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下意識的反應最直觀。
祁沉星幾乎要以為唐依是來回心轉意, 答應同他在一起。
但他還有理智,不容許他再在唐依跟前犯無可忍耐的錯。
唐依的腦子很亂, 一路奔跑而來的過程中, 這種混亂悄無聲息地散去了些許,讓她在面對祁沉星的時候, 能夠一鼓作氣地說下去:“接下來的這些話,不是為了和師兄劃清界限,只是我想我或許有必要說清楚。”
她道:“有些人認為我和師兄是一對。”
祁沉星心口微跳, 他沉着氣,沒有露出任何跡象,靜候唐依的下文。
“我認為他們或許不是憑空這麽想。”
唐依說,她的表情很認真,語速變慢, 想要盡可能清楚有條理地闡述自己的想法, “大概是發生了什麽事, 讓部分人産生了誤解。這之間,必定有祁師兄你對我的好,以及我在毫無察覺時做出的不妥當行為。”
“在這過程中, 你對我的好才是我之前說的那樣,是我偷來的東西, 不屬于我。因為我也沒有及時感覺到你的心情。”
“就是說……有我的一半責任, 你不要都覺得是你自己沒做好。”
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唐依的口吻并不那麽确定了。
她想不到好的措辭來形容,也不敢亂用詞, 因為之前祁沉星對這件事反應很激烈,她小心地使用說法。
祁沉星敏銳地捕捉到了這點:“你今天特意來找我說這件事,是想讓我不要怪罪自己?或者說,讓我不要太多想,你有做得不對?”
唐依略思索,點頭。
祁沉星問:“為什麽?”
按理來說,唐依不該想到這種角度,她現在應該是在苦惱,怎麽應對告白失敗後的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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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終于聽到了傳言,卻在思考她本身的問題,并且來向他解釋。
唐依如實道:“我覺得你那時候心情不太好。”
“那時候”是哪個時候,不言而喻。
祁沉星稍作沉默,聲音低了點:“又怎麽會心情好呢?”
他又不是和她在一起了,還表現得那麽狼狽。
沒有任何事值得高興。
“不是那個意思。”
唐依擺手,抿了下唇角,想讓自己的表情能更緩和這氣氛,“我是說,你那時候似乎在對自己不滿,很……頹喪。”
她找不到合适的詞了。
祁沉星的視線停在不遠處長滿青苔的石塊上,他在回想當時的情況,竟然沒法立刻否決唐依的猜測。
他确實對自己很不滿。
分明可以做得更好,但他到頭來功虧一篑在了何等意想不到的地方。即便不是滿盤皆輸,可在唐依幹幹淨淨地來拒絕他的那一刻,祁沉星确實有想起瓊說過的話——“你到底得到什麽了?”“你壓根沒得到吧。”
這麽多天恐慌的最大緣由,就在這一刻清晰地剖白,是他原本所不願意承認的事情。
——在唐依那樣明白的、不帶任何曲折地坦蕩回應出現時,祁沉星心底掠過某種恐慌的猜測:他可能真的會得不到唐依。
祁沉星從小就很聰明。
一開始是經由他人的誇贊形成了自知,到後來長大一點,祁沉星發現那些人對于他的誇獎,其實根本跟不上他設想的全貌,他就想,可能自己能夠比他們以為的,再聰明一些。
事實也正是如此,他一路長大,只要他想做,沒有什麽事做不成。他又極其敏銳耐心,任何事都不急躁;對自己狠得下心,很難有絆腳石。
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無助。
他面對誠懇澄澈的唐依,彷佛是為了彌補自己這一生都未出現過的軟弱,他在唐依身上體會到了可能的挫敗與無能為力。
只要想想她不會屬于自己,不會走到自己身邊來,祁沉星就沒辦法維持往日的隔山觀火,保持一派從容。
他對自身的傷口無動于衷,卻抵抗不了這個可能的設想。
祁沉星慢慢地開口,每當他這麽說話時,不偏不倚,又讓人很容易放下戒心:“你說,你的某些不妥當行為也要負起責任,以此證明我對你的好是你偷來的,這不對。”
這些天,他有設想過。
最開始他以為唐依喜歡自己,進而頻頻關注,愈發上心,才會去做那些事。可如果沒有一開始的那些誤會,他是不是就不會喜歡唐依了呢?
不是。
喜歡他的人太多了,他少年時就不斷地被各家小姐邀約送禮,許多人使勁了渾身解數來引起他的注意,要說喜歡,他也能感覺到這些人的喜歡。
但沒有一個人能成為唐依。
他只喜歡了唐依。
“就算你沒有做任何事,你是你本身。”祁沉星平緩地道,“我對喜歡的女孩子好一些,為什麽不可以?”
不要覺得這是負擔,更不要覺得是不應得。
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
沒人比你更配得上。
出乎意料的,祁沉星數天來掙紮于黑暗淤泥中無法自拔的沉重心情,随着他一點一點的思緒清明,逐漸緩了過來,又能如以前一樣游刃有餘地維持住所有。
他自我平複了那麽久,原來抵不上唐依站在他眼前的這幾句話。
就好像突然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塵埃落定感,祁沉星胡亂地想着:我都在責怪自己的時候,她卻來替我開脫。那種不周到、不合适、不完美的假象,在浮現崩裂之兆的瞬間,她沒有遠離逃跑。
或許……她甚至不會厭惡真正的我呢?
