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周末,對于需要工作,上學的人而言,蠻特殊,但對于無業游民而言,就和平時沒什麽兩樣。這無業游民說的不是別人,自然是乾啓。

當然,無業游民有無業游民的朋友,此時,他就和朋友在夜總會裏。

外面的音樂震天,這裏最大的包間裏,只零散坐着幾個人。時間還早,八點都沒到,大部分人都沒來,乾啓沉着臉一個人坐在旁邊,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

不過也沒人嫌他掃興,長得好看,坐在這裏就夠養眼了,不說話也行。

“你到底怎麽了?”趙新推開旁邊的人坐到他身邊。

乾啓看了他一眼,悶悶地搖頭,連話也不想說。

他這陣子很煩,有家不能回。更煩的是,他那天記下人家的車牌號,找人去查,也查了個石沉大海,對方是一個造紙廠的。

那家只有一個兒子,照片拿來一看,也不是見過的那個,真是要多郁悶有多郁悶。

趙新碰了個軟釘子,仔細地開始打量乾啓,這小子最近越來越奇怪,湊過來問:“那天那衣服,什麽時候做好?”

不說還好,一說乾啓更惱了,做好了都不知道怎麽送出去。

伸手去撈杯子,桌上的手機轉着圈震動起來,他拿過來一看,眉頭一挑,趙老三!他忙按了接聽,那邊說叫他去家吃飯。想了想,東西還沒拿,再說……就見不到那人,能和趙老三聊一聊她,也是好的。

站起來,興沖沖地就要走。

表情變化太快,被趙新一把揪住,“幹什麽去?我也去。”

被他一把甩開:“自己玩去。”出門買了些好吃的,直接往趙老三家去了。

******

趙老三家住的不近,開車要半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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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寶珠曾經的猜測一點沒錯,趙老三是真人不露相。他早些年在城郊,和當地農民買了幾畝宅基地,自己蓋了個大院子。他們兄弟幾個都住在一片,各自買地蓋房,到了這裏,俨然是到了一個小小的河南村。

乾啓熟門熟路把車開進來,他現在不回家,也不用司機了。關上車門,這裏來的人少,前兩天下的雪還都沒化呢,他踩着雪吱吱呀呀來到一個大黑色的大鐵門前。沒敲門,門就“哐當”一聲開了。

趙老三笑眯眯地站在門裏面說:“聽見車聲音我就來開門了。”

乾啓笑着走進來,院裏的樹都成了枯枝,上面壓着雪,正屋裏燈火通明,感覺很熱鬧。趙老三說:“今天剛到,就趕緊給你打電話了。”

他笑着,踩着石板路,一路跟着趙老三邁進正屋,厚棉簾子一打開,屋裏擺着四方桌,側邊的燈下面,那幅他見過無數次的山水立軸前面,正坐着個曼妙的姑娘,她執着那個龍泉窯的小賞瓶,正在燈下打量。

他簡直有點不敢相信,大喜過望道:“你怎麽也來了?”

那姑娘擡起頭來,她笑着說:“有借有還,我來還東西呀。”又晃了晃手裏的小花瓶,“順便幫你看看這個。”

乾啓喜的不知說什麽好,這些天的煩悶不快,一下子都沒了!只覺得心裏天高海闊,能乘風破浪。

“我打電話,讓大姑娘來給你幫幫眼,來坐。”趙老三招呼他。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寶珠,把手裏的東西遞給趙老三。

“來了就行,怎麽還買這些。”趙老三埋怨他,臉上卻笑的更開,拎着東西去廚房,那裏他老婆正在做飯。

“你最近好嗎?”他走前一步,也不記得脫大衣,就是盯着寶珠,好像一眨眼,她就不見了。

寶珠笑吟吟地也瞅着他,說:“挺好,那局我贏了。”

“我就知道你能贏,而且一定贏的很漂亮!”他看着她,滿眼,滿臉的笑,怎麽也停不下來。寶珠都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這人,至于這麽高興嗎?

