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姜凝醉還記得出事前輪船上的那一場史無前例豪華的舞會。
她向來不愛熱鬧,所以自然也沒有要赴宴的打算,可是母親說這是她接手家族企業的第一步,她理應學會獨自周旋和應承。若不是舞會最後的沉船意外,這一個夜晚,當真是平淡無奇的。
想着,姜凝醉突然感覺到肩頭有衣服覆蓋下來,她回頭,望見青芙體貼地為她披上狐裘大衣,低聲道:“深冬夜寒,娘娘小心着涼了。”
姜凝醉颌首,卻并不說話,她只是凝神望着身前梳妝臺上菱花鏡裏的自己,默默出神。
我并不是你們的太子妃。
姜凝醉很想這樣糾正她,但是大抵她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她沉默,望着鏡子裏與自己七八分相似的容顏,一時間只覺得荒唐而怪異。
若不是看着眼前鏡子裏的這一張臉,興許她仍然無法接受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穿越。鏡子裏的人,大抵就是她們口中真正的太子妃了,而她如今卻穿越進了這個人的身體裏,不僅被迫接受了另一個人的容貌,也許還有她那前途叵測的一生。
“娘娘別擔心,就連太醫剛剛也說了,您大概是之前落水時受了驚吓所以才會導致現下暫時的失憶,等過幾日心情平複了,就會自然而然地想起來了。”青芙自然是不谙姜凝醉此刻不能言說的心事的,所以體貼地輕聲道:“太醫囑咐過,說娘娘的身體還很虛弱,所以奴婢還是扶您上床歇着吧。”
怎麽可能會想的起來呢?姜凝醉望着鏡子裏的自己無言,心裏一陣無奈,她怕是一輩子也不可能依靠時間這種東西想起關于這位太子妃的任何事情了。
姜凝醉并沒有動,而是涼涼地問道:“青芙,我落水之後昏迷了多久?”
青芙想了想,答:“回娘娘的話,您整整昏迷了兩天。”
姜凝醉聞言,蹙眉:“那為何我醒來的這幾日裏,這宮裏來來去去就只看見太醫和你們幾個?”
“娘娘大概不記得了,太子出城親自監督新兵訓練了,這會收到您轉醒的消息,大概很快就會動身回宮了。”青芙想了想,繼續道:“皇後娘娘那也得知了您轉醒的消息,特準您這幾日不用去她那兒請安了,一切等到您身體康複了再議。”
“那皇上呢?”
“娘娘怎麽連這些都不記得了?皇上早在三年前便駕崩了,那時您還尚在将軍府,沒有嫁進宮呢。”
姜凝醉默默地将青芙的話自腦海裏整理了一遍,随即更加疑惑起來:“既然如此,那為何太子三年來遲遲沒有登基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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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青芙聞言,忍不住低聲驚呼了一聲,随後她慌張的四處望了望,才低頭道:“這話可萬萬不能說,娘娘您千萬要記得,這句話不能在外人面前提,更不能在太子的面前提。”說着,似是怕姜凝醉再問出什麽不得了的話來,青芙忍不住彎身附在姜凝醉的耳邊,聲音也随着緊張而微微地發顫,“這是宮裏的大忌,誰都提不得,提了可是要掉腦袋的。娘娘,您千萬要謹記在心吶…”
這話說的着實怪異,姜凝醉心底的疑惑也越來越深。她透過菱花鏡靜靜地望了青芙一會兒,發覺她臉上凝重警告的神情不似作假,适時的明白了這或許不是一個能大大方方搬上臺面讨論的問題。
皇上駕崩三年,太子卻遲遲沒有登基。怎麽想,這事都透着蹊跷,甚至是太不合乎常理了。
氣氛一下子就冷淡了下去,姜凝醉沒有再繼續剛剛的話題,而是換了話題道:“我還是什麽也想不起來,不如你再說些關于我的事情,興許我就想起來了。”
“娘娘這話可真為難奴婢了。奴婢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宮女,哪敢在太子妃面前裝腔作勢呢?”青芙說着,低頭努力地想了想,這才說道:“您的父親是當今顏國人人敬仰的大将軍,老爺常年征戰在外,就連半月前您大喜的日子也沒能趕回來。夫人聽說您墜河的消息,前幾日還剛剛進宮探望過您,奴婢已經差人将您醒來的消息送去了将軍府,估摸這會兒夫人已經知曉了。”
“你說我半月前才與太子完婚?”姜凝醉聞言,漠然地笑了笑,道:“那看來太子與我的感情也并非有多好,不然怎地半月前我們才成婚,他就立刻動身出城查看新兵訓練了呢?”
