入棋局。

棋盤內黑白兩色縱橫交錯,每一子都固守己位,竭力厮殺。

“我提前接到線報,白元奉并沒有受傷。那麽,這藥到底是用來救誰的,會讓魔教不惜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林恩山擡眼示意李染楓站到近旁來,“一個關鍵的點,我不過是先走了這一步。看,衆叛親離,人心盡失!哈哈,好棋啊,好棋!”

“弟子懂了。盟主睿智。弟子受教。”

“你果然一點就通。不過,你也只知其一,不解其二——我手中有顆棋子,因為外物羁絆,變得有些不大聽話,我必須早些替他斷了某些雜念。至于這顆本來成為死棋的地方,稍作靈活變通。瞧,這一出離間計。”

林恩山指點着李染楓來觀棋局,将被吃掉的棋子,從棋盤上揀了出來:“這些稱為‘變數’的,都不能留。”

“棋局複雜。弟子愚鈍。”李染楓垂手而立,眼中波瀾不驚。

“你要學的地方還多,不要緊,慢慢來,早晚有你親手執掌的時候。”

姽婳樓當家花魁霁月姑娘,拒絕了名家大師們的字畫觀賞邀約,沐浴更衣以後,開啓了頂樓的雅間,親***香烹茶,招待了一位貴賓。

周钰恒一反常态,省略了繁瑣的步驟,直接坐下,便開始自斟自飲地喝起了酒。

姽婳樓名義上的主人霁月姑娘——畫眉,向跟在周钰恒身邊的黃離投過去一個詢問的眼色。黃離無奈地搖了搖頭,打了個手勢,表示主人心情不好,請任他随意吧。

畫眉輕輕揮帕,将等待周钰恒淨手、熏衣、漱口的丫頭都打發了下去,親自上前,替周钰恒滿上一杯。

淡煙流水畫屏幽,寶簾閑挂小銀鈎。

兩人靜默無聲,一人只管倒酒,另一人一杯接一杯地統統喝掉。

不過片刻,一酒壺的酒,已經見了底。

“畫眉。”周钰恒停杯開口,“老魔尊留下的産業,以後,就由你全權接管了。”

“主人!”黃離與畫眉同時錯愕地驚呼出聲。

“今日之敗,錯都在我。”周钰恒譏諷自己,“怪我自己,狂妄自大。也怪我自己,鼠目短視。”

周钰恒面現痛苦、糾結、難過等種種神色,他輕撫着短匕“生光”,将匕首狠狠地抓在了手裏,紮在了桌子上。

黃離上前欲勸,被畫眉以眼神止住了。

“老魔尊死前是将教內的生計托付給您的。我不會接。其他人也絕不敢接。”畫眉斟好一杯香茗,推給周钰恒,同時,對黃離使了個眼色,“人皆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有賞心樂事,多喝一杯是助興,心有煩事,喝酒是沒有用的。倒不如清醒一下,想想下一步該怎麽做。”

周钰恒靜默無聲地撫摸着“生光”的匕刃。

“至少今夜……但求一醉。”周钰恒手持酒杯,敲了敲案幾,“來!上酒!要烈酒!換大碗來!”

服侍的丫鬟為難地看着周钰恒,見畫眉已做主地颔了首,這才如釋重負地匆忙退了出去。

樓內到處是歌舞歡笑。

有姑娘們與客人的玩鬧調笑聲,順着窗棂,層層透入屋內。也有絲竹管樂,吟詩作對的聲音,襯得頂樓,越發冷清得詭異。

周钰恒用灌醉自己的态度,只一碗一碗不間斷地喝着酒,喝得又急又快,還時不時若有所思的緊鎖着眉頭。

“有酒無樂,豈不無趣。樓裏新來了幾個姑娘,才□□過,琴音勉強入耳,不如我招她們來,替公子解個悶?”畫眉斟酒之後,故作輕松地請示着。

周钰恒的心緒早已不知飄到了何處,聞言也只随口應了一聲。

畫眉頗為輕松地微笑了起來,親自起身,交待了手下,請了樓內千金難一見的“詩書琴棋畫”方面皆有所長的四位當家花旦上了頂樓。

頂樓一時燈火通明,四筆生輝,往來人手,絡繹不絕。

四位花旦燕瘦環肥,各有特色。應付過各色刁鑽胡鬧的客人,頭一次四人齊聚,面對一位不吵不鬧,只默默喝酒,酒品極佳的優雅貴公子,都摸不清來人底細。又見當家花魁親自斟酒陪笑,只內心暗暗地吃驚,心裏自是十二萬分地重視。

