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花生糖

臨近期末考試, 尤其是二班這種文科尖子班,緊張的氣氛漸趨明顯。

唐安斓是學習委員, 平時問她問題的同學多也屬正常, 不過最近她清閑了不少,因為很大一部分女生, 都去找燕淮了。

燕淮俨然已經成為了班上炙手可熱的新星, 連早餐都有人搶着買, 抽屜裏隔三差五還會收到匿名小禮物,受歡迎程度可見一斑。

但這種事并不會令燕淮感到高興,反而使他苦惱。

“斓斓, 以後你替我買早餐行嗎?”

正在看書的唐安斓擡起頭來,滿臉困惑:“為什麽?怎麽了?”

燕淮無奈:“她們總給我送早餐, 我不收還不答應, 我……我怕長此以往, 再引起什麽不必要的誤會。”

她低聲提醒他:“我給你買早餐,可能更容易引起誤會。”

“你不一樣啊。”

“我哪裏不一樣?”

燕淮沉默半晌, 看着她笑了:“沒什麽, 畢竟咱倆認識得久,比較好解釋……诶?斓斓別動。”

他忽而傾身靠近她, 擡手替她從眼角拈起了一根掉落的碎發, 動作輕柔。

唐安斓恍然:“噢, 謝謝。”

這原本是挺正常的事情,兩人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但從旁人的角度來看, 就像是他在撫摸她的臉,暧昧至極。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唐安斓聽到教室門口傳來了程骁的聲音,而且對方還在呼喚關子烈的名字。

Advertisement

“阿烈!阿烈你上哪去啊?人還沒見呢!”

明明什麽都沒做,但怎麽會莫名有種被抓包的心虛感?

唐安斓下意識起身,她快步朝門外走去,正巧看見程骁站在那裏,關子烈卻已不知所蹤。

程大少爺端着兩個盒子,一臉郁悶:“你來啦?”

“你找曉笛?”她說,“曉笛請假回家了一趟,下午可能不來學校了。”

“她怎麽總請假回家?”

唐安斓搖頭嘆息:“因為她的父親經常在家酗酒鬧事,她母親搞不定,就會叫她回去幫忙。”

“……”

“如果你想見她,今晚放學可以去找她,順便……”唐安斓指了指他手裏的盒子,“把東西親手交給她,她會高興的。”

程骁默認了這個提議,但他依舊沒有離開。

“我還有別的事兒,是受人之托。”

“嗯?”

程骁把最上面的盒子拿下來,鄭重其事塞進她懷裏:“阿烈說你上次跟他提到過,北街那邊有一家花生酥特別好吃,只可惜六日休息,平日六點就打烊,根本來不及去買。”

“那這是……”

“所以他今天上午逃了一節課,特意翻牆出校,去北街給你買回來了。”

唐安斓抱着沉甸甸的糖盒,一時怔忡:“那他人呢?”

程骁低聲道:“剛才看見你和你的小竹馬親親熱熱,還摸臉,他就讓我轉交東西,自己走了。”

“……那是我臉上有根頭發,燕淮幫我捏走而已,誰摸臉了?”

“我也覺得不至于,但誰讓阿烈今天心情很糟糕,你這又給他雪上加霜,他當然不會理智思考了。”

唐安斓聞言蹙眉,眼神沉了幾分:“他心情不好?誰惹他了?”

她這會兒的語氣,相比起平時的甜美嬌軟,顯得格外冷硬而警惕,給人一種關子烈要是受了欺負,她立刻就能拎着板磚去施.暴的感覺。

程骁暗戳戳打了個寒顫,他趕緊解釋:“沒有沒有,誰敢惹阿烈啊?因為今天是阿烈母親的忌日,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不開心。”

唐安斓這才了解原委,她遲疑良久,試探着問:“那我能做點什麽?”

“你什麽都不用做,只要陪着他就行。”程骁難得露出這麽嚴肅認真的表情,他告訴她,“ 除了魔術這一行,我已經很久沒見阿烈對什麽事特別執着了——可你是不同的,他對你真的很上心,哪怕他大多數時間都不擅長表達。”

不擅長表達,并不代表不在乎。

“我知道了。”唐安斓輕輕點頭,“我在哪能找到他?”

