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Act 7. Sin (1)
“浩迪——浩迪——”
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了哥哥的聲音。
“哥哥,你在叫我嗎?”
“浩迪,你在哪裏呀?快來吃晚飯吧。”
“我在這兒!哥哥,你看不到我嗎?”
“‘這兒’究竟是哪兒呢?哥哥只能聽到你的聲音,但看不到你的人呀。”
“哥哥,你擡起頭,我在閣樓的樓梯上。”
“你怎麽跑到那裏去了?快下來,否則父親會生氣的!”
“可是我想去閣樓看一眼嘛。”
說着,易浩迪扭過頭,閣樓的小門就在不到三兩步的地方。
腐朽的、布滿蛛網的小門。
易浩迪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走近小門。
刺啦。
刺啦。
古舊的樓梯地板發出不堪重負的細碎聲音。
砰。
砰。
易浩迪的心跳得飛快。
當年爸爸就是在這間閣樓裏與女傭偷情,然後意外害死了媽媽。
哥哥的聲音愈發焦急:“浩迪你站在那裏不要動,哥哥來接你!”
潮濕腐朽的氣味令人十分不适,易浩迪用右手緊緊地捂住鼻子,左手探向粗糙不平的門扉。
“啊!”
手指倏地傳來針紮的疼痛,易浩迪猛地縮回手,圓潤的指尖冒出一點刺目的鮮紅。
易維清不知何時爬上了樓梯,見狀大驚失色:“浩迪,你受傷了。不要動,哥哥把你抱下去。”
說着,易維清一把抱起弟弟,轉身就往樓下跑。
“還差一點點就進去了……”
易浩迪遺憾地望着閣樓小門急速後退。
易維清的腳步很快,易浩迪能聞到哥哥身上淺淡而潔淨的香氣。
他把臉埋進哥哥的肩頸,閉上眼睛着迷地嗅聞。
他喜歡這個味道,在這個世界上,他最喜歡的人就是哥哥。
畢竟易浩迪的媽媽在生下他的那一天就死了,父親又沒日沒夜地在書房工作,只有哥哥長久地陪伴他,溫柔地照拂他,還把所有的柔情與愛意都無條件地饋贈給他,所以他會喜歡哥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呼……浩迪,下來吧,哥哥背不動你了。”
“好的,哥哥。”
易浩迪聽話地松開哥哥的脖子,易維清小心地扶着弟弟的腰把他放回地面。
弟弟就完完整整地站在眼前,易維清松了口氣,緊張過度的心髒猶在劇烈跳動。他很害怕接近媽媽當年出事的那個閣樓,如果不是為了浩迪,他絕對不會有膽量跑到那裏去。
易維清蹲在弟弟面前,平複急促的呼吸,盡量溫和地說:“浩迪,你手上的傷怎麽樣?讓哥哥看一眼好嗎?”
“嗯。”易浩迪乖乖地伸出左手。
易維清捧着弟弟的小手仔細觀察,終于找到了罪魁禍首的鋒利木刺。
趁弟弟沒反應過來,易維清幹脆利落地挑出了那根木刺。
易浩迪愣了愣,圓圓的小臉立即鼓了起來,哭喊道:“哥哥,好疼。”
易維清連忙松開手,滿懷歉疚地說:“抱歉,我以為只要動作足夠快,你就不會感到疼。”
“嗚……嗚嗚……”易浩迪癟着嘴幹巴巴地哭了起來。易維清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趕緊把弟弟抱到大腿上柔聲安慰。
易浩迪一邊幹嚎一邊靈活地鑽進哥哥的懷裏。他用圓圓的小手緊緊地揪住哥哥秀氣的發辮,當作小鞭子甩過來甩過去。
易維清讓弟弟把自己的長發當成玩具玩耍,扶着弟弟的腰背,掏出潔白的手帕幫弟弟擦掉臉頰沾到的灰塵。
易浩迪一邊撥弄哥哥的長發,一邊好奇地問:“哥哥,你為什麽要留長頭發?你要做女孩子麽?”
