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游勤說做就做,效率高得很,選了喜樂家做為老房改造活動第一個項目,讓公司來人測量數據,拍照,寫項目方案。
“一樂”APP還沒有正式上線,許多板塊本身還在不斷商量修改中,測試版本也還在公司內測階段;游勤拿了小板凳,坐在喜樂家的老舊陽臺上,直接開了個視頻會。
“老房改造作為上線第一期活動,梗雖然老了,但要玩出新意,贊助商銷售部負責去找,有我二叔的‘樂庫’在前頭頂着,前三期贊助應該不成問題,主要看後面;我是這麽打算的,‘一樂’作為‘樂庫’的分公司,本身是走‘家居設計分享平臺’,專欄博主都聯系好了,但如果走得太高端,那就只能是看個熱鬧,我想做更接地氣的東西,不是高高在上……”
游勤說着,目光穿過陽臺小門,看到了在準備午飯的喜樂。
喜樂圍着圍裙,在案板上切切砍砍,動作行雲流水,臨近中午開始灼熱的陽光穿過發黴的陽臺縫隙,斑駁在喜樂的側臉和肩膀上,老舊的鍋碗瓢盆,正燒水的開水壺,冒出的蒸汽在泛黃的瓷磚上蒙出一層水霧,一切都像老舊的古畫似的,帶着濃烈的生活氣息。
游勤嘴角不明顯地笑了一下,覺得心裏一片寧靜,繼續道:“不是高高在上,教你要怎麽活得精致的玩意兒。咱們就事論事,你有錢才有餘力活得精致,你沒錢,你只是在竭盡所能地活着,活着本身不附加其他的東西,當你有了喘口氣的力氣,肩膀沒有那麽重了,能擡頭看看四周了,才能注意到活着裏面附加的浪漫和詩意。”
“咱們老房改造列個題目,就叫‘活着’,剛好跟咱們的APP‘一樂’能湊個完整的數,”游勤手指在膝蓋上點了點,“‘活着一樂’,‘一樂活着’,人生和活着本來就是兩碼事。”
陽臺上開着會,喜樂也聽不懂,燒水壺發出尖叫,喜樂就拿抹布墊着燒水壺的把手,提起來灌進旁邊的熱水瓶裏。
然後泡好茶水,給游勤端過去。
喜樂還是第一次看到游勤工作的樣子,他有點好奇,端茶的時候一直偷偷地瞄來瞄去,其實他的“偷偷”實在不怎麽專業,公司裏負責運營的小姐姐在視頻那一頭認真做着記錄,幾次擡眼看到游勤背後“鬼祟”的喜樂,實在沒忍住,噗嗤樂出了聲。
游勤閉了嘴,轉頭看了賴着不走的喜樂一眼。
喜樂還不知道自己暴露了,見游勤看過來,立刻裂開嘴露出了一張燦爛笑臉。
游勤:“……”
游勤簡直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拉過椅子讓他坐下:“不去看店嗎?”
“門,壞了。”喜樂說。
游勤想起來,他一早就讓王歌去處理這事了,他是标準的行動派,此時忙着将昨夜的想法付諸實踐,口幹舌燥地說了這一上午,滿腦子只有工作了,完全忘記了其他的事。
游勤對着視頻說:“來大家先認識一下,這位叫宋喜樂,是咱們第一期項目的主角。”
對面記錄的人道:“就是那家老宋香腸嗎?香腸很好吃,游總,我還可以再買點嗎?”