“公子……”其中一人端莊地施禮下拜并輕喚了一聲,聲音如黃莺婉轉,雛鳳清啼,不帶半分的塵俗之氣。

“你們随便彈些什麽來聽聽,不用緊張。”周钰恒放下空蕩蕩的酒壇,又開了一壇新酒,有幾分認真地咬着舌頭,一字一句的說道。

四人又是一番面面相觑。原來這位公子也只将幾人當作了初入花樓,不懂規矩的新丫頭。

畫眉忙出面安撫四人,解圍道:“這位就是你們整日吵嚷着要奸商一面的此間主人。你們只喚他作周公子吧。公子難得有空來一次,姐妹們不必膽怯,只挑幾支拿手的曲子,好好替公子解解悶。”

四人私下交談了幾句,分別吩咐下仆取來琴瑟笛笙,或站或坐,各各尋定了位置,以古琴為主,和音而奏。

四人原本就于隐約一項各有造詣,此次又挑選了各自的拿手樂器,更是遇見了難得的同場競技,都不由得升起了一番争勝心,展露着生平的絕學。

琴瑟和鳴,笛笙相随。高雅的樂音不俗的技巧,悠悠蕩蕩逸出樓外,逐着星雲彩月,迷得樓內無數文人墨客昏昏乎乎,飄飄然不知何所至。只覺得真真配得上“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的盛贊,只盼着衆姑娘能一直合奏下去。

周钰恒連浮了三大白,畫眉姑娘眉眼含笑地傾身過去,替他斟滿第四碗。他将酒碗端在手中,随着音樂有節奏地擊着節拍,剛想出言贊嘆,眼角餘光突然瞥見窗前站着一抹黑影,在層層輕柔飄蕩的帷幕後若隐若現。

周钰恒頓時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環視了一眼身邊的莺歌燕舞,一下子就醒了酒,将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囫囵地咽了回去。

“公子?”畫眉望着僵住的周钰恒,故意面現出一絲疑惑。

黃離順着牆邊,悄無聲息地又摸了回來。

周钰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換了滿臉的笑意,右手唰地抖開了扇子,左手借着案幾的遮掩,将酒悄悄地全部倒掉了。

他對畫眉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帶人快點兒撤下去。

随即晃悠着站起身迎了過去:“你是怎麽找來的?”

果然,紗幕後,現出的是一身黑衣,抱臂微笑着的陳欺霜,不知在那裏,等了多久。

陳欺霜新戴的人l皮面具與他本人的真容有四五分的相似,盡是如此,剛一露面,仍舊吸引了整個雅間的目光。

四姝齊齊停下了手中的樂器,畫眉更是難見地失了态,輕輕地“啊”了一聲。

“我直接去你留的地址找你,沒找到,心想着不如随意地逛逛,沒想到竟然就遇上了,可真是湊巧啊!”陳欺霜笑得溫潤。

“呵呵。好巧啊!”周钰恒扇子搖得嘩嘩響,“我來打聽些事情,随便喝了幾杯,正醒了酒,準備回去呢!”

他将另一只手放在背後,使勁比劃着,畫眉會意地掩口一笑,領着四美盈盈下拜,一起起身,準備離開。

“各位美人姐姐,別着急走啊,既然來都來了,怎麽能不盡興而歸呢?”陳欺霜溫柔地攔住了出口。

“這位公子,姐妹幾個有些倦了,妝容不美,怕是會影響客人的心情,請容許小女子們略作些梳妝打扮。”畫眉淡淡地推辭道,整個人在通亮的燈火下,透出種冰清玉潔的冷傲,又帶了些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

陳欺霜只微笑地望向周钰恒,腳步不動,看樣子,是執意要留下幾人了。

“霁月姑娘,還請勞煩你們多辛苦一會兒。酒席也都撤了,重上一桌好酒好菜,我和我……兄弟,要痛飲幾杯。”周钰恒上前握住陳欺霜的手腕,牽他入了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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