易維清耐心地答:“因為哥哥是Omega,和你不一樣。”
易浩迪孩子氣地說:“我不要,我不要哥哥跟我不一樣!”
易維清無奈地一笑:“傻孩子……你的傷口必須清理幹淨否則會感染細菌。乖,跟哥哥去拿醫藥箱吧。”
“不用那麽麻煩,哥哥幫我舔一舔就好啦。”說着,易浩迪高高興興地把手指送到哥哥唇邊。
易維清面露難色,遲疑地說:“這樣好像不太衛生吧。”
易浩迪理直氣壯地說:“哥哥真笨,百科全書上說,口水是有消毒作用的呀,比如母貓就會幫小貓舔舐傷口。”
說着說着,易浩迪的語氣變得有些委屈:“如果媽媽還活着,她也會幫我舔傷口吧。”
易維清的心一下子軟了。
可憐的弟弟,一出生就沒了母親,他一定很渴望母親的疼愛與陪伴。
于是,易維清溫柔地抱着弟弟,輕聲細語地說:“原來如此。我還在想你沒事為什麽要往閣樓跑,原來是想媽媽了。”
易浩迪幸福地倚在哥哥的懷中,他好喜歡哥哥,好想就這樣一輩子和哥哥在一起。
“我不想媽媽,因為我有哥哥。”
說着,易浩迪甜膩膩地親了一下哥哥柔軟的臉頰,奶聲奶氣地撒嬌,“哥哥,你幫我舔舔傷口吧,就像媽媽一樣。”
易維清捧起弟弟的小手,認真又憐愛地說:“浩迪,無論你要我做什麽我都會答應你,因為……”
因為我們是兄弟。
所以,無論你要我做什麽我都會答應你。
從一開始,我就放棄了拒絕你的權利。
當我第一次在母親的産床邊看到你,當我第一次親吻你柔嫩的臉頰,當你第一次對我咯咯笑、第一次朝我跌跌撞撞地走來,當你第一次開口叫我哥哥——
我明白。
你是我的原罪,是我降生于世的全部目的。
“浩迪——浩迪——”
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了哥哥的聲音。
“哥哥?”
“浩迪,醒一醒,有人來找你了。”
“什麽?”
易浩迪睜開雙眼。
視線中央是哥哥憂心忡忡的美麗臉龐。
易浩迪凝視着近在咫尺的哥哥的臉。
兩人的距離是如此之近,他甚至能在哥哥漆黑的眼瞳中看到自己愣怔的表情。
“哥哥?今天怎麽這麽早叫醒我?”
易浩迪有些不悅。
他正枕着哥哥的大腿睡午覺,夢裏的哥哥就要含住自己的手指為自己舔舐傷口,真正的哥哥卻在關鍵時刻把自己拉回現實。
笨哥哥。
易浩迪懶懶地翻個身,自然而然地摟住了哥哥的腰。
自從易維清回家以後,易浩迪每天都來找哥哥一起睡午覺。他的本意是想拉近兄弟兩人的關系,一點點瓦解哥哥的心理防線。但哥哥的大肚子實在太過礙眼,簡直像是那個陰魂不散的混蛋在一刻不停地宣示主權。易維清懷胎四月,孕腹愈發凸顯。原本不盈一握的腰身如今一只胳膊都快摟不過來了。
易浩迪胸膛中的那把大火燒得愈加猛烈,半夢半醒的意識終于徹底蘇醒。
仿佛是察覺到易浩迪的不悅,易維清輕聲細語地解釋:“浩迪,哥哥不是故意要吵你。只是管家剛剛來傳話,說宮裏有人來找你談生意。我想這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自作主張地叫醒你了。”
“宮裏的人來了?”
易浩迪精神一振,立即松開胳膊,跳下床迅速地整理衣裝。
易維清小心翼翼地問:“浩迪,你在跟宮裏的人來往嗎?”