她低下頭,略側了身小聲說:“等會……你要想知道,電視上還可以看到。”

“什麽?”乾啓沒聽清,追看着她,等她回答。

寶珠把那小瓶一把塞給他,“自己的東西不看。”盯着自己有什麽好看的。

乾啓低頭看看手裏的小瓶,又看看她,把瓶子放在桌上,邊解大衣扣子邊說:“那天你一走,我就想,糟了,要找人都沒處找去,也沒留個名,我想登尋人啓事都沒辦法。”

寶珠斜了他一眼,不就怪自己沒留電話嗎?可那天他又沒開口要……低頭笑着,也不接這話。

“來來,正好,先看看東西去。”趙老三走進來,“我這次帶了不少東西回來。”引着倆人一前一後,到了隔壁屋。

一進房子,乾啓就皺了皺眉。

趙老三按了燈,也受不了這味,“總存這些東西,這味沒辦法,忍忍!”倒是寶珠神色正常。

“那邊搞基建,挖地基挖出來的,我們幾個看着像是唐代的,去的有點晚,很多東西都被當地人收走了。”趙老三指着桌上的東西。

明亮的燈光下,依舊可以感覺到在土中經年累月侵蝕過的陰冷潮濕之氣。

寶珠和乾啓走過去,趙老三拿起一個長方形滿是窟窿的小陶器,“就是都不知道是幹什麽的。”遞給寶珠:“大姑娘能看出來嗎?”

寶珠擡手,被乾啓伸手一擋,他把自己的手套遞過來,也不看她,說:“太陰寒了。”

“這手套是男人的,太大……”寶珠說,知道他是好意,“戴上東西都拿不住了。”

乾啓把手套一戴,對趙老三說:“我來。”然後把東西接過來,問寶珠:“你別上手,說要怎麽看。”

趙老三:“……”

寶珠:“……”

“都吃這行飯,誰手上還沒碰過點出土的東西。”趙老三哭笑不得。

寶珠笑說:“我身體确實不好,不上手也對。”說完,不落痕跡地看了乾啓一眼,那人眉目俊朗,端着這出土陶器,此時鄭重的樣子像端了枚炸彈。

新出土的東西,在墓室裏久,死人的血肉化了散在土裏,隔着兩米遠都能感覺到陰氣。所以說命不夠硬的人,收這些東西的人一般風險大,不是沒有原因。

但東西本身不會騙人,寶珠不上手也知道這是什麽,淡淡道:“唐代的沒錯,這是一個陶竈,用來陪葬的。桌上那些也差不多,沒什麽名貴之物,都是生活用具,但這墓主應該也是當地的富貴人家。”

趙老三一臉後悔,“當時還有青瓷的罐子,香爐,盤子,可惜沒搶上。”

寶珠沒說話,自從她知道倒賣這個犯法,就沒準備買,也沒準備賣。一點沒發現自己的邏輯很奇怪,她拿什麽賣,以為這裏還和以前一樣呢,手底下一個人沒有,難道自己倒賣不成。

乾啓把那東西放下,寶珠指了指旁邊一個小鍋,“這個放上頭,一套。”

乾啓拿着一試,還真是。

“挺好玩。”他皺着眉說。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碰剛出土的東西,就算是小夥子,血氣方剛,也覺得陰氣很滲人。

趙老三又拿起桌上另一個四方的小陶器,“這是個啥?沒見過。”

寶珠一看,就樂了。手指搭在鼻子下面,擋着味說:“這個等會告訴你。”然後飛快手指點着,把桌上東西都是什麽,一一說了,轉頭向外就走,“真不行了,乾四爺說的對,我頭都暈了。”

趙老三捧着那四方陶器,追出來說:“我還想着讓你挑一個呢?”

寶珠腳步沒停,連連擺手。

乾啓把手套一卸,反着一卷,順手扔到院子裏的垃圾桶裏,追過來問:“沒事吧?”