“當然。”游勤挑眉,拍了拍喜樂的背,“生意來了。”
喜樂第一次對着視頻說話,有點緊張和好奇,他總怕人家聽不到他說什麽,很大聲地對着手機道:“辣的?辣的,有。嗯?沒有,限制,都可以,買。”
喜樂說得不疾不徐,加上游勤自己的手機網絡有些延遲,倒是完全看不出他說話有什麽問題。
喜樂坐在家裏,生意就找上了門,談妥了配送的地點,喜樂喜笑顏開地看着游勤:“你是,幸運,星。”
游勤一愣,抿着唇跟着喜樂一起笑了起來。
視頻只看得到喜樂的臉,隐隐能看到一點游勤的輪廓,公司的人都很好奇:他們剛才,是不是聽到游少的笑聲了?跟平日不同,笑得……說不出的溫柔寵溺。
幾個心思多的,立刻就深想了一分——又推銷香腸,又搞舊房改造,項目裏還要植入香腸軟廣,這兩人沒點什麽貓膩是不可能的。
只是……這賣香腸的,怎麽就入了游少法眼了?雖然看着長得是不錯,眼神也亮,朝氣蓬勃的,但這也差太多了吧?
游少換口味了?還是那香腸裏被下了什麽迷魂藥啊?
游勤不知道等挂了視頻後,公司裏已經有人開始議論紛紛,王歌那邊打來電話,說門換好了,還是個全自動的,順便按游勤的指示,給店裏安了臺空調扇。
游勤帶着喜樂和老太太下樓去看了一眼,老太太果然皺起眉,圍着那空調扇來回轉:“拿走拿走,什麽東西……電費不要錢的哦?”
游勤道:“以後生意好了,這點電費也沒多少,65W的功率,比你一臺吊扇低好多了。”
老太太一聽這個不耗電,立刻高興了:“那行那行。”
游勤哭笑不得,轉眼去看喜樂,就見喜樂在屋裏來回晃了一圈——游勤不僅給他安了門,還收拾了雜亂的屋子,做了一次大掃除,加了空調扇和全自動的門,刀具案板也都重新配齊了。
刀具和案板花不了多少錢,喜樂家裏還有,拿過來照樣用的。沒想到游勤卻給他添置好了。
這會兒開着門,有的攤販過來瞧了個新鮮——這小街裏沒什麽瞞得住的秘密,就這麽會兒功夫,大家都知道昨天宋家的店被砸了。
一些人準備好了一肚子的同情心,到頭來卻沒來得及用上,一大早王歌就帶人來修門,大掃除,搬東西……
沒看出老宋香腸有什麽損失,反而新添了不少好東西,連老舊冰櫃也一次換了個齊全。
嶄新的冰箱,冰冷的質感刺痛了本來有同情心的一撥人,很快,那些酸話便連番倒了出來。
“老太太就是有本事啊,”一人陰陽怪氣的,“眼看便宜生意沒了,轉頭又遇到個大少爺。”
有人立刻将老太太想賣衣服的事說了:“前些日子拿出來的那些衣服,都賣了?賺了不少吧?這年頭,居然還能倒賣衣服了。”
“不然怎麽賺錢?靠一個香腸鋪子?”一人道,“這東西換得挺齊啊,昨天那些來砸店的人……賠了錢嗎?”
“這要是再來砸怎麽辦?換個這麽新的門……到時候更肉痛。”
說來也是奇怪,同情心這種東西有時候會居高臨下地出現在“利益不一致”的人身上,勸慰的話信手拈來,但若是利益一致了,而你又無端比他高出一頭,哪怕高出一根頭發絲,那點雪做的同情心也就化得一幹二淨,露出雪下密密麻麻的苔藓了。
王歌在一旁聽得十分想翻白眼,他對喜樂一家沒什麽不滿的,無冤無仇,沒什麽可評判的;就算對方不識好歹跟游少待在一起,那也是游少的私人感情,容不得別人置喙。
他心裏再多不滿,也只是覺得游少适合更好的人,卻沒有要踩喜樂一萬腳,非得證明什麽不可的意思。
而這些人的嘴臉就實在太難看了,王歌想:不夠丢人現眼的。
游勤的身份在這些沒有秘密的攤販裏早就一清二楚,莫馨在隔壁的醪糟店裏買了十多年的醪糟,以前也有水果攤販找上門去,想讓醪糟店的小老板幫着推銷一下,小老板沒答應,便成了“想獨占好處”的自私鬼;而這位仿佛渾身鍍了金的歸國子女,在衆人眼裏看着就更不一般了。
醪糟店的小老板,多年都是主動去給莫馨送貨,沒幾個人真的見過莫馨本人,說法再多,也就止于傳言。
而這位少爺,三天兩頭往這邊跑,之前還跟喜樂外婆起過争執,看着就有血肉多了,仿佛一個下凡來的財神爺。
遠在天邊的怨不着,近在咫尺地反而更容易生出嫉妒。有道是“距離産生美”,大概也就這樣了。
喜樂聽不懂別人話裏話外藏着的刺,眼睛亮亮的,特別開心地說:“游勤!謝謝!”