“唔。”易浩迪随意地應了一聲。
易維清的大腿被弟弟枕得有些發麻,只能撐着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你在跟陛下做生意嗎?”
易浩迪撿起搭在椅背上的薄毛衣外套,展開衣襟輕輕地為易維清披上,又摸摸易維清柔軟的臉頰,溫柔的語氣中包含着不容拒絕的強勢:“哥哥不需要知道那麽多,只要無條件地相信我就可以了。在房間裏好好待着,不要到處亂跑,我很快就會回來。”
弟弟的性格還是像小時候一樣黏人。不過,小時候是他纏着哥哥要抱抱要撒嬌,長大以後,兄弟之間照顧與被照顧的角色發生了逆轉。
易維清欣慰又開心地點頭:“別擔心我,我不會亂跑的。”
易浩迪閉上眼睛吻了哥哥的額頭,接着匆匆地離開了房間。
易維清扶着沉重的腰身慢吞吞地下床。等到他一步步挪到房門口,弟弟已經不見了。
宮裏的人究竟是為什麽事情找弟弟呢?
漫長的走廊落針可聞,易維清凝神注視着玻璃窗外。
夕陽西沉,雲海漫漫。
金光四射的落日将天邊渲染得絢爛多彩,恍惚間,易維清看到了一艘滿載晚霞珠光寶氣的華貴夕陽大船緩緩沉入雲海的絕望姿态。
他決定聽從弟弟的叮囑,回到房間關上房門,哪裏也不去。
易浩迪一把推開客廳的大門,屋裏坐着一個金發碧眼的俊美男人。
得快點辦完事情把他打發走,絕對不能讓哥哥見到他。
易浩迪不動聲色地合上門扉,躬身行了一個标準的宮廷禮:
“陛下,下午好。”
瞿寰辰優雅地擺了擺手,露出一個禮節性的虛僞微笑:“繁文缛節就省了吧。我的外出時間十分寶貴,不能浪費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
“這正是我所希望的,陛下。”
易浩迪謹慎地在主位落座,瞿寰辰緊緊地盯着他,語氣中流露出些許急切:“你的哥哥怎麽不來見我?他知道我來了嗎?”
面對新王的質詢,易浩迪沒有任何敬畏之情,如同日常對話般平靜而淡然地答:“哥哥知道陛下到訪的消息。還要請陛下原諒,哥哥太過疲倦,所以不能前來迎客。陛下應該知道,Omega懷孕時是比較貪睡的。”
“是麽?”瞿寰辰眯起了他那對藍湛湛的漂亮眼珠,俊美的五官迅速地凍起冷厲的寒霜。
或許,這就是他隐藏在孩子氣的假面下的真正面目。然而,易浩迪絲毫沒有膽怯或是猶疑。雖然今年才十五歲,但他已經完美地繼承了父親嚴肅深沉的性格。
他頂着新王不加掩飾的質疑目光,開門見山地打開話題:“陛下今日親自前來,想必是我們的計劃有了重大的進展吧。”
瞿寰辰冷嗤一聲,慵懶地倚坐在柔軟的沙發中,漫不經心地說:“就在今日午後,王國軍成功活捉了戰功赫赫的辛少将。多虧有易明欣女士的軍火商隊打掩護,當然,還要感謝你調度有方。”
易浩迪微微垂着眼眸,年輕英朗的面容顯得格外深沉:“明欣姑姑并是一個容易哄騙的女人,不過,再精明的商人也有被利益蒙蔽雙眼的時候。我想俘虜辛豐翎的過程并不像你說得那麽輕松,等姑姑收到完整的軍備賬單,她一定會萌生謀殺親侄的可怕念頭。”
瞿寰辰聳聳肩,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你說的沒錯。辛豐翎和他的部下非常頑強,雖然有線人幫助,但王國軍還是打了一場硬仗。在萬般不得已的情況下,王國軍不得不使用毒氣彈進行猛烈攻擊。辛少将視覺神經受損當場雙目失明,這才被王國軍所俘虜。”
“辛豐翎瞎了?”