寶珠心裏泛着惡心,搖了搖頭,點點桌上的茶,乾啓忙伸手摸了摸,還熱着,端給她喝,她就着人家的手慢慢喝了一小口,趙老三洗了手進來,一看她這架勢,心裏說:“嬌氣成這樣,乖乖,那還怎麽玩古玩,多少人現在打着燈籠找剛出土的呢。”

寶珠抱歉地看看乾啓,把人家當丫鬟使喚了。

乾啓倒不在意,“好點了嗎?”

寶珠點頭。

他忍不住關心道:“你這身體……”

寶珠伸手從他手裏接過茶杯,吹了吹上面的茶葉說:“沒事,前幾個月出了次車禍,才剛好,所以還得養一養。”

乾啓眉頭皺起,想再多問一句,卻又怕太唐突,只深深地望着她。趙老三心裏倒是飛快一轉,覺得這大姑娘大概是和自己在解釋,真是個懂事人。趕緊去了廚房,招呼自己老婆手腳快點。

他剛一走,寶珠就對乾啓使了使眼色,乾啓靠近,她靠在他耳邊,低聲問道:“那瓶子,你怎麽看?”

淡淡的香氣缭繞上自己,乾啓耳根一熱,指了指桌上的,“那個?龍泉窯梅子青色的小賞瓶呀?對嗎?”

表情純真,語氣天真,俊氣迷人,像只待宰的羔羊。

寶珠擡手,差點沒忍住敲他一下,小聲說:“那是梅子青色嗎?還賞瓶?你準備賞給誰?”

賞瓶這詞,雍正那朝才出的器形,作賞賜用的,宋代哪裏有。

乾啓看着她擡了擡的手,語氣不着痕跡的親昵,眼中帶上笑意,小聲解釋:“說習慣了。” 他玩清三代,看到那相似的器形,條件反射就給歸類了。

寶珠也笑,低聲極快地說:“就是個普通貨色,不是梅子青,剩下的你自己思量。”說完推開乾啓,坐直了身子,一副和他沒關系的樣子。

乾啓肩膀被推了一小下,極短的時間,可那細手指留在身上的感覺卻清晰綿長,耐人尋味。這女孩行事一向有章法,他一想就明白,因為自己剛才的關心,所以才有了這番話,先前進屋的時候,她半點意思都沒露,這人倒是,一分人情都不願沾別人的。

說不出心裏該高興還是生氣,他低聲說:“我知道了。”

不過想來趙老三真的以為這是個好東西,和自己一樣。不然也不會還熱情十足的叫了這人,來幫自己掌眼。

趙老三确實是不知道,很快就端了菜進來,和自己老婆一通忙活,張羅了一大桌。倒像要過年。

“我就是沾了沒文化的虧,入行的晚,再想學,也學不動了。希望都在我兒子身上。”趙老三剛坐上桌就感慨。

她老婆是從鄉下跟出來的,留着舊式他們那裏的習俗,客人來了不上桌,自己回屋去吃。

廳裏只留他們三個,也好說話。

寶珠看着那一桌菜,又看看乾啓,不知道他會怎麽辦,趙老三顯然對乾啓也很不同,介于客人和朋友之間。看趙老三提到自己兒子,她順嘴問道:“那孩子沒和你一起?”

趙老三給乾啓倒了杯白酒,“出門學藝去了,跟着我,一輩子還是這樣,連個自己的店也開不起。三年前,讓我托人送到景德鎮去了。”

乾啓一聽,好奇道:“去那兒學什麽?”

趙老三笑的與有榮焉,“當然是做瓷。仿古瓷。”他手執乾啓帶來的五糧液,好像是奧斯卡的小金人,紅光滿面地說:“大姑娘那天拿走的那個筆筒,說真的,就是他做的。”靠近寶珠,笑着問:“做的不錯吧?”

