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婚的日子定在将将入夏的時候,氣候宜人,連各處的花都開得恰到好處。

欽天監推算出來的吉時在寅時,也就是淩晨三點到五點之間。蘇雲芷覺得這個時間段真是太折騰人,但這年代的人都相信這個,于是婚禮就在那時候舉行。蘇雲芷在心裏無比同情着被折騰的宮傾。

阖宮女人中,幸災樂禍的估計只有蘇雲芷一個,其他的人可不會覺得未來皇後可憐。

她們羨慕都來不及啊。

雖說最後确定的大婚規格比禮部官員一開始給出的方案要低一點,但畢竟主角之一是皇帝,排場還是相當大的。大婚前一天,紅色的燈籠和綢帶把整個皇宮,甚至是整個皇城都染上了豔麗的紅色。

這是唯有正室才可以穿的紅色。

華陽宮的宮人都小心地伺候着,唯恐蘇雲芷瞧着那大片的紅色會在心裏覺得不痛快。

蘇雲芷索性就沒有在人前露面,一整天都把自己鎖在了內殿裏。大家都覺得蘇雲芷是氣狠了,但其實蘇雲芷是激動的。她只留了可樂和雪碧兩位大宮女在跟前伺候,這兩位都是靜安宮中的蘇貴太妃調教出來的人,整個華陽宮裏只有她們兩個人看得明白,知道蘇雲芷根本就沒有把皇上太當回事。

蘇雲芷來回踱步,眼睛亮得驚人。

可樂和雪碧雖然比一般人知道得多一點,但她們還是不明白蘇雲芷在興奮什麽。

是啊,她們如何能理解蘇雲芷的激動呢?她們如何能理解那種因為棋逢對手而産生的美妙的戰栗呢?蘇雲芷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宮傾了,她讨厭着她的高高在上,卻也一直懷念着她的高高在上。

即使蘇雲芷和宮傾從來都不是朋友,但是蘇雲芷卻不允許任何人看輕宮傾。

那可是宮傾啊!

抛開兩人之間的關系不談,宮傾那一身殺人于無形的氣場,十分符合蘇雲芷的人生美學。

因着這份期待,蘇雲芷的心一刻都靜不下來。

待到晚膳擺上來,蘇雲芷并沒吃上多少,就讓人撤下了。

宮裏不存在什麽秘密。飯菜是怎樣進了華陽宮,又是怎麽出了華陽宮的,都被有心人看在眼裏。他們自然覺得蘇雲芷是又鬧起了小性子才不肯吃飯的。這些人一方面鄙視蘇雲芷的小家子氣,認為她養氣的功夫根本不到家,另一方面則更期待皇後和寵妃之間那即将到來的顯而易見的“戰争”了。

宮傾身為皇後入住昭陽殿。

大婚三日,乾慶帝都按照祖制歇在昭陽殿內。

第三日清晨,衆嫔妃才被允許向皇後請安。因為這是第一次請安,她們還要向皇後敬茶。

請安是規矩,敬茶也是規矩。因此德妃、賢妃雖心裏不一定敬重皇後,也都早早在昭陽殿外面候着了,做出了一番恭敬的姿态來。底下那些有封號的小嫔妃們自然不敢拿喬,因此也早早就到齊了。

只是,這些人中并沒有蘇雲芷。

德妃微微一哂,擡頭看了看天色,然後笑語盈盈地對賢妃說:“賢妹妹不妨猜猜看,今日華陽宮裏……是不是該請太醫了?”她雖然和賢妃不對付,但事關蘇雲芷時,二人是可以結為臨時同盟的。

賢妃淡定地說:“淑妃妹妹身子嬌弱,近來又有些食不下咽,确實需要太醫院多看顧着。”

兩人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笑。

她們都料定蘇雲芷會托病不來請安。而因為這份确定,她們甚至都有些瞧不起蘇雲芷。

聰明的人都很清楚,其實德妃和賢妃都有問鼎後位的野心,這種野心不僅僅是她們自己擁有的,更是她們身後的家族灌輸給她們的。但是,她們卻不會貿然行事,在沒有摸清楚宮皇後的脾性前,她們是不會輕易出手的。于是,在她們看來,如蘇雲芷這樣恃寵而驕膽大妄為的人簡直是愚蠢極了!

當然,其實現在德妃和賢妃兩人都已經顧不上嘲笑蘇雲芷了,她們最為好奇的是,面對着蘇雲芷這種很明顯是在打自己臉的不恭敬行為,昭陽殿中的這位剛剛入宮的皇後會有什麽有趣的應對呢?

若是宮皇後應對不當折了她自己的臉面……

德妃和賢妃都明白,只要皇後一時立不起來,她們就會讓她永遠都立不起來。

宮裏做什麽事情都有定時,起有起的時間,卧有卧的時間,吃飯也吃飯的時間,請安自然也有請安的時間。時間一到,不多一分,也少一分,昭陽殿的大門就徐徐開放了。宮女們靜默着立在兩旁。

因為是第一次請安,除非皇上特別不喜歡皇後,連面皮功夫都不願意做,否則他都會在場。

衆位妃嫔剛剛行了禮,就聽見一陣笑聲從殿外傳來:“喲,可是本宮來晚了?還是衆位姐姐妹妹們早到了?”盛裝打扮的蘇雲芷逆着光線款款走來。她氣色極好,姿态也擺得很高,美得驚心動魄。

德妃和賢妃暗中對了一個眼色。

乾慶帝坐在上首。皇後穿着正裝坐在他的旁邊。從始至終,宮傾的臉上都沒有什麽表情。

沒有誰比宮傾更适合當皇後了。她極美,但她一身的氣勢壓過了她的美豔。當你剛剛因為她的美而移不開眼睛時,你的身體已經自發地讓你低下了頭。因為,那是皇後,那是不可讓人冒犯的存在。

見着了淑妃,乾慶帝似乎很高興,笑道:“愛妃來得不晚,自然是她們早到了。”

一時間,德妃、賢妃連帶着那些小妃嫔心裏都有些泛酸,淑妃果然聖寵優渥,真是當之無愧的聖上的心尖尖兒。偏偏最應該在這時候說話的宮皇後卻一語不發,莫非皇後從一開始就打算要避讓麽?