游勤冷冷看了外圍的人一眼,但他并不打算為喜樂出氣,一來喜樂根本不需要,二來如果對外人小題大做,反而讓本無所感的喜樂意識到什麽,徒惹喜樂傷心。
有老話說:一切能傷害到你的,都源于你在意。若是你根本不在意,便無人能傷到你。
正這時,來測量的工作人員也到了。
游勤擺擺手,讓王歌和老太太一起帶他們去喜樂家,老太太本想罵回去,被游勤攔了一下,游勤壓低了聲音微笑勸慰:“日子是過給自己看的。”
大概沒有人比老人家更懂這句話的含義了吧,老太太意味不明地瞅了游勤一眼,居然真的将滿嘴髒話吞了回去。
她冷哼一聲,似乎沒話可說,但心裏那股氣總得找地方發洩,于是轉頭又斥了喜樂一聲:“腦子被狗啃了的蠢貨。”
游勤的笑容頓時有些挂不住,老太太卻似知道他要發脾氣了,轉身溜達着走了。
游勤:“……”
游勤嘆了口氣,轉頭毫不避諱地攬住喜樂的肩膀,低頭小聲跟他說話。沒人搭理那群酸味能飄出十條街去的鄰居們,人群慢慢也就散了。
游勤往外看了一眼,問:“喜樂,我有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我。”
其實就算他不提醒,喜樂也只會老實地回答,但游勤這麽說了,喜樂便挺了挺胸脯,一臉正直地點頭:“嗯!”
游勤道:“你屋裏還有一間卧室,那是空的嗎?”
喜樂眨巴一下眼:“空的。”
游勤蹙眉:“那為什麽……”
游勤有些不确定自己該不該問,話到嘴邊又遲疑了。
喜樂居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說:“房子,是我,爸媽的。”
游勤:“?”
“姑姑,住的,卧室,以前是,爸媽,住的。”喜樂慢慢地說,“外婆,外公,住另一,間。”
游勤隐隐察覺了什麽。
喜樂連比劃帶說地道:“姑姑,睡,客廳。後來,爸媽,沒了,姑姑,搬了,卧室。我,跟,姑姑,睡。”
喜樂很難得說這麽多話,語速不由開始快了起來,有點氣喘籲籲的,額頭出了汗:“再後來,外公,沒了,外婆,睡,客廳。姑姑,說我,大了,不能,跟她,睡,但是,外婆,不回,卧室,也不準,我搬,過去,就……”
喜樂抹了把汗,又大喘了口氣,臉上憋紅了。
游勤看得着急,猜測着替喜樂說:“你外婆不願意一個人回去卧室睡,也不準你去睡,所以你們就擠在客廳睡了?”
喜樂點頭。
喜樂又道:“姑姑,現在,回去,我搬,卧室,了。”
游勤明白地點頭,心裏疑惑卻反而更多了:“老房改造,你外婆同意嗎?那間卧室她是不是怕一個人住着會想你外公?但我之前問她,她又沒拒絕。”
所以說女人心海底針,年紀大了,那根針就埋得更深了些,估計是沉到海底兩萬裏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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