寶珠點頭,“專家說,高仿裏面,至少九十分了。”她看了看時間,示意趙老三給電視換臺,“等會那個鑒寶節目上也許會演。”今天又宸打電話給她,特別交代千萬別回家,估計上電視這事是沒攔住。

趙老三當然有興趣,換了臺,三個人就着電視吃飯,倒更随意。

乾啓笑意滿滿看着寶珠,沒想到她真能折騰,鬥寶都鬥上電視了。果然不負衆望,結果更是令他大跌眼鏡。

連趙老三,都目瞪口呆。

“這樣也行?”聽到裏面說自己兒子的手藝有九十分,他更是喜上眉梢,複又感慨:“這行裏要學的東西太多。我,實在是年紀大學不動了,只能這樣混日子。希望我兒子以後能出息。”

寶珠擡手,小指刮了刮眉尖,尋思着:作假,能有什麽大出路,一輩子還是見不得光。

乾啓倒是久久,久久都沒回神。

再看向寶珠的時候,他的心思已經千回百轉,神往心碎。那一天,看着她怎麽和趙老三你來我往,最後出其不意選了個不值一提的筆筒,可這東西也能被化腐朽為神奇,造成這麽強烈的娛樂效果,實在想不到。

寶珠趁機拿出那塊玉,放在桌上,對趙老三說:“完璧歸趙。”

趙老三沒有接,對着乾啓說:“大姑娘非池中物,她看不上這東西。”乾啓看向寶珠,她倒是極柔婉地說道:“怎麽會是看不上,只不過我現在不想收這些東西了。”

“剛才那個四方塊的瓷器,倒底是什麽?”乾啓柔聲問,他還惦記着,她說的每句話,他恨不能都刨根問底,免得回家惦記。

她輕輕瞅了他一眼,臉上帶上了笑,慢慢道:“和那碗上面的詩倒是有點關聯,床前明月光,剛才那東西,就是一個井床,古人怕小孩子淘氣,押在井上的。”

“井床?”乾啓迷惑,“你是說,那詩上面說的床是井床?”

“不然你以為是拔步床?”寶珠調侃他。

乾啓搖頭,“當然不是,可那不是胡床嗎?”

胡床——馬紮。

“馬先生說的。”趙老三也知道,這典故幾年前鬧得沸沸揚揚。

寶珠茫然搖頭,“不認識什麽馬先生,可是古人吟詩作對,是最風雅的事情,你說他是坐在馬紮上懷念故鄉更貼切,還是立在院子裏的井邊抒發感情姿勢更優美,這個就見仁見智了。”

乾啓想了想,如果是自己,大概是在院子裏,加上這詩原本是:舉頭望山月,說不定,還不是在自家的院子裏呢。他端起酒杯,碰了下寶珠的果汁:“受教。”

寶珠擡手捂上自己杯子:“我可是拿來主義,你多看點書,上面都有,別謝我,這個我擔不起。”

乾啓無奈放下杯子,擡手揉了揉眉頭,“你這人……”真令人頭疼呀。

趙老三安慰他,“乾四爺你有福氣,認識大姑娘這樣的人,心裏清,這樣的人現在少了。”又不愛沾便宜,長得明明吃喝不愁的樣子,可難得自愛。他年齡大,也喜歡這樣的性子,心裏的心思越發堅定。

擡起杯子對寶珠說:“我想以後有機會,讓大姑娘帶帶我那兒子,他太老實,這行,光會手藝沒什麽出息。還希望他回來的時候,大姑娘能願意見見他。”

寶珠驚訝,“這怎麽可以?”一個大小夥子,跟着自己算怎麽回事?