不料姜凝醉會直接說出這樣的話來,青芙怔了怔,面露尴尬,随即才柔柔地笑道:“怎麽會呢?宮中誰人不知道,娘娘您打小就愛慕着太子,得知您要許配給太子的消息時,您還高興了好一陣子呢。而太子殿下從小就對您格外的愛護有加,奴婢從小侍奉在您身邊,又随您一同陪嫁進宮來,這可都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反正也不過是別人的事,聽聽也勾不起多少的記憶和感情,姜凝醉只是漠然地笑了笑,有些倦怠地道:“時候也不早了,我想歇着了。”
“是,那奴婢這就替您去打水來梳洗一下。”
青芙領旨退下,偌大的宮殿便越發的顯得冰冷安靜了。姜凝醉一邊往宮殿深處走去,一邊擡頭環顧着宮殿的四周,床榻是用上好的檀木雕花制作而成,散着淡淡的香氣,床幔所用布料上乘,絲線鑲成繁複典雅的圖案。
門扉被人推開的時候,姜凝醉正站在內閣處的燙金流蘇珠簾前,她偏頭越過身前的屏風望過去,依稀瞧見地上有影子站定在門前,卻并沒有急着走進來。
“是誰?”
姜凝醉警惕地問了聲,可惜門邊的人并沒有回答她,而是依着她這聲疑問,慢慢地朝着內閣的方向走了過來。
“聽說你醒了?”
響至姜凝醉耳畔的,是異常動聽而妩媚的聲音。姜凝醉從沒有聽過這樣別致的音色,明明是清冷的嗓音,涼薄的甚至有些過分,可是這其中便又帶了濃濃的慵懶氣息,婉轉而妩媚。
姜凝醉循着聲音擡起頭來,發現說話的女人已經站到了珠簾外,與自己單單隔了不消一米的距離。身前的金色珠簾猶如流蘇墜地,燦燦的遮住了她的面容,只有雙眉間的花钿仿似梅花綻落額間,紅得像是一團火焰。
“嗯?”似是沒有想到姜凝醉的眼神如此的警惕和冰冷,珠簾後的人先是微微一詫,随後她極淺極媚的笑起來,伸手慢慢地撥開眼前的流蘇簾子,朝着姜凝醉走過來。“你這樣望着我,可真叫人傷心。”
窗外饒是有三千桃花怒放,也敵不過此刻落入姜凝醉眼裏的這一張臉龐。她生得一雙極美的鳳眸,翩長的睫毛像是一對展翅待飛的蝶翼,凝望她的目光妖嬈而慵懶,眉間的花钿落在雪白的肌膚上,猶如是一朵綻放雪間的梅花,她的唇抹了豔麗的嫣紅,卻絲毫不落俗,美得奪人心魄。
發覺姜凝醉正默默地看着她,她淡淡地笑起來,原本慵懶的面容也因為這一抹笑而妖豔明媚起來。她微眯的鳳眸裏透露出渾然天成的慵懶媚态,可惜笑容雖是美麗,但是她的眉眼裏依舊是淡薄的,似是涼到了骨子裏。
明明記憶裏從未曾有過與眼前這個人相關的片段,但是姜凝醉卻隐隐地可以感覺得到,從她身上傳遞過來的威嚴感和危險感。或許是從她的那張含着冷酷的臉龐上,或許是從她那雙從未真正笑過的鳳眸裏,又或許是從她慢慢朝着自己走近的身影裏所帶的那一股壓迫感。
“凝醉,我在問你話呢。”
似乎是不耐姜凝醉的悶聲不答,眼前的人又輕輕地出口提醒了她一聲,只是這一聲裏,姜凝醉不止聽出了那聲音裏透出的性感慵懶,還有微不可覺的愠怒和冰涼。
眼前的人已經随着說話的空當直接來到了姜凝醉的身旁,順帶連同着那人身上傳來的壓迫感一同襲上了姜凝醉的心尖,她本能的避着那令人窒息的緊迫和壓抑往後退了一步,身子完全抵在了身後的雕花紅木書架上,退無可退。
“放肆!”姜凝醉的眼睛直直地盯住眼前這張漂亮得過分的臉蛋,她臉上的冷意深了幾分,語氣也隐隐帶着冰冷的愠怒。“擅闖太子妃的寝宮,可是死罪。”
似乎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眼前的人淺媚地嗤笑了一聲,本就不算親和的嗓音在此刻又平添了三分不屑,“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竟敢在我的面前擺出一副太子妃的架子。”說着,她突然逼近一步,使得兩人原本相差無幾的間隙此時顯得更加親密無間起來。這樣緊貼的距離裏,她臉上的任何一處精致的妝容,任何一點細微的表情變化,姜凝醉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而且,什麽叫做擅自闖入?你的寝宮,我可是每日每夜都要來上幾回呢。”