唐依一腔感想被這句堂而皇之的“喜歡”堵了個結結實實,她嘗試着再說點什麽,發現祁沉星這話還真有道理。
以至于回想起她之前急匆匆跑來說話的舉動,簡直是二傻子行為實錄。
“啊、這……”
唐依有點窘迫,被人直白攤到眼前的喜歡,她無可避免地臉頰發熱,“沒、沒什麽不可以的,開心就好。”
她好像很想從這種境況中掙脫,主動問:“師兄這會兒打算往哪兒去?”
祁沉星:“我去練劍。”
他看了看唐依:“你有何打算?”
心緒不寧,更是不能随意行事,祁沉星不會随意自毀,可無所事事只會讓情況惡化,練劍不比聚氣,對專注沒有那麽高的要求,是個好選擇。
唐依默了默:“……我也繼續練劍。”
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片刻,從安靜流動的空氣中,讀出了某種難以言喻的默契。
“那……”
唐依露出一個笑,“我先去聽風殿了。”
祁沉星點頭:“嗯。”
這一字的允準,讓唐依明白了他的态度,不由得徹底放了心,笑容中多了幾分真切意味。
“祁師兄加油練劍,我會努力趕上你的!”
祁沉星又道:“好。”
他徹底平靜下來了。
祁沉星到底是聰明人,一眼就看出現在的唐依期待的是什麽。她可以接受他的任何選擇,不論是遠離或斬斷,她都可以承受,因為她覺得自己之前做的不對,但這對祁沉星來說很痛苦。
祁沉星不希望唐依和自己形同陌路,要是唐依打定主意要躲着他,他不知道自己那時候能做出什麽來。
于是他終于選好了一種方法:他得輕巧地掩蓋失敗的表白,若無其事地繼續留在她身邊。
現今的一切事情他都推得循序漸進,除了唐依意料之外的幹脆,盡是徐徐圖之。
他不想用一些看似強硬,卻名存實亡的手端傷害唐依。
唐依說了的,主要看他。
他要和唐依在一起。
唐依匆匆地跑出來,又匆匆地跑回去。
二者之間最大的不同,是唐依回來的這趟明顯心情特別好,眉開眼笑,活力四射,進門就興高采烈地嚷嚷着:
“師兄,我們今天可不可以多學一招啊!”
寧衍風唇邊緩緩綻放的松緩笑容,凝固了:“……”
寧衍風:“還要練嗎?”
“嗯!”
唐依斬釘截鐵地點頭,鬥志昂揚,“我休息好了,我現在可以打十個!我要練劍!”
寧衍風:“……好吧。”
早期他還真擔心過,自己的嚴厲與否會不會對唐依的修途起到什麽負面的影響。現在看來,唐依是個徹頭徹尾的把握機遇型,壓根不用人說,她該做的事情自己就會去拼命。
他要考慮的事情,已經變成如何才能讓唐依适當休息了。
赤炎城城主親自上了禦嶺派。
相比合歡城當初的應對,赤炎城城主對修真域更多了一份鄭重與誠心。
唐依以為赤炎城大概是想投靠修真域,這次總沒錯了——上次她猜的太簡單,祁沉星和她說完還在瞠目結舌。
結果,祁沉星聽了兩句,卻搖頭:“赤炎城城主不過是有利可圖,很顯然,他與柯繁笙的圖謀背道而馳,開始內部分裂了。”
唐依:“??”
這個“很顯然”是哪裏顯然?
赤炎城城主既然知道溫顏母親的那道蔔算,數年前又大張旗鼓地來要人,想必确實很想得到莊思茵。不難想到,柯繁笙會去追求溫顏,大概率是為了和天工城套近乎,畢竟誰也想不到,即便莊思茵歇斯底裏的瘋了,溫知銳仍然一心護她,而且為了她對赤炎城十分不快。
柯繁笙卻和魔域達成了約定,很簡單,他不想靠攏修真域,受老城主的擺布,他要借魔域的助力篡位。
想到這裏,祁沉星很客觀地陳述:“赤炎城城主不該走這一趟。”
赤炎城馬上就要出事了。
唐依:“……”
上次不來是錯,這次來了又是錯。
這應該不是我的智商問題,是事情太複雜了吧。
祁沉星“嗯”了聲:“你得到的信息太少,不去知道這些也沒什麽,專心修煉。”
唐依哽了一下:“你能聽到我心裏在想什麽?”
“寫在臉上了。”
祁沉星習慣性地用拇指壓了下霜寒劍的劍格,心想:我要真能聽到你心裏在想什麽,怎麽還會讨不了你的歡心?
唐依并不難懂,祁沉星卻找不出她偏好的模樣。
唯一的解釋是她确實沒有傾向,這讓祁沉星更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