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昭翎殿內,香爐裏正散着袅袅的輕煙,月麟香的氣味鋪散在大殿裏的每一個角落。

姜凝醉獨自立在窗邊,她仍舊穿着宴會上的那身緋色鳳衣,大紅衣衫映照着窗外清寒的月色,屏去了月光的銀輝,散出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氣息。

青芙快步從大殿外走進來,默默來到姜凝醉的身後,卻不敢出聲說話。自從姜凝醉醒來後,不僅有許多事不記得了,連性情也變得大不相同。平日裏她總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淡漠而疏離,給人一種冷漠而清高的感覺。

“情況怎麽樣?”

青芙回過神來,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如實回道:“太醫們還在鳳儀宮裏替長公主診治,聽說傷勢并沒有危及性命,只是……”青芙說着,略微遲疑地看了姜凝醉一眼,“只是奴婢打聽道,長公主的左手傷及筋骨,怕是日後會落下病根。”

姜凝醉記得,刺客拔劍襲來的一瞬間,顏漪岚曾用手阻擋過刺客抽劍退開,能做到那一步,必定是下了十二分的狠勁。姜凝醉向來知道顏漪岚對待人事心狠手辣,卻不知她對自己更狠。

姜凝醉從窗邊轉回身,道:“擺駕鳳儀宮。”

“娘娘不能去。”青芙急急忙忙攔住姜凝醉的身影,也顧不得諸多規矩,道:“太子吩咐過,刺客能夠混進宮來,必定在宮裏還藏着內應,在趙統領沒有确認刺客一黨确已殲滅的情況下,為了安全起見,誰也不能踏出自己的寝宮半步。”

綠荷性子最急,聽見姜凝醉和綠荷的話,終于坐不住,上前急道:“娘娘,長公主如今身受重傷,咱們豈有不去的道理?”

姜凝醉微垂着頭,如今情況有多危險,她畢竟曾經親歷過,要說心裏沒有半點餘悸,那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只是,她的眼神淡淡地掃視着衣袖上早已幹涸的血跡,道:“傳我的話,立即動身前往鳳儀宮。”

青芙本來還想勸阻幾句,但是擡頭看見綠荷已經按着姜凝醉的話吩咐下去,她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有再多說什麽。

鳳辇候在了殿外,姜凝醉走出昭翎殿,看見綠荷不知是看見了什麽,臉色驟然一變。姜凝醉心下疑惑,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發現深夜漆黑的長廊之上,一襲青衣的顏君堯正朝着她這邊走來。

匆匆按捺下心頭的情緒,姜凝醉迎着顏君堯的身影行了個禮,道:“太子。”

顏君堯的臉上依舊溫柔,他上前扶起姜凝醉,道:“這麽晚了,你是要去哪兒?”

“長公主受了重傷,所以…”

“凝醉,我不是說過麽?”姜凝醉的話還未說完,顏君堯先一步打斷了她,聲音仍是溫醇,透着極力隐忍的不悅。“如今宮內危機四伏,擅自行動只會為自己招來危險,況且,我聽說皇姐的傷勢已經得到了控制,你就不必擔心了。”

顏漪岚和顏君堯關系向來惡劣,這點姜凝醉是知曉的,但是畢竟都是皇後所出,姜凝醉未曾想到顏君堯對于自己的皇姐态度竟然這般冷漠,甚至透着漠不關心的冷酷無情。

想着,姜凝醉一時不答,只是擡頭看着顏君堯,平靜的眼裏泛出涼薄的光,讓顏君堯生出一陣被人看穿的不自在。“既然如此,刺客一行人是如何進的宮,又是授了誰的意趁機作亂,他們的目标又是誰,這些太子可有查清楚?”

“這些我已經吩咐禦林軍統領趙航全權查明。”

姜凝醉微微扯了扯嘴角,笑得深重而冰冷。“如今長公主身受重傷,宮裏發生這樣的變故,一時之間群龍無首,在這個緊要關頭,就算是吳王也不會乖乖呆在宮裏等着動亂平定,太子又是如何做到在東宮裏不聞不問的呢?”

姜凝醉的話聽上去像是質問,這對于顏君堯而言無疑是無禮的大罪,但是姜凝醉的話字字珠玑,仿佛是一把利劍,直直紮進他的心裏,讓他竟是一個字也回答不上來。

“吳王一回宮就發生這樣的事,就算這次刺殺當真與吳王無關,若是日後吳王有心追究起來,太子要拿什麽給他一個交代?這些太子可都有想過?”姜凝醉說着,沖顏君堯彎了彎身子,淡淡道:“我有我的人情要還,太子也有太子要處理的事情,至于我的安危,就不勞太子費心了。”

姜凝醉說完,沒有再多作停留,而是領着青芙和綠荷徑自離開。她走得并不快,但是每一步都很堅決,月光照得她的周身散出淡淡的緋紅,遠遠看出,仿若浴火而生一般。

顏君堯沉吟片刻,随後吩咐身邊的貼身太監張世全,道:“傳六皇子和太尉進殿,本王有要事相談。”說着,顏君堯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姜凝醉漸行漸遠的身影上,忍不住輕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這姜家的人,一個個都是死心眼,倒也不知道是他的皇姐太會籠絡人心,還是姜家的人天生一副愚忠模樣!

