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洛蘊接到消息, 立即趕過來。

他望着這一地的狼藉,久久沒說話。

上元真人剛為祁沉星穩定了傷勢, 對他道:“是分魂之術。”

分魂之術, 好比一剖兩半把人複制粘貼出另一個。

要真是魔尊原原本本地在這兒,祁沉星就算是再天才, 也不能越級強殺。

“嗯。”

洛蘊緩慢地點了下頭,看着地上的血跡緩慢流淌,這裏偏潮濕, 血跡還沒幹涸。他看了一會兒,突然說,“我要去殺了宗綏。”

宗綏,就是魔尊的名字。

修仙的人好像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一旦某個人有了別的名號,大家為了表示尊重或者是方便之類的種種原因, 會以“名號”來稱呼, 久而久之就會忘記那個人原本的名字。

已經很久沒有人提起過魔尊的名字了。

上元真人沒能立即反應過來, 洛蘊在唐依面前蹲下,摸了摸她的腦袋,一聲不吭地去探祁沉星的脈。

“師兄……!”

上元真人反應過來了, “掌門”都不喊了,在洛蘊身邊跟着蹲下, 着急地勸他, “即便魔尊半身已毀,但你要去,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

洛蘊道:“我一個人去殺他, 不要別人。”

上元真人急得冷汗都下來了。

洛蘊冷冷地道:“我不做掌門了,我不連累禦嶺派,我要去殺了宗綏。”

唐依被他話中的煞氣與怨恨吓到。

上元真人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你生氣,可你若不做這個掌門,我與淩肅師兄同樣勝任不了。屆時就算宗綏死了,魔域還會有下一個魔尊,為了收攏魔域,他們必會拿禦嶺派開刀,到時候又該如何?”

禦嶺派其實有點青黃不接的意思,不是後繼無人,而是培養起來的人還不能足夠的擔當大任。

魔域是一整個兒,但修真域分了三派,四城又各自為尊,到底還是有些制衡的短處在。

“我無用。”

洛蘊收回了搭在祁沉星腕上的手,往祁沉星嘴裏塞了幾顆靈藥,一面死氣沉沉地說,“我護不住衍風,也護不住沉星。”

他們都是好孩子。

是新一代的希望,現在卻變成這樣,他還不能去報仇。

上元真人厲聲駁斥:“正是有你我派才得以安寧,你說什麽胡話!”

唐依的眼睛一下就紅了,她方才都沒覺得想哭,洛蘊說這話,她眼淚瞬間掉了一串。

“……”

洛蘊看見她的眼淚,僵住了,頓時從自己的情緒中抽離,小心翼翼地去看唐依的表情,不大自然地問,“你怎麽哭了?”

“我、我剛剛為了拖延時間,我、我騙那個傻逼魔尊說我做他女兒……”唐依抽噎着說,“我違背了我的良心,現在好心痛啊。早知道,我就罵他了!”

洛蘊:“……”

洛蘊:“噗。”

上元真人本來蓄勢待發、嚴陣以待要去勸洛蘊,沒想到洛蘊瞬間被唐依帶走了注意力,竟然還笑了。

……養女兒真好啊。

洛蘊望着唐依的眼淚,沒有随身帶手帕的習慣,想了想,随手用袖子在唐依臉上糊了兩把,算是幫她擦眼淚:“權宜之計,你忍不了一時,萬一死了怎麽辦?”

唐依被他粗魯的動作弄得差點往後栽倒,頑強地發聲:“是、是啊!爹說得對,爹說得好,爹說的道理最絕妙!”

洛蘊賞臉地又笑了一下,沒說話了。

他知道唐依在變着法兒安慰開導自己,道理他都懂,但他剛才也是真的生氣。

一瞬間怨氣與不甘全都上來了,他沒控制住,這不好。

多虧了唐依。

洛蘊側首對上元真人道:“沉星這孩子被反噬得太厲害,經脈有損,衍風那裏有醫聖留下來的藥浴池,先将他送去。醫聖還欠我一諾,我回去傳信,将他請來。”

他頓了頓,望了眼祁沉星,卻是對唐依道:“你不要怕。”

唐依怔了怔,想說自己不怕的,行動上先一步點了點頭。

上元真人應:“是。”

心底不禁再一次感嘆:養女兒真好啊!

溫顏在旁邊待了一會兒,見他們似乎說完了話,才找着機會過來鄭重道謝。

他朝着三人,包括唐依,深深鞠躬行禮:“多謝禦嶺派對我大恩,溫顏銘感五內,死生不敢忘,當為禦嶺派赴湯蹈火。”

洛蘊略颔首:“我派弟子自不可能看着魔域肆虐妄為。”

他說話直,連個客氣的“言重了”都不說,這其中還有一重,是他認為自己沒有代表祁沉星說“不足挂齒”這類場面話的權力。

畢竟,人是祁沉星拼死拼活救的。

溫顏是聰明人,他對着祁沉星再次深拜,道:“祁道友為此事而傷,我必傾力尋求救治,不敢有失。”

洛蘊:“有勞。”

這回答簡潔的……

上元真人看不下去,虛虛扶了一把溫顏,很有規矩地沒碰到半點衣料,囑咐道:“這事須得趕快告訴你父親,魔域為何無端對你出手,既然這次撕破了臉,天工城內也當戒嚴小心。”