易浩迪冷冷地看了瞿寰辰一眼,“聽上去不像是‘不得已而為之’。”
“也許這就是命運女神的懲罰吧。”
瞿寰辰微微一笑,這個笑容太過純真,以至于格外殘忍。
“凡人不能注視不屬于他們的東西,否則就要付出代價。”
易浩迪略作思考,道:“我猜辛元帥已經得知辛少将被俘的消息,最快今晚,最遲明早,他一定會進宮請求陛下相助。”
“等元帥發現我的母後已經順利返回王國并且接管王國軍,他一定會暴跳如雷。他完全可以拿我作為要挾,但那樣一來,他就無法面對民衆的質詢。一個失去民心的将軍無法再掌控軍隊,他只能聽從我們的要求,否則就得放棄自己的兒子。”
“陛下以為,辛元帥為了兒子能夠退讓到什麽程度?”
“我想他一定不會讓出手中的權力, 就算殺了他所有的兒子他都不會那麽做。我母後倒是有些想法。她想讓辛元帥逐步放松對王室的監控,但我認為那也是不可能達成的奢望。就算辛元帥現在信誓旦旦地許下承諾,只要他兒子被安全地送回帝國,那麽履不履行承諾就全由辛元帥說了算。”
“那麽,幹脆殺了辛豐翎,一了百了。”
“呵,殺了他,然後讓你哥哥一輩子都忘不了他?承認吧。我們雖然捉住了辛豐翎,但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陛下,恕我直言,您和王太後太過貪婪了。作為陛下的共謀者,我們有過約定,我也有資格提出要求,而我的要求十分簡單。只要辛元帥願意替辛少将簽署離婚協議書,并且同意未來由辛家撫養辛豐翎和哥哥的孩子,那麽我很樂意放辛豐翎一條生路。”
瞿寰辰抿緊薄唇,危險地一笑:“弟弟,你的要求似乎更加貪婪啊。”
“是麽?”易浩迪那肖似父親的俊朗五官顯得格外淡漠。
瞿寰辰饒有興致地問:“你就那麽有自信維清一定會愛上你?如果辛豐翎回到帝都後又來糾纏你的哥哥,按照我對維清的了解,他一定會心軟。那時,你的努力就全部白費了。”
易浩迪斷然否決:“不可能。我已經花重金雇傭了一批腦科專家,他們會前往戰地對辛豐翎進行洗腦手術。手術之後,辛豐翎會徹徹底底地忘記哥哥和他們在一起的生活。辛豐翎只會知道他有一個前妻,而這個前妻因為某些醜聞已經被辛元帥親自掃地出門,他不會來糾纏哥哥。更何況,他的眼睛都瞎了,根本不可能再對哥哥一見鐘情。”
瞿寰辰笑道:“我奪走了他的眼睛,你奪走了他的人生。啧啧,我不免有些同情可憐的辛少将。”
易浩迪冷淡地說:“正如陛下所言,’凡人不能注視不屬于他們的東西,否則就要付出代價。’”
瞿寰辰突發奇想地提出建議:“既然洗腦手術這麽厲害,不如讓你哥哥……’
“沒有那種必要。因為哥哥真心愛的人從來都不是辛豐翎,也不是你。”
易浩迪的語氣十分篤定,全盤盡在他的掌握。
“等哥哥生下孩子,我就帶他遠走高飛。”
瞿寰辰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你和他是親兄弟,你對他的感情是不被世人允許的。”
易浩迪反唇相譏:“世人更加不會允許高貴神聖的君主迎娶一個被掃地出門的Omega,你這輩子都別想立哥哥為王後。”
瞿寰辰面色一冷,易浩迪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他沒有感到任何屬于勝利者的愉悅,俘虜辛豐翎只是計劃的第一步,接下來的步驟才是最關鍵的。
現在的易浩迪就是一頭剛剛成年的寒狼,他年輕而富有活力,懂得隐藏獠牙、忍耐欲望、耐心地潛伏;他可以一動不動地藏在隐蔽處,直到轉瞬即逝的最佳時機出現在眼前。
