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遺物

上午時分,雍王府的兩輛馬車停在了五皇子府的門口。一身錦藍色華服的秦修跳下馬車,沒急着往皇子府裏走,而是先去了後面的馬車,把自家的兩個妹妹接了過來。

秦暄早就知道秦修會在這個時辰過來,早早便牽着蕭蘊,在門口迎接了。

蕭蘊出生後,因為身體不好,一直被小心地養在屋子裏,就是和同族的姐妹們都沒有什麽來往,自然就更沒有外面的玩伴了,對雍王府來的這對姐妹,存了不少好奇和期待之心。

這次,她算是以半個主人的身份招待外客,還有點兒緊張。

秦暄撫慰地捏了捏她的小手,低低道:“不用擔心,雍王府家的這兩個姐姐都是會照顧人的,不會讓你不自在!”

蕭蘊點了點頭,微微伸長了脖子,看向秦家姐妹乘坐的那輛馬車。

棉布車簾兒打起後,先走出來,是一個身穿鵝黃色襖裙少女。少女十來歲的年紀,五官繼承了雍王妃的明豔,但眉眼間的溫柔娴靜之色,在明豔之上加了一層端莊柔淑的氣息。

她就是樂瑤郡主秦嫚。

本朝的宗室女,通常是出嫁的時候才能有封號。但皇帝和親王的嫡長女不在此列,她們一出生就有封號。

不過,本朝汲取了前朝的亡國教訓,對宗室管得嚴苛,親王嫡長女一般只封縣主,秦嫚能得到一個郡主封號,還是因為她的生父雍親王手握重兵,聲名顯赫。

其實,蕭蘊也是一出生就有封號。

她出生時,父親蕭惟權勢不下雍王府,母親是先帝唯一的嫡女,本朝唯一的長公主。

那時候,蕭蘊不僅是家裏的嫡長女,還是獨女,父母唯一的一點兒親生骨血,就算身體不好,這些虛名也一樣都少不了。

若是父母還在,蕭蘊這會兒的身份,比宮裏那些不受寵的公主都高,更比那個沒封號的韓槿高。

可惜造化弄人。

秦修扶着大妹妹下車後,又從馬車裏抱出了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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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姑娘就是秦姒,她的個子比蕭蘊高一點,臉盤略圓,臉頰上還留着嬰兒肥,一看就是健康孩子。

小秦姒就算是在哥哥的懷裏也不安分,像一條蠶寶寶一樣扭動着身子,左看看,又看看,最後把目光定在了秦暄身邊的蕭蘊身上,問自家哥哥:“二哥,那就是康華表妹嗎?”

秦修看一眼端莊的大妹妹,又瞧了一眼懷裏的胖蟲子,有種捂臉的沖動,小聲在小妹妹耳邊警告道:“對,康華表妹身子骨弱,你不許太鬧騰了,多跟樂瑤學着點兒,記住了嗎?”

秦姒睜大了眼睛,控訴地看着自家哥哥:“二哥,你騙人。你看,這麽冷的天氣,康華表妹都能出來迎接我們了,一點兒都不像總是生病的人。”

秦修定睛看向蕭蘊,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上一次見蕭蘊,是三個月前。

那時候,這小姑娘身子瘦弱,臉色蒼白,一副病恹恹的模樣,好像一陣風就能把她吹散架了。

而現在這個蕭蘊,小身子被狐白熊鬥篷裹得嚴嚴實實的,看起來就像只出洞的熊寶寶,可臉頰上明顯多了點兒肉,也多了點兒血色,就連眼神都精神了許多。

他抱着小妹上前一步,笑道:“五哥,你府裏那位盛公子真了不得,不只武功過人,就連醫術也是一等一的好。瞧瞧,這才三個月,康華妹妹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一聽到“盛青澤”這個名字,秦暄本來還算不錯的心情,驀地陰沉了幾分,淡淡道:“聽起來,你很想親自體會一下盛青澤的醫術如何?”

秦暄笑笑,放下小妹妹,擺了擺手道:“哪能呢!我整整養了三個月的傷,才求得了母妃松口,不再把我圈在王府裏了,可不想再受一次重傷,喝上好幾個月的苦藥湯。”

秦暄冷笑,擡手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還一門心思往外跑,看來是還沒學乖,想讓人家再刺殺你一次不成?”