溫顏很恭敬:“多謝真人提醒,我這便去傳信給父親。”

走之前,溫顏望着唐依,露出了一個抱歉的眼神。

唐依很快明白過來溫顏在想什麽:他好像是覺得,讓祁沉星這樣受傷,是很對不起她的事。

那時千鈞一發,祁沉星将她推開,不止一次護着她,祁沉星也是她該感謝的人。

除非……溫顏是覺得,她有權利站在祁沉星身邊,去責怪讓祁沉星受傷的人。

唐依不知道怎麽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她方才跑過來接住祁沉星的時候,什麽也沒有想,大腦空蕩蕩的,心裏預感卻十分不好。就是讓她現在再去說點什麽,她也無法陳述當時的感觸萬一。

唐依向來覺得,祁沉星是不會死的——主角怎麽可能會死呢?他身上一定有最大的幸運與偏心,無論何種境況都能夠化險為夷,萬無一失。任誰死了,主角不會死。

但方才的短短一刻,唐依卻覺得祁沉星可能是要死了。他渾身鮮血地躺在自己懷裏,呼吸十分微弱,一句話都不能說清楚,繼而暈了過去。

唐依的心髒跟着停擺了瞬息。

祁沉星在夜間醒來。

他還泡在藥浴池中,瓊在他身邊劃水玩,見他醒了,眼睛一亮,叽叽喳喳地告訴他:“你醒啦!太好啦!糖糖剛才還在這裏,這會兒出去了,可能馬上就回來了!”

祁沉星全身難受得厲害,擡起手這樣簡單的動作都無法做到,他望着瓊眨了下眼:“還好嗎?”

“我還可以啦!”

瓊自由自在地在藥浴中劃來劃去,跟一只驕傲的白天鵝似的,“我知道你很不好,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你殺的不是魔尊,是魔尊的分魂。”

祁沉星并不意外:“我知道。”

為了溫顏身上背負的重要性,魔尊可以出現,但後方赤炎城、魔域動蕩都需要人坐鎮,魔尊不可能顧此失彼,再大的利益也不能讓他放手魔域。

如果是完整的魔尊在這裏,他也殺不了。

瓊望着他沉靜內斂的模樣,分明身體裏疼得不行了,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表現,它撇撇嘴,小聲說:“糖糖哭了。”

祁沉星無聲地看它。

“照顧你的時候哭的。”

瓊扭着身軀,到底承認了自己和祁沉星是一條船上的,開始自發做小間諜打報告,“還不哭出聲,只掉眼淚,我一睜眼就看見了。但是你傷得太重,我那會兒也沒法動,沒去問她怎麽了。”

祁沉星默了默,道:“我知道。”

知道她大概是為了什麽哭。

你又知道了!

瓊驀地有種被哽住的感覺。

雖然祁沉星是它的主人,但是這副樣子真的好欠揍哦,讓人特別想看他失策翻車的表情。

祁沉星垂眸悶咳了兩聲。

沾濕了的黑發垂落在蒼白的頰邊,有種觸目驚心的脆弱感。他的眼底還殘留着點點血色,倒比失去了血色的嘴唇更顏色分明。水面上露出的脖頸修長如玉,滾落幾滴水珠,若珍珠流瀉。

唐依頂着雙處理後的哭眼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場景,腳步頓時停住了:“……”

giao。

為何突然美色沖擊。

——幸好顧及着是唐依來照顧,沒把祁沉星的衣服都脫了,否則唐依真的不保證自己會不會失禮地流鼻血。

祁沉星側首朝她看來,蘊着淺紅色的眼輕眨了眨,動作過于輕,看上去更像是難以置信地顫抖了一下。

他聲音喑啞地喚她:“師妹。”

唐依瞬間就心疼了。

三兩步湊過去,蹲在他身邊觀察他:“你有沒有不舒服?眼睛還好嗎?”

“我沒事。”

祁沉星手臂動了動,還是失敗了,他僅僅只能看着唐依,“是不是吓到你了?”

唐依伸手,幫他撥開貼在頰邊的濕法,好讓他感覺更舒适: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在擔心什麽有的沒的啊,你能沒事就萬事大吉了,我可是什麽傷都沒有受。”

她将要收回手時,感覺到祁沉星的臉頰在她掌心很緩慢地蹭了一下。

像是試探的慢動作,又像是太沒有力氣了,掙紮出來了這可憐巴巴的細微動作。

唐依的手指僵在半空。

大概是因為沒有感覺到她的拒絕,祁沉星将臉靠在她的掌心,脖頸彎出一段弧度,不做任何防備地将弱點暴露在她面前,姿态乖巧而依賴。

他嘴唇微動,開合時如同在細碎地親吻唐依的掌心,聲音更是低冽:“……我錯了。”

這就是他當時要說、而唐依沒有聽到的那句話。

事情走到這一步,看上去似乎他想要謀劃的全部得到了,可是當時當地,他看着唐依置身險境,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後悔——他即便再怎麽自信、認為那布局足夠保險,都不應該帶着唐依入局。

再怎麽怒火中燒、失去理智,他的後怕無法掩蓋。

那成為了他至今以來最大的失誤,也讓他醒悟。

——他絕不能對唐依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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