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棉花糖

當夜, 燕淮遠離繁華街區,獨自走進了一家位置偏僻的湯店。

已經這個時間段了, 店內空蕩蕩的, 只有靠窗的座位邊坐着一個年輕男人,年輕男人的面前放着一只熱氣騰騰的瓦罐, 而他正在慢條斯理地喝湯。

“來了?”他朝燕淮很自然地招了招手, 語氣随意, “坐吧,要喝哪種湯?我請客。”

燕淮在他對面坐下,垂眸掃了一眼湯單:“金菇鮮蛤湯。”

“呦, 你挺會點,這道湯鮮味可濃了, 是他家的招牌湯。”

燕淮似笑非笑:“才二十歲的年輕人, 就已經這麽注重養生了嗎?”

“因為我父親很注重養生, 他總說養生不是中老年人的專利,我長年累月耳濡目染, 久而久之也就養成了習慣。”

“原來如此, 甄先生言之有理,我受教了。”

沒錯, 此刻與燕淮同桌而坐的男人, 正是魔術師甄遠的獨子, 甄昱。

甄昱笑了笑,看向燕淮的眼神別有深意:“剛才和你通電話時,我聽你那邊的環境熱熱鬧鬧, 是陪你的小青梅去西街看花燈了?”

“是。”

“到底是懷春少年,總喜歡搞這種浪漫的調調。”

“要不是碰巧去了西街,我倒還沒發現,甄先生你上次的計劃,貌似有點過火。”

“哦?怎麽說?”

燕淮神色微沉:“初八那天,港城魔術俱樂部突然斷電,水下逃生的魔術彩排出了事故,是你的傑作吧?”

甄昱并不遮掩,反而有點得意:“當然是我,只可惜計劃不太順利,但也算給了關子烈那小子一個教訓。”

Advertisement

“……要是計劃順利進行了,關子烈可能會直接溺亡在水下,你是這麽打算的?”

“那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與我無關。”

“甄先生,你這是殺人!”

“噓,我的好弟弟,說什麽呢?”甄昱豎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聲,随即把剛端上來的瓦罐湯,不緊不慢推給了他,“我當天沒有到達現場,也沒參與彩排,俱樂部的監控都沒開,無憑無據,誰也不可能查到我這裏,你可別在公衆場合随便潑我髒水。”

“……”

“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使我算計關子烈,你生什麽氣?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你都不該對他懷有憐憫之心吧?”

燕淮臉色鐵青地沉默着,半晌才道:“初八那天斓斓也在現場,她去水下救了關子烈——你這麽做,差點把她也害了。”

甄昱了然:“敢情是那姓唐的小丫頭破壞了我的計劃?”

“幸虧她破壞了你的計劃,否則你從此就背上一條人命了。”

“背人命是什麽新鮮事嗎?關肅身上不也背了你父親的人命?燕淮,你太仁慈了,你該認為他所獲得的一切懲罰都是報應。”

“但是……關子烈并沒犯什麽錯,你想害死他,未免太惡毒了。”

“父債子償,這道理你不懂?”甄昱極少有這麽耐心的時刻,他幾乎是在對燕淮諄諄善誘,“你仔細想一想,要報複關肅,最好的手段是什麽?就是先毀掉他賴以自傲的兒子,再在輿論上給他施壓,最終令他全線潰敗,露出破綻,我們才有機會一擊得中。”

燕淮看着他,極度猶豫。

甄昱又道:“就算你認為,你父親的債應該記在關肅身上,那你小青梅的那筆賬,總是關子烈惹起來的吧?我當初在魔術俱樂部見過她跟關子烈一起,挺漂亮的小丫頭特別兇,對關子烈百般維護,還敢和我大打出手——她對你和關子烈孰遠孰近,你心裏沒點數?”

“……”

“燕淮,奪人所愛是多麽不地道的事兒,你居然也忍得下去,你到底還要在他們關家那裏吃多少虧?”

是啊,要說他對關肅的恨,恐怕窮盡多少年也消磨不盡。

只是他沒想到,當有朝一日自己終于鼓起勇氣回到港城的時候,卻發現那位曾維系着自己全部溫情的姑娘,已經跟關家的兒子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

她當初對他毫無保留的維護,如今已全部給予了別人。

為什麽是關子烈?為什麽一定要是關子烈?

這大概是他永遠跨不過去的一個詛咒。

“好,你要怎麽對付關家,我都不管。”燕淮緩聲道,“但我有個條件,你不能再誤傷斓斓。”

甄昱這次沒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忍不住嗤笑了一聲:“你啊,太婦人之仁了,你這麽關心你的小青梅,就沒想過,她萬一知道了真相呢?”

燕淮手指一松,盛滿湯的勺子掉在了桌上。

甄昱依然沒有放棄對他的刺激:“別忘了當初她跟關子烈去蓉城的事,是你通知我,後來關肅的□□才能被爆出來;還有這次,也是你聽到了關于初八彩排的消息,我才能設計事故——她一旦知道真相,還會原諒你嗎?”