為了占有哥哥,他不得不與看不順眼的混蛋攜手合作,不得不參與那些肮髒陰暗的勾當,不得不使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
哥哥就像童話書裏的黑發水妖,他用他清純的美貌和動人的歌聲将凡人引入堕落的深淵。
為哥哥墜入地獄,他心甘情願。
第二天一早,易浩迪是被管家叫醒的。
管家忐忑不安地告訴二少爺,辛劍鋒元帥前來拜訪。
短短兩天之內,帝國兩位大人物先後拜訪易家,放在從前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而年輕傲慢的主人沒有做出任何解釋。
管家只能忠實地傳達辛元帥的原話:辛元帥此次來訪只是為了與易維清單獨談話。
易浩迪明白自己的計劃已經成功,淡然地說:“既然如此,你就把哥哥叫醒,讓他陪元帥好好聊一聊。”
“辛元帥一看就來者不善。”
“放心吧,哥哥懷着辛豐翎的孩子,辛元帥怎麽可能傷害哥哥?”
“還是告知老爺為妙……”
“那麽,就由我來告知父親,你去叫哥哥起床吧。”
“是。”
管家急匆匆地離開了。易浩迪從容不迫地更衣洗漱,穿戴整齊後來到了父親的房間。
易明德病倒後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作息習慣。易浩迪來的時候,易明德正要用早餐。于是,易浩迪傳喚傭人将他的早飯也送到父親的房間。父子倆難得地相對而坐共進早餐。
從外貌上來看,兩人都是沉默寡言的典型alpha男性,但他們內在的性格實在天差萬別。易浩迪從來都搞不懂也不想搞懂父親究竟在些想些什麽。他把辛元帥到訪的消息告訴了易明德,易明德對此不置可否。接下來,沒有人主動開口,餐桌上只有咀嚼食物和餐具碰撞的細碎聲音。
涼爽宜人的晚秋清晨在長久的緘默中悄然過去。傭人們整理完餐桌後悄無聲息地退下,很快,房間裏只剩下父子兩人。
易浩迪扶着父親來到陽臺。易明德倚在躺椅中,閉上眼睛安靜地曬太陽。哪怕是在養病期間,這位易氏家主仍然是一副眉頭緊鎖心事重重的憂慮模樣。
古怪的家夥。
易浩迪腹诽幾句,表面上低眉順眼地立在一邊,時不時給父親喂一口熱茶。
父子倆都在等待。
等待即将到來的命運審判。
易浩迪在心裏數着時間,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左右,房間外傳來零亂的腳步聲。
易明德睜開眼睛,漆黑的眼瞳中看不出一絲情緒。
吱呀——
房門被推開了。
“父親,您在休息嗎?”
是易維清的聲音。
聽起來怯生生的,格外倉惶無助。
易明德簡短地答:“進來說話。”
腳步聲慢慢地接近,易維清歉疚又驚慌地說:“父親,很抱歉打擾您休息,可我真不知道該去找誰商量這件事——啊,浩迪,原來你也在。”
易浩迪邁着沉着有力地步伐走過去,用年輕有力的臂膀穩穩地攙扶哥哥。
“坐吧。”易明德指了指面前的躺椅。
“謝謝您,父親。”
易維清扶着弟弟的手在父親面前謹慎地坐下。
他雖懷有身孕,但根深蒂固的家教禮節已經深入骨髓。在父親面前,他不敢擺出随意的姿勢,仍然像小時候那樣将雙手規規矩矩地疊放在腿上,臀部只坐躺椅的三分之一,膝蓋則緊緊并攏側向易明德所在的方向。
在父親面前,易維清永遠都是那個順服聽從的小孩子。
易浩迪立在哥哥身邊,右手搭着他的左肩傳遞着無聲而有力的支撐。易維清咬着嘴唇,眼睛紅紅的明顯是哭過的樣子。
易明德坐直了些身子,向來淡漠的嗓音難得流露出鮮明的關切。
“維清,辛元帥跟你說了什麽?”