“如果你願意,放學後可以去一趟青雲山公墓,阿烈的母親就安息在那裏。”

“好。”

她收攏雙臂,愈發用力抱緊了懷中裝花生酥的盒子。

關子烈到底是懷着怎樣的心情,不辭辛苦跑去北街,就為了買一盒她喜歡的零食。

但她甚至都沒來得及親口道謝。

程骁由衷道:“那阿烈就拜托你了啊,級花兒。”

“曉笛也拜托你了,程少爺。”

這大概只是一句簡單而客氣的囑托,然而在那一刻,程骁偏偏心底發熱,不自覺地老臉一紅。

“我……我盡量。”

等放學後,程骁到達鐘曉笛家門口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他在樓下徘徊良久,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撥通了鐘曉笛的號碼。

“喂?在家嗎?”

“在。”

“那能下樓一趟麽?我就在花壇邊老地方。”

“……行。”

鐘曉笛的回答異常簡潔,她迅速挂了電話,不多時,程骁就見她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外套,快步出了樓道。

借着頭頂的路燈光,他看到她左臉有一道巴掌印,微微紅腫,襯着白皙的皮膚格外醒目。

他神色一凜:“誰打你了?”

“我爸。”鐘曉笛無所謂地摸了摸臉,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他總這樣,喝完酒輸了錢就發脾氣,有時還打人——今天要不是我及時趕回家,吃虧的就該是我媽了。”

原來她的家庭并不幸福,在惡劣的家庭環境之下,她既要保護母親,又要追求夢想,一定很辛苦。

但她從來只字不提,永遠都是沒心沒肺的樂觀模樣。

程骁突然沒來由地有些心疼,他沉默地站在她面前,半晌終于想起了自己的來意,将抱了半天的盒子遞給她。

“給。”

“這是什麽?”

“我爸客戶從法國帶來的馬卡龍,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鐘曉笛接過盒子笑了:“之前說半年的甜點供應,你還當真了?”

“我本來就沒當那是開玩笑。”程骁掰着指頭數,“我都給我家甜品廚師列計劃了,接下來還有核桃蛋糕、栗子蛋糕、紅豆蛋撻、可可布朗尼、榴蓮泡芙、草莓雙皮奶……”

“夠了夠了。”鐘曉笛按住他的手,“搞得我還挺不好意思的,就跟敲詐你一樣。”

“你沒敲詐我,這是我自己樂意的,就當我給喜歡的音樂人應援不行嗎?”

她挺詫異:“你承認得這麽爽快?先前我還以為,你知道我是夜笛之後會大失所望呢。”

程骁挑眉反問:“我為什麽要失望?夜笛一直是夜笛,夜笛的歌也依舊高質量,哪裏讓我失望了?”

“嗯……那可說不準,也許你對我這個人有意見呢?畢竟理想和現實總是有差距。”

“哦你要這麽說,那的确有道理。”他煞有介事地點頭,“當初我想象中的夜笛,是個充滿智慧又有氣質的才女——現在看來,你智商不高,氣質也一般般,有點遺憾。”

鐘曉笛當即踹了他一腳:“是啊我除了美貌一無是處,真是抱歉。”

“看來你對自己的認知不太到位,審美也差了點。”

“……你們有錢人都這麽煩嗎?能不能快滾?”

程骁故作關切:“你仇富的病還沒康複嗎?”

“……”

“你粉絲有錢,對你來說又不是壞事兒,你适應适應,沒準将來半夜都能偷着樂。”

“我沒那麽沒出息,我看你是缺少社會主義毒打,什麽瘋話都講得出來。”

眼看着她沒好氣地轉身欲走,不過片刻猶豫,程骁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

“等等。”

鐘曉笛停住腳步,疑惑地回頭看他:“幹嘛?”

臉上紅痕猶在,但并不影響她秀氣的長相,尤其是她那雙杏眼,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能望進人心坎裏去。

程骁的心跳漏了半拍,而後又不可控制地變得急促起來。

他低聲道:“你爸媽總吵架,家裏不是個适合創作歌曲的地方吧?”

“……确實不是。”

“那以後你要是想找地方寫歌錄歌,可以聯系我,我知道不少安靜的好去處,我帶你去。”

他能幫上的忙少之又少,稍有不慎還可能顯得唐突,可縱使如此,他也希望盡己所能,為她做一點點事。

他其實也不太明白,自己這是怎麽了,瞻前顧後,患得患失,這壓根也不是他曾經的風格。

……算了,無所謂了,反正自從認識這丫頭之後,他就沒正常過。

鐘曉笛似乎也被他突如其來的提議驚到了,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喔,你這麽好心啊?”

程骁很氣:“什麽叫‘這麽好心’?我本來就很正直善良樂于助人好嗎?”