乾啓也詫異,這一刻他才明白,原來趙老三目的在這裏,大概早試探着,就想給自己兒子找個師傅,寶珠長的漂亮,又知道進退。說話綿軟卻有理有據,男人誰不愛聽,所以被趙老三相中了。

想的美!寶珠也沒令他失望,連說不妥。

趙老三擺手示意寶珠不要急:“他是個好孩子,你別看我長這樣,我兒子,生的可利整了。要說咱們認識時間短,不知根不知底,可人和人,還講個投緣,大姑娘那天和我一來二去,暗地裏過了幾次手,以你這個年紀,我佩服的不得了。回來才有了這心思。”

寶珠啞然失笑,“您也說了,我這麽年輕,您這托付太重了,我擔不起。”

趙老三看她推辭,也不勉強,畢竟才認識,說個想法,代表想和她進一步深交的誠意,他想的多,以後可以慢慢再說。人生充滿變數,對于他這個年紀的人來說,看到機會就要盡量抓住,歲月是年輕人的消耗品,卻是他的奢侈品。

“大姑娘去過景德鎮嗎?”趙老三又問。

寶珠以前去過,但現在……她搖頭。

“應該去!”趙老三說,又看看乾啓,語重心長,“玩瓷器的,都應該去那兒看看,長見識。”

乾啓沒接話,對于這個想騙寶珠的“借口”,他決定一點不給面子,靜坐抗議。

寶珠笑笑看着他,倒是點點頭,“那有機會去看看也好。”

乾啓掃了她一眼,情緒莫名開始焦灼。

趙老三眉開眼笑,“那等天沒這麽冷了,我抽個空,咱們一起去。”神情愉悅的像是在讨論春游。

寶珠笑着應了,倆人又聊起其它古玩的話題,乾啓卻都聽不進去,心裏覺得自己情緒低落的很莫名其妙,趙老三的兒子什麽樣子他都沒見,為什麽要着急?還有那天,接她的那個男人,嗯,男孩,也不知道是她的誰?那麽親密,不會是男朋友吧?

這種認知令乾啓越發沮喪,他甚至不敢繼續想,人家談了多久?關系好嗎?有沒有談婚論嫁?問題排山倒海而來,他立時心中火灼似的難受起來。明知道這些有的沒的,這時候不該想,可又管不住自己。

端起桌上的酒杯,恨不能一杯喝倒,完事!

斜刺裏伸過來只手,擋在他酒杯上,女孩輕柔的語調也随之而來:“你剛喝了一杯了,不是酒後不能開車嗎?還是你今晚準備借宿在這裏?”

他的手一頓,看着自己手腕上搭着的那只手,白皙柔婉,他循聲望過去,卻見她已收回手,也不看自己,拿着筷子,只夾自己面前小碟裏的花生,慢慢的放進嘴裏。

仿佛剛剛,都是自己的錯覺。

******

佳期如夢,這一晚,都那麽美好。

倆人從趙老三家走出來,天上不知何時已經飄起了小雪。

大路很黑,兩邊零散的幾支路燈亮着,映着雪花,滿天飛揚,悉悉簌簌落在肩頭,發頂,身側,兩人的腳步聲,仿佛都要和這漫天飛雪融在一起。乾啓擡頭望着不遠處,路燈下飛舞的白色雪花,紛揚美麗,混着路燈昏黃的光,輕飄飄無窮無盡,帶着可以游戲紅塵萬丈的肆意,一時間,他覺得,這是他有生以來見過最美麗的一場雪。

寶珠也在凝神,她看的卻是地上兩人被路燈拉長的身影,身邊的男人,身形原本俊挺,這樣的燈下,越發的欣長。她有些奇怪地想着,以前,和自己并肩走過的人,縱然身份相當,也會不自覺的慢半步,更別提大多數時候,那些人,都只是跟在自己身後。

這樣并肩而行的場景,在自己的記憶裏,竟然是第一次……不對,第二次了,她微微嘆息,那天,他也是這樣走在自己身邊的。

乾啓擡手按了一下,滴滴兩聲,車燈在遠處眨起眼睛。

“你平時出門都不開車嗎?”他問寶珠。聲音一出口,自己都愣了,太輕,太柔,他都不相信自己還能說出這麽輕柔的語調。

是因為身邊的人嗎?