易維清用顫抖的語調答:“辛元帥說,辛豐翎被敵軍俘虜了。”
易明德神色一凜。
易維清壓抑着內心的絕望與哀傷,繼續說:“辛元帥還說,辛豐翎之所以被俘虜都是因為易家的商隊從中作亂。他不允許我再待在他兒子的身邊,所以……”
大顆大顆的淚水順着蒼白的臉頰滑落,易維清單薄的肩頭在劇烈顫抖,仿佛烈風中的枯瘦枝葉。
“所以,辛元帥要我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
易明德略加思索,問道:“你和辛豐翎的孩子怎麽辦?”
易維清緊緊地捂住小腹:“辛元帥說,這個孩子一出生就得交給辛家,他不許我去看望孩子……”
易明德淡淡地說:“元帥雖然是說一不二的鐵血性格,但我易家也不是任人欺淩的羔羊。若你不願離婚就不要簽字,若你想要這個孩子,就沒有人能将他從你懷中奪走,何必哭哭啼啼任取任求?”
易維清露出掙紮的神色:“這才是問題的關鍵,父親。辛元帥說,辛豐翎是被王國軍俘虜的,而王國軍又聽命于王太後。讓我和辛豐翎離婚并且剝奪我的撫養權不是辛元帥的想法,而是王太後的要求。我想,王太後是因為我們當初破壞了婚約,所以用這種手段來報複我們家和辛家。”
易明德仿佛明白了什麽。
他看了一眼二兒子,深沉的目光中包含着沉默的譴責。
易浩迪一言不發地立在掩面哭泣的哥哥身邊。他用指尖輕輕摩挲哥哥的後頸,神色平靜而從容。
一想到腹中骨肉一出生就要永遠地離開自己,易維清痛不欲生的心仿佛被火翻來覆去地灼烤。可是,若他抱緊孩子死不松手,那就等于親手殺了辛豐翎。
他做不到。
眼下的局面簡直是一個為易維清量身打造的困局,設局人精準而狠辣地掐中了他每一個死穴。
眼見大兒子哭得肝腸寸斷,易明德放慢語調勸道:“維清,你好好想一想。王太後恨的人究竟是你還是辛豐翎?”
易維清一邊哀絕地抽泣,一邊乖順地答:“應該是……辛豐翎……”
“沒錯。你再好好想一想,如果王太後更加憎恨辛豐翎,那麽她把撫養權交給你不是更好?”
易維清愣住了。
易明德說的沒錯。
由于辛元帥驟然之間甩給易維清太多爆炸性消息,易維清一時急昏了頭無法冷靜下來思考狀況。現在父親這麽一說,易維清細細一想,王太後更加厭惡的人一定是奪走王室權力的軍部成員。如果她要報複辛豐翎,那麽她應該毫不留情地奪走他的妻子和孩子。可是現在,她一方面要辛豐翎和妻子離婚,另一方面又把孩子交給辛家撫養,這明顯不合理。
易維清心中一涼,焦急地詢問父親:“難道說幕後主使另有其人?”