“你該不是有什麽陰謀吧?比如電視劇裏那些瘋狂的粉絲,意圖囚禁偶像,把偶像做成标本什麽的……哎呦!”話沒說完,她的腦袋就被重重敲了一下。

“你快回家吧,把你腦子裏的泔水控一控,別成天神神叨叨的。”程骁放下手,唇角隐有笑意,“我沒什麽目的,怕你在家靈感缺失罷了,你好好寫歌,到時讓我搶先試聽,就算謝禮了。”

他很潇灑地一擺手,轉身揚長而去,大衣在風中席卷,很有俠客風範。

當然,以上純屬他自己YY。

鐘曉笛想的則是:鞋帶好像開了,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拉倒,才不提醒,讓他自己燒包去吧。

她抱着馬卡龍的盒子,忽覺心情極好,哼着小曲漫步回了家。

這大約是一個足夠幸運的夜晚。

唐安斓來到青雲山公墓時,晚風正一陣緊過一陣。

她裹緊外套往裏走,一排一排地找過去,終于在小路盡頭的那座墓碑前,發現了關子烈。

程骁說得沒錯,他果然在這裏。

關子烈正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注視着碑上母親的照片出神,他聽到腳步聲回頭,卻在看清她的一瞬間愣住。

他霍然起身:“你怎麽來這了?”

頭頂月光明亮,唐安斓清楚看到了他通紅的眼眶,還有臉上未幹的淚痕,她的心剎那間像被海水泡過的沙灘,又酸又軟。

她沒有見過這樣的關子烈,即使是在他情緒最低落的時候也沒有。

此刻的他褪去了冷漠僞裝,看上去格外的悲傷脆弱,仿佛不堪一擊。

“我聽程骁說,你每年都會來這裏祭拜母親,所以來看看你。”她朝關母的墓碑鞠了一躬,輕聲道,“畢竟你今天中午來二班送花生酥,沒說一句話就走了,我總得當面感謝你。”

“舉手之勞,不用謝。”關子烈垂眸,淡淡地轉開了視線,“這種地方陰氣重,你回去吧。”

“我來都來了,當然得等你一起回去。”唐安斓也沒管他答不答應,直接撩起衣服往地面一坐,語氣從容,“沒關系,你陽氣重,大不了我挨你近點兒。”

“……”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她擡頭看向他,眼底浮動着淺淺光影,嗓音柔和,“我不知道你今天在二班門口看見了什麽,總之那時候,燕淮正在幫我拿走一根斷掉的碎發,盡管看起來很像是他在摸我的臉。”

關子烈微微一怔。

唐安斓繼續着自己的思路:“雖然你大概并不需要我的解釋,我解釋了也沒什麽意義,但我還是說了,你随便一聽就好——以及下次來都來了,別莫名其妙的就跑掉,你買的東西就要親手給我,讓程骁轉交是什麽道理?”

“……抱歉。”

“嗯?為什麽要道歉?我也沒說是你錯了。”

關子烈重新挨着她坐下,凜冽的夜風裏,似乎只有彼此靠近的這一點體溫是暖的。

他低聲開口:“你特意跑到青雲山公墓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她認真搖頭:“不,還有,你送的花生酥很好吃。”

“嗯。”

“不過下次,不要再逃課去了。”她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們可以等寒假沒課的時候,一起去買。”

“好。”

他應了這一聲,便再沒了下文,兩人各自靜默,一時間只有風動枝葉,簌簌作響。

唐安斓端詳着那座石碑,碑上刻着“愛妻蒲薇之墓”,而照片上的蒲薇眉清目秀,是個标準的美人。

她在電視上見過關子烈的父親關肅,相比之下,關子烈還是像母親更多一些。

“阿烈。”她柔聲喚他,“我聽過一個故事,逝去之人最終都會成為天上星,長長久久守護着親人和愛人——因此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你所取得的一切成績,你的母親都能看到,你一定要加油。”

你一定要加油。

關子烈彎下腰去,将臉埋在了臂彎間,他的身體在壓抑地顫抖着,半晌才啞聲回答:“我明白。”

唐安斓擡手輕撫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耐心溫柔。

她像哄孩子一樣問他:“已經太晚了,我們回去好不好?”

關子烈平複了很久情緒,終是嘆息着點頭,誰知還未等他起身,口袋裏的手機卻突然振動起來。

屏幕上顯示的備注名稱不是“父親”,而是“關肅”。

作者有話要說:  烈哥那個愛出幺蛾子的混賬爹回來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