秦修摸了摸鼻子,不再提這一茬。

秦嫚姐妹上前見禮。

秦嫚今年十歲,已經是個美貌端莊的小貴女了,行止從言語間帶着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溫柔淑雅,一舉一動都能入畫了。

秦姒今年才六歲,性情跟秦修有點兒像,都是膽子大,又安分不下來的急脾氣,但有那麽一個堪稱貴女楷模的姐姐,在人前的時候,還能裝一裝小淑女,像模像樣地行禮問安。

簡單敘過話之後,秦修跟着秦暄去了榮安堂,秦嫚姐妹則和蕭蘊一道,去了緊挨着榮安堂的靈犀院。

靈犀院屬于皇子府的後院,是後院十幾個院落裏,最寬敞,也最華美的一個,原本是修給皇子府的女主人住的。

不過,“靈犀院”這塊牌匾,其實是一個月前才挂上去的,原來的牌匾上,題的是“梅雪院”三個大字,因庭院裏遍植梅花,每到冬末春初,紅梅照雪開,遠觀如霞如海而得名。

自打兩個月前,因榮安堂往來的人越來越多,蕭蘊就不願意和秦暄繼續擠一個院子了。

她跟秦暄說了好幾次,秦暄才不情不願地讓下人把緊挨着榮安堂的梅雪院收拾出來,換上了“靈犀院”的新牌匾,允諾蕭蘊,等過了年,就讓她搬進去。

這次秦嫚姐妹來府裏做客,不方便在榮安堂招待女孩子,管家就把靈犀院的暖閣收拾了出來,燒上暖暖的地龍,挂上防風擋雪的棉布簾子,就連已經綴滿了花骨朵的梅樹也修剪了一番。

秦嫚姐妹走進靈犀院的時候,只見這院落清幽雅致,向陽處的梅樹枝條上,早開的梅花三三兩兩展顏,別有一番意趣。

秦嫚果然如秦暄所言,是個很會照顧人的大姐姐,一路上輕聲細語地引着蕭蘊說話,很快就讓有點兒緊張的蕭蘊放松下來。

秦姒的眼睛一直黏在盛開的梅花上,幾乎要流口水了。

等進了暖閣,忍不住小聲對秦嫚道:“大姐姐,等回了王府,我也要在院子裏種上幾株梅花樹!到時候,梅花酥,梅花餅,梅花糖,這些好吃的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了……”

秦嫚溫柔地笑了笑,點點小妹妹的額頭:“就算沒有咱們府裏沒種梅花樹,母妃和姐姐幾時短過你的點心了?”

秦姒伸出小手比劃了一下,嘟着嘴道:“怎麽沒有?我的丫鬟每次去廚房要吃的,廚娘只肯給我一兩塊,幾口就沒了。我再去要,他們就說母妃不許,府裏就剩下這麽一丁點兒了。”

秦嫚笑道:“母妃也是為了你好,你總不想長一口蟲牙吧?”

秦姒猶豫了一會兒,在香甜的點心,以及長洞的牙齒間糾結了一陣子,最後豁出去一般道:“我還沒換牙呢,蟲牙想長就長吧,反正很快就要換上一口新的了!”

蕭蘊在旁邊聽着,不由失笑。

這時候,侍女打起了簾子,暖閣裏的熱氣撲面而來。

秦嫚姐妹和蕭蘊走進暖閣,各自在侍女的幫助下,把身上厚厚的鬥篷解下來,搭在屏風上。

只聽秦姒發出了一聲歡呼,小蝴蝶一樣撲到了旁邊的長幾上。那張長幾上擺滿着一碟子一碟子的點心,以及這時候難得一見的各色鮮果。點心都是新出爐的,還冒着熱氣,空氣滿是淡淡的甜香。

長幾旁是一張矮桌子。

桌子上擺着時下小孩子的玩具:九連環、機關鎖、木制拼圖、各種布偶和木偶……

管家安排得很周到。

女孩子們各自落座後,秦嫚讓侍女把她們姐妹準備好的禮物送了上來。

一個身穿青色襖裙的丫鬟捧着兩個錦盒走上前,許是走得太急了些,半道上摔了一跤,一個錦盒落在了地上,從盒子滾出來一只巴掌大小的木馬。

木馬雕得栩栩如生,尾巴上的鬃毛都清晰可見,馬身呈棕紅色,尾巴和蹄子則是白色的。

秦嫚一愣,看向那丫鬟,責怪道:“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準備的禮物,分明是一柄刺繡團扇;而小妹準備的,是一尊小佛像。這個木馬是怎麽混進來的?”

丫鬟支支吾吾道:“郡主,許是下人們弄混了東西!”

秦嫚有點兒尴尬,正要道歉,就見蕭蘊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個木馬,直直道:“樂瑤姐姐,我很喜歡這個木馬,能把她送給我嗎?”

秦嫚只當蕭蘊怕她難堪,有意給她個臺階下,感激地笑笑:“難得康華妹妹喜歡,當然可以。”

站在蕭蘊身邊的丫鬟碧月立即走上前,俯身撿起木馬。站起身來時,雙手忽地一顫,木馬又從手裏跌了出去。

她旁邊的侍女紅玉立即上前一步,撿起了木馬,對碧月笑道:“碧月妹妹,你是不是昨夜吹多了寒風,身體不舒服?我替你把這東西送到庫房裏吧?”

“我……”碧月嘴唇動了動,再也沒發出一個音節來。

蕭蘊竭力克制着自己心底的震動,用貌似平淡的語氣說道:“不用送到庫房裏了,現在就擺到我的卧房裏吧。”

她認得那個木馬,那是三年前,蕭湛給她做的玩具。

這東西本該在瓊華院那場大火裏,徹底化成灰燼了,怎麽又好端端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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