易明德還未開口,一直保持沉默的易浩迪忽然接過話頭:
“一定是瞿寰辰。”
易維清驚訝地望向弟弟,易浩迪冷靜地分析狀況:“瞿寰辰想要哥哥回到他的身邊。對他來說,哥哥和辛豐翎的孩子是一個礙眼的拖油瓶。所以他要你跟辛豐翎離婚,再把你的孩子扔到辛家,這樣他就有機會再次追求你。”
易維清搖了搖頭,小聲地說:“他不會做那種事情……他不會傷害我。”
易浩迪單膝跪在哥哥面前,定定地凝視着易維清的眼睛:“哥哥說的沒錯。他确實不想傷害哥哥,他寧願自己死掉也不想傷害哥哥。可是為了得到哥哥,他不得不這麽做。哥哥你要相信,但凡他能想出第二種方法,他就絕對不會走這條路。”
“浩迪,難道是你……”
易維清忽然覺得自己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了。
他感到渾身發涼,不由得往後挪了一挪試圖拉開與弟弟的距離。
易浩迪敏銳地察覺到哥哥的逃避,他膝行一步逼近哥哥,緊緊地捉住哥哥的雙手,用冰涼的雙唇在那柔嫩的手背上印下一個又一個吻。
“哥哥,我愛你。求求你不要害怕我,不要離開我……”
“你怎麽能做這樣的事情?我還以為你長大了……你怎麽能……”
易維清慌亂地看着弟弟,眼神中寫滿了驚恐與難以置信。
他不能相信弟弟居然對他産生了畸形的愛戀。可是最令他害怕的是,心底某個地方似乎輕易地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或許,他早已經意識到兄弟的感情已經過界,卻在潛意識中自我否定。
是因為那次意外發情?
不。
早在那之前,在那很久很久以前,弟弟就一直在用這種眼神注視他。
而他呢?
他是不是已經察覺到弟弟的感情,只是自我欺騙那只是單純的兄弟之情?還是說他早已沉淪所以放之任之?
易浩迪敏銳地注意到哥哥的猶疑,他仰視着哥哥美麗的黑瞳,可憐兮兮地吐露衷腸: “哥哥,你小時候說過,我們兄弟兩個要互相扶持過一輩子。我一直一直都記得這句話。可是哥哥呢?哥哥早就忘記了吧。”
易維清搖了搖頭,無力地說:“我從來沒有忘記。從小到大我都是那樣聽話順服,師長族人所有的要求我都會盡力完成。你以為我不會感到壓抑或者煩悶麽?如果不是為了你,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家族,我絕對不會那樣嚴苛地要求自己。我不想讓周圍的人因為我而不幸。”
易浩迪蒼白地一笑:“是啊,哥哥太乖巧了,長輩們要你做什麽你就去做什麽,你那樣聽話地愛上了瞿寰辰,又那樣聽話地嫁給了辛豐翎。哥哥說過要和我彼此依靠度過一生,可你身邊的男人一個接着一個。我看着你跟別的男人成雙入對,看着你在他們的懷裏溫柔地笑。你在大教堂裏與別的男人宣誓結婚厮守終身,還懷了別人的孩子……你知道我是什麽心情嗎?不要說你沒有察覺到我對你的愛,天地下沒有一個弟弟會對自己的哥哥發情。”
易維清神色複雜地說:“果真如此的話,我可以理解你想要我跟辛豐翎離婚的想法,但我的孩子……你知道我有多愛這個孩子,你怎麽能從我手裏奪走他?”
易浩迪低下頭,深沉地望着哥哥突出的小腹:“哥哥,你知道你平時撫摸孕肚時是什麽表情嗎?你用那麽溫柔、那麽疼愛的眼神看着這個孩子。我真的好嫉妒……我嫉妒他可以占據你的身體,我嫉妒他擁有你全部的愛和關注,所以我不允許他留在你的身邊。”
“你怎麽能……”
易維清不知該用什麽表情和什麽語言來回應易浩迪。他第一次鮮明地感受到弟弟對自己病态的占有欲。
易浩迪或許已經被這段求而不得的畸戀折磨得幾近瘋狂——不,他已經瘋了。易浩迪只是在以強大的理性和自制維持冷靜的外表,而他的內在早已瘋狂。畸形的愛欲化作滾燙火熱的岩漿,将易浩迪年輕的心翻來覆去一刻不停地灼烤煎熬,他已經被折磨瘋了。
易維清感到了窒息般的絕望。
他不知道兄弟倆的成長過程中究竟是哪一步出現了差錯,為什麽弟弟的感情會脫離正常的軌道?