皇上又關心了一下淑妃的身體。淑妃輕咳了幾聲,只說最近确實有些不适。

在乾慶帝說話的時候,大家守着規矩,都不敢擡頭看,于是只能用耳朵聽着皇上和淑妃的互動。

皇後始終一言不發。

“好了,先請安吧。”乾慶帝道。

于是,衆妃依次端茶請安,又依次入座。輪到蘇雲芷時,她用保養得如同白玉一般的漂亮的手從宮女的托盤中端起茶杯,遞到宮傾面前,道:“娘娘,請喝茶。”她臉上的笑容有些過分的嚣張了。

宮傾面無表情,端了茶只在唇邊略沾了沾,就姿态優雅地放下了,然後又賜了一些禮物下來。她對蘇雲芷的态度,和她對德妃、賢妃的态度并無區別,并沒有多為難她一分,也沒有多高看她一分。

蘇雲芷心裏驟然升起了一團火,就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那樣。

她果然最讨厭宮傾了!她果然最讨厭她這副死人臉了!

于是,蘇雲芷直接對着宮傾露出了一個挑釁似的表情。宮傾的表情還是沒有一絲的變化。

德妃和賢妃則都有些失望。她們想要看的大戲莫非是看不到了?皇後是太能忍,還是太懦弱?

敬完茶,該是皇後訓話了。

皇後很美。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即使這宮裏就沒有長得醜的,皇後依然美得叫諸多妃子自慚形穢。淑妃也很美,但淑妃美得有風情,皇後卻美得有姿态。她坐在那裏,不似凡人,卻似九天玄女。

宮傾的聲音也是冷的。她先說了一些場面話,接着話鋒一轉:“……還望諸位能恪守宮規。論理,帶病之人是該避開聖顏的,以免污了聖體。淑妃若是身體抱恙,不如閉了宮門,好好養一養。”

德妃的嘴角揚起了一絲微笑。果然還是忍不住了,這就是要對上了麽?

蘇雲芷将眉一挑。

宮傾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微微側了臉,對乾慶帝說:“聖上以為呢?本宮也是為聖上着想。”

這話就叫乾慶帝生不起氣來了,畢竟皇後确實是在關心他啊!不過,他也放不下淑妃,舍不得讓淑妃閉宮禁足,便說:“你剛進宮,不知道淑妃就是個小嬌嬌!她那不過是從娘胎裏帶來的弱症。”

是弱症,那就不是病了;不是病,那自然就不用禁足靜養了。

“哦?如此倒是情有可原了。”宮傾輕啓紅唇,不急不緩地說道,“昭陽殿的偏殿中供着觀音大士,當年因着孝純皇後誠心,觀音大士還顯過靈,這才有了永康盛世。皇上,臣妾這有一個提議。”

孝純皇後是高祖的皇後,她當年久未有孕,苦苦求佛,才生下了聖祖,而聖祖開啓了永康盛世。

聖祖是乾慶帝的祖父,乾慶帝特別推崇這位乾綱獨斷的鐵血皇帝。

乾慶帝示意皇後繼續往下說。

宮傾這才舍了一個眼神給蘇雲芷,道:“皇上,淑妃若是有心,不如讓她日日來佛前抄經,誠心地求一求菩薩。如此,淑妃也能為自己攢攢福分,好早些養好身體、去了弱症,為皇上開枝散葉。”

這一番話說得軟中帶硬。

雖說是句句為淑妃着想,但聰明人卻明白了,皇後其實不過是想要罰淑妃跪在偏殿中抄經而已。

賢妃下意識地揉了下手中的帕子。宮裏的人都知道,淑妃的身體嬌弱,而昭陽殿就是皇後的大本營,誰知道她會如何對付淑妃?這一跪二跪的,名義上是求子,只怕是要讓淑妃生生把身體跪壞吧!

不過,賢妃轉念又一想,皇後這手段太過直來直往了,其實不足為慮呢。

乾慶帝對于淑妃确實有幾分真心,他未必不知道女人之間的明争暗鬥,只是他對于皇後說的那一句“開枝散葉”頗感興趣,便說:“好,就依皇後說的,便叫淑妃白日裏常來你的宮中走動走動,那尊白玉雕琢的觀音大士确實頗具佛性。”這話說完,他便又看向了淑妃,道:“晚上朕再去看你。”

一時間,蘇雲芷身上聚集了在座幾乎所有女人的羨慕嫉妒恨。

乾慶帝這話中透露出來了兩個意思。一他期待着他和淑妃的孩子;二他今晚上要去華陽宮了!

皇後看似“懲罰”了淑妃,卻把皇上整一個推了出去!德妃忍不住在心裏暗罵了一聲蠢貨。

帝後新婚,如果皇帝非常非常滿意皇後,那麽他可以在皇後處歇滿整整一個月。但是,雖乾慶帝只在昭陽殿內睡了三天,這也不能算是怠慢了皇後。衆人也不能因此說皇上寵妾滅妻、不敬嫡妻。

蘇雲芷嬌羞地起身謝恩。宮傾依然保持着十足的淡定,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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