是的,當時燕淮聽說唐安斓要去蓉城,最終選擇是告知甄昱;而唐安斓和關子烈通話的內容,他也全都轉述給了甄昱。

可以說,他是甄昱的傳訊官,也是唐安斓的背叛者。

唐安斓看上去溫柔寬容,內心其實非常的愛憎分明,她不會原諒他的。

恐懼與不安的負面情緒,逐漸席卷了燕淮心頭,他惡狠狠一咬牙:“這是我和斓斓的私事,不需要甄先生操心,無論她将來怎麽看我,你都不許打她的主意。”

甄昱笑意更深:“行,本來我也犯不着跟一小姑娘較勁,只要她別壞我計劃,我的目标只有關家。”

“你能保證遵守承諾嗎?”

“當然,你我現在是盟友,盡管出發點不同,但殊途同歸,我沒有必要欺騙你。”甄昱給他盛了一碗湯,語氣如長兄般和藹,“新的學期你努力備戰高考,不要有太多顧慮,有需要我随時找你。”

燕淮靜默無言。

碗中的湯漸漸涼了,各懷心思的兩個人,誰都沒有再開口。

高二下半學期開學後沒兩天,程骁就接到了陌生號碼的來電,那邊的女孩子自稱任雪薇,說受了父親叮囑,要挑個良辰吉日,跟他見一面。

這種事,程骁自然要第一時間彙報給鐘曉笛。

鐘曉笛的答複簡單幹脆:還挑什麽良辰吉日?就今晚吧。

于是當晚放學後,程骁預訂了一家西餐廳,跟鐘曉笛一起,和任雪薇見了面。

任雪薇遲到了十分鐘,來的時候被全西餐廳的顧客行注目禮。

她編着髒辮,穿着銀黑配色的短款外套,大長靴,化歐美妝容,五官深邃冷豔,又酷又飒,走路帶風。

她坐在了程骁對面,雙臂往椅背上一搭,微微揚起下巴笑了:“程少爺嗎?幸會幸會,容我多問一句,這位是你的……”

結果程骁還沒回答,鐘曉笛就替他解釋了,而且嚴肅正經,很有禮貌。

“任小姐你好,我是程少爺的同學,家境貧寒,最近靠他接濟吃飯。”

程骁:“……嗯,确實如此。”

誠然,這是一個正常智商的人都能分辨的拙劣借口,換作其他的千金小姐,可能就要當場采取點什麽措施來宣示主權了。

但是任雪薇沒有,她很淡定,甚至還帶着幾分看戲的愉悅之情。

她說:“喔噢,程少爺還真是慈悲博愛,不過換作是我,碰上這麽漂亮的姑娘沒飯吃,也會義無反顧伸出援手,順便還要跟她交流一下感情。”

鐘曉笛小嘴一撇:“你誤會了,我跟他沒什麽感情可交流,我只是餓了——可以點菜了嗎?我要西冷牛排、蟹肉沙拉和抹茶熔岩蛋糕。”

任雪薇友情提示:“這裏的冷烤羔羊腿和奶油燴香腸也挺好吃,建議你嘗嘗。”

“那行,聽你的。”

“還有黑魚子醬要不要?”

“你覺得好吃就都要。”

然後倆人就認真研究起了菜單,完全把程骁晾在了一旁。

程骁一頭霧水,這氣氛很怪啊,和自己預想的情況有很大出入啊。

他清了清嗓子,試圖将談話扯回正軌:“那個……任小姐啊,你也知道,今天咱們見面的主要目的,是……”

“我知道。”任雪薇頭也不擡,語氣坦然,“是增進對彼此的了解,為将來訂婚打下良好基礎。”

“……”

她輕笑一聲:“你覺得我這人怎麽樣啊?”

“……挺好的,英姿飒爽,一看就是女中豪傑。”

“那讓你跟女中豪傑談戀愛,你願意嗎?”

這問題太直白了,感受到鐘曉笛在桌子底下掐自己的力度,程骁強忍疼痛,委婉地回答她:“出于負責任的态度,我認為有必要跟任小姐你說清楚,其實我目前的所有精力都放在學習上,并沒考慮過戀愛的問題——退一萬步講,你和我也未必合适。”

任雪薇奇道:“那還用退一萬步講嗎?明眼人都看得出咱倆不合适啊。”

“……”

這是什麽奇怪的出牌方式?

程骁兀自發愣,鐘曉笛倒是聽出了幾分弦外之音,她試探性地問:“怎麽,聽任小姐這意思,你不想跟他訂婚啊?”

任雪薇笑:“誰會喜歡包辦愛情呢?敷衍敷衍長輩而已,而且我看程少爺接濟你吃飯就挺辛苦了,估計心裏也裝不下別人。”

“……”

程骁尴尬撓頭:“這麽明顯的嗎?”

“你都帶着人來給我下馬威了,居然還問我明不明顯?”

“呃……這也是萬不得已的計劃,希望你別太介意。”

“我不介意,反正與我無關。”任雪薇潇灑聳肩,“你有心上人最好,免得我還要擔心你被我迷倒,緊追不舍。”

就這一會兒的工夫,程骁已經被她獨特的說話方式擊倒好幾回了。

他擦了擦額上冷汗:“那就謝謝了。”

“但我還是有條件的。”

“……啊?”

任雪薇迎着兩人疑惑的視線,不緊不慢接過了服務生遞來的玫瑰葡萄露。

“我爸是個粗人,除了房地産業,他在其他行業的人脈并不算廣,比不上你父親。”

程骁納悶:“所以呢?”

她痞氣挑眉:“所以……我想請你想辦法利用程家的人脈,幫我去見一個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