明明是暧昧至極的話,但是從這個人的嘴裏說出來,偏又帶着那麽一點耐人尋味的意思,似是暗示,又似是玩笑,更多的似是一種透着輕蔑的玩味。
自從她醒來,身邊的宮女甚至是太醫對她的态度都一向是恭恭敬敬的,只有眼前的這個人,不僅對着她說話絲毫沒有謙卑和敬意,甚至還無時無刻不帶着無禮和輕視,聽她說出口的話似是與太子妃關系親近,可是話裏卻并沒有多少友善的成分,完全沒有把太子妃放在眼裏。如果這個人不是身份高貴更甚她這個太子妃的話,那麽這個人一定就是瘋了。
姜凝醉想着,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眼前的這個人,她的眼裏是異常從容和狡黠的目光,這斷不是一個瘋子能有的淡定和氣魄。
姜凝醉的腦子裏還在遲疑着對方的身份,一雙手已經先一步捏住了她的下巴,指尖微微使力,她就被迫的跟随着力道擡起了頭,順着那人指示的方向擡頭望住了她。
“你當真什麽都不記得了?”從剛才到現在完全抓不住情緒的人,直到這一刻,她的眼睛裏才有了近似于認真的表情。“這裏只有你我二人,凝醉,你不需要瞞我。”
姜凝醉漠然地盯視着那人的臉龐,伸手狠狠拍開鉗制住她的那只手,語帶厭惡地道:“我不認識你。”姜凝醉說着,眼睛緩緩地掃向門外,道:“如果你再這樣無禮,我就要叫人了。”
“叫人?”那人眼裏的認真稍縱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促狹而惡劣的笑意,“需要我幫你麽?”
饒是再淡定的人,如今聽到這樣簡直堪稱無賴的話也難免功虧一篑,姜凝醉錯愕的擡起頭看着身前的人,卻見她率先轉過身去,朝着殿門外喚道:“都進來吧。”
一直守在門外的青芙和綠荷這時候才聞聲急忙趕進來,可惜她們進來後,只是神色匆匆地掃過書架前的姜凝醉,還不等她出言命令她們趕人,就見她們突地轉過身去,一致地朝着姜凝醉身邊的人跪拜下去,慌忙垂首道:“奴婢拜見長公主。”
…長公主?
姜凝醉的呼吸滞了滞,她的目光順着青芙她們跪下的方向望過去,看見那人此時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目光望着她,眉眼裏的神色慵懶而捉摸不定,像極了一種玩味的打探。
瞧着地上跪着的一行下人們,想必這長公主必定是個狠角色了。姜凝醉認命的想,是了,膽敢擅自闖進她的行宮裏來,又說出這樣不敬的話,看來這長公主必定也沒有把她這個太子妃放在眼裏了。也不知道在這顏國的律法裏,對太子妃出言不遜和冒犯長公主這兩條罪責裏,究竟是哪一條比較嚴重。
所有的設想裏,姜凝醉怎麽想都覺得自己似乎剛剛大難不死于海上,眼下恐怕又要死上一回了。她的目光越過一衆下人們掃向對着她一徑媚笑的長公主,只覺得在這僞善的笑意裏,竟是蘊藏着無數的殺意和危險。
宮殿內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輕了,随着長公主的喜怒哀樂而變化,當姜凝醉意識到這些的時候,那個令所有人屏息的長公主只是毫不在意地拂了拂身上披着的玫瑰色紗衣,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她的左手輕托着下巴,那雙漆黑如墨的鳳眸正定定的望住姜凝醉,眸中閃爍着耐人尋味的光芒。
“看來這一跤摔的值,去河裏泡了泡,倒是把你的膽子給激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