易維清試圖喚醒弟弟的內心,顫聲勸道:“浩迪,你聽我說,無論是嫁給辛豐翎還是愛上瞿寰辰,我的最終目的都是為了幫助你。從小到大,老師和長輩都告訴我,我必須用我的婚姻為家族牟利,所以我一直确信無疑地相信這一點。你是我的兄弟,我會用我的婚姻和人生來做你的踏腳石,為了你,我做什麽都毫無怨言。”
易浩迪冷冷地說:“你給我的,從來都不是我想要的。”
“夠了,你們都別再說了……“
兄弟倆這才想起還有父親在場。兩人同時望向對面,而易明德虛脫般地倚在躺椅中,閉上眼睛喃喃地重複:“不要再說下去了……不要再說了……”
易維清忙将易浩迪保護性地摟入懷中,央求道:“父親,浩迪年紀還小,他只是一時糊塗,求您原諒他。”
易浩迪還欲分辨,易維清将他的腦袋緊緊摁在懷中不許他再說話,易浩迪只好放棄掙紮。易維清松了口氣,卻感覺胸前的衣物有些濕潤,而弟弟的肩膀正在顫抖。
易維清意識到,弟弟哭了。
“嗚……”
先是壓抑的抽噎,接着悲傷的情緒一點點累積到了爆發的極點,如同被逼到懸崖邊的獸類,易浩迪的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他哭得那樣不甘而絕望,仿佛他年輕一生中遭遇的迷惘、痛苦、沉郁全部都要争先恐後地化作淚水來到人世。
“哥哥……哥哥……我愛你……我很早就意識到我對你的感情,一開始我拼命想要否認,可是我做不到……哥哥……我不想做你的弟弟……我嫉妒這世界上的所有人,因為他們不是你的兄弟……”
“浩迪,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想過會這樣……”
易維清手足無措地松開胳膊,易浩迪失去支撐無力地跪在他面前。
他捂着臉,哭得那樣傷心欲絕。
易維清從沒有見過易浩迪哭泣的模樣。小時候,弟弟為了撒嬌常常裝哭,長大以後,弟弟總是對他惡語相向拒他于千裏之外,更不會在他面前暴露出脆弱的一面。此時此刻,看着淚流滿面的弟弟,易維清真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愛上親哥哥的易浩迪無時不刻地在經受這份病态戀情的煎熬。
易浩迪一定也有過遲疑,一定想過逃避這份感情。他不能與外人傾訴,只能獨自承受一切,最終在沉默中一步步走向了不可挽回的道路。
易明德望着二兒子悲哀欲絕的模樣,喃喃道:“這是詛咒,這是報應……”
易維清急得焦頭爛額:“父親,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易明德深呼一口氣,嚴厲地喝停易浩迪:“別哭了,像什麽樣子!”
“爸爸……”易浩迪拼命壓抑淚水,轉向了父親的方向。
易明德長嘆一聲,道:“有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們。”
易維清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忍不住搭住易浩迪的肩膀向兄弟尋求支撐。易浩迪回握住哥哥的手,默默地望着父親。
易明德一字一句地說:“這個秘密,我原本打算帶進墳墓。可我現在明白了,這是詛咒,這是對我的報應。所以,我必須告訴你們。維清,浩迪,你們兩個是真真正正的親兄弟。”
易維清感到易浩迪猛地捏緊了自己的手。
他不明白父親為什麽要強調如此明白的事實,但易明德接下來的話卻石破天驚:“浩迪,你是我和沈心茹的孩子。但是,維清,你是……”
他以一種近乎悲哀的眼神看着易維清,清楚明白地說:
“維清,你是沈心茹和莉莉絲的孩子。”
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