直到姜凝醉上了鳳辇,青芙和綠荷仍舊有些緩不過神來,她們兩個互看了一眼,面面相觑。

她們印象裏的太子妃,從不敢在太子面前有半分的越矩,向來只有唯唯諾諾地份兒,哪裏會像現在這樣,不僅公然違抗太子的旨意,還膽敢出言教訓太子,這實在是…太叫人意外了。

鳳辇停在了鳳儀宮外,看見來人是姜凝醉,把守宮門的小太監也并不詢問,直直請了她進來,領着她一路來到栖鸾殿。

姜凝醉在大殿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直到碧鳶察覺動靜走出來,她才緩緩地踏進殿內。大殿內此時一片靜悄悄的,太醫們已經離開,整個殿內彌漫着淡淡的血腥氣味,混合着大殿裏袅繞的熏香,不覺地讓姜凝醉蹙了蹙眉頭。

“皇後娘娘剛剛離開,長公主正在內殿休息呢。”碧鳶一邊輕聲說着,一邊把姜凝醉往內殿請,她的神色閃過一絲猶豫,幾番踟蹰,最後終是頓住了腳,朝着姜凝醉恭敬地行了個禮,道:“太子妃,長公主的身子向來不好,如今左手和肩上又受了重傷深可見骨,望太子妃莫要再說些傷人的話氣她了。”

姜凝醉心下恻然,臉上依舊淡漠:“她那鐵打的性子,我如何氣她一分?”

青芙聞言苦笑,還想要說些什麽,突然聽見屏風內的顏漪岚輕笑着咳出了聲,只是之前的傷耗損了她太多的體力,連這聲輕咳也透着虛弱。

“無妨,你退下吧。”

顏漪岚畢竟對她有恩,姜凝醉這番話其實說出口也不覺有了些後悔,不想顏漪岚卻仿若毫不在意,徑自屏退了碧鳶,招手讓她過來。

姜凝醉越過屏風,看見顏漪岚正靠在軟榻之上,緋色的裙衫曳地,黑發如墨,側影如牡丹初綻,妖嬈中偏透出一股堅忍。

此時殿內燭光搖曳,滿室一片昏暗,襯得顏漪岚如剪影般的身姿越發單薄,契合成了一幅極其妖冶蕭瑟的畫,姜凝醉竟突然生出眼前的一切皆是荒蕪幻境的錯覺,畫裏的人似乎已經疲倦至極,花期開過,明明應當痛快地幻化成泥,卻偏強撐着不去凋零,所有的孤傲和強勢都不過只是一場完美的僞裝,為了掩飾內心的落寞與倦怠。

心裏似乎被什麽狠狠地劃割開來,姜凝醉向來平靜的眼眸一動,霎時撩撥出一片波光潋滟。她頓了頓腳步,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心裏的異樣久久不能平複。

收起心頭的異樣,姜凝醉緩緩走到顏漪岚的軟榻邊,輕聲道:“聽碧鳶說,你的傷口深到見骨,怕是要卧床休息了。”

顏漪岚聞言輕聲低笑,略帶沙啞的音色總是透着性感和魅惑,“那你便要夜夜陪着本宮睡了。”

“……”

之前的關切和異樣霎時化了泡影,姜凝醉頓時生出若是顏漪岚這個禍害就這麽去了,那麽這個世界也就清靜美好了的錯覺。

顏漪岚側倚在軟榻之上,這時走得近了,姜凝醉才發現她的一張臉蒼白得驚人,她的呼吸時深時淺,姜凝醉敏銳的察覺,心下猜測,傷口必定是疼痛難忍的。可惜古時并沒有止痛藥,這麽重的傷,只能憑着個人意志強忍着。

“為什麽?”大殿內燈火昏暗,只有側臺上的燭火搖曳着沉光,姜凝醉的表情在光線裏忽閃不定,說出口的話也很輕很淺。“為什麽要救我?”

顏漪岚不說話,一雙慵懶而妖嬈的眼睛直望着姜凝醉,眸色微漾,裏面似乎含着深情脈脈地話語,但是轉瞬一看,又似乎什麽也沒有。只有燭火緩緩地搖曳,灑下一地沉默的光。

久等不來顏漪岚的回答,氣氛卻不知為何開始變得怪異而煽情起來,姜凝醉正待轉身離開,突然手腕被人扣住,一瞬間的拉扯讓她猝不及防地往後倒去,身子剛剛陷坐進軟榻內,身側的人便也随之一斜,直直躺倒在了她的腿上。

盯着賴在她腿間的顏漪岚,姜凝醉的臉色僵了僵,冷聲道:“請長公主起來。”

“本宮的身子疼的很,你若還有些良心,便不要亂動。”

顏漪岚的臉上血色盡無,原本嫣紅的雙唇也是一片蒼白,姜凝醉神色複雜地打量着顏漪岚的側臉,猶豫半晌,雙手在空中停住,終是放棄了推開她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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