他側頭看去,那女孩也正在含笑望着他,清豔堪憐的眉目,一如第一眼見到時的那天,昏黃的光,那目光仿佛柔情似水,他的心瞬時再次失了節奏。

就聽她說:“我不會開車呀,也沒有車。”

他,“哦”了一聲,慌覺出自己的失禮,又有些懊惱。

只有短短幾步路?他卻希望,這條路永遠都不要走完!又怕她冷,看向她,她身上還是穿着那件黑色的長大衣,他的心中,頓時說不出的酸澀難明。

“改天,我們再去一次平安坊吧,那裏還有很多古董店,我可以陪你去轉一轉。好嗎?”他終于想到了一個約她的借口。

她輕輕點頭,“正好,我也想去那裏看一看。”擡手指了指,他手裏的盒子,“明明知道打眼,為什麽還是收了?”

他笑了笑沒說話,這件東西對他而言太重要。縱然不好,他也喜歡。拉開車門,讓寶珠上車。

“你住哪兒?”開出大路乾啓才問。

寶珠說了地址,乾啓笑:“咱倆倒是一路。”都在南邊。寶珠望去窗外沒說話,這房子,并不是她的,本來想着有了錢就搬家的,只是現在恐怕又要耽擱了。和明珠的交手對她而言不值一提,當務之急,還是應該多出去走走,熟悉環境,早點獨立起來。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原來對于回家也是一樣。

原本挺遠的路,可是只一會,就到了!小區寧靜,遠遠的大門外,寶珠就讓乾啓停了車。乾啓想送她進去,又覺得太冒失,就靜靜停在了門口。

乾啓拉開車門,這是一輛瑪莎拉蒂,底盤低,寶珠腿不好,撐了一下竟然沒起來,乾啓連忙來扶,“小心。”心裏立馬決定:下次一定得換輛車。

寶珠立在車側,有些抱歉,“謝謝。”她說的聲音很小。

乾啓沒說話,有些擔心地看了看她的腿,也不好多問,略不安地柔聲問道:“那我們什麽時候去平安坊?”

“什麽時候都可以,嗯,要不明天吧?”寶珠擡頭詢問他,雪花落在臉上,她躲了下,輕聲問道:“你可以嗎?”

他扶着車門的手緊了緊,點點頭,“可以。”

“那就約在平安坊那個大街口的牌坊下面見面吧!”寶珠提議,她只認得那個地方。

他又點頭。

“早晨十點?”

他再點頭,嘴角已經彎起。

“那今晚謝謝你送我回來,慢點開車。”寶珠拿手袋擋在眉梢,雪越發的大了。

這是道別的話,他卻沒有動的意思,擡頭靜靜地凝視着她。還等着。

寶珠有點疑惑,放下手袋,“怎麽了?”雪又落在了臉上,卻不覺得涼。

“你不準備把電話號碼給我嗎?”他終于還是問了,更想問的是,“那天為什麽不給我?”

寶珠仿佛恍然大悟,“哎呀,我忘了。”這才伸手就去掏電話,又含糊不清地解釋說:“這東西,我,還是用不太習慣,所以總忘。”

說的亂七八糟,乾啓也沒聽懂,只想着:那你那天還要了趙老三的電話?

可這話怎麽好意思說出來?只是極快地按着她電話上顯示的號碼撥了出去,聽到她的電話響。他終于忍不住翹起了嘴角,心滿意足。

落雪飄揚

寶珠看着他,他側站着,微微立起的黑色毛呢衣領,趁着那棱角分明的下巴,那俊氣白淨的臉,低頭笑着的樣子帶着一種不相符的純真之氣,說不出的攝人,奕奕生輝。任由電話響,都一時都忘記了去接。

雪越落越多,她的電話,忽然自己停了,複又響起。

乾啓驀然回神,看着自己手中的電話,又看向她,喃喃說:“我沒打。”

寶珠低頭看去,看到上面的號碼,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

淡淡道:“沒什麽,是我家裏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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