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磨磨蹭蹭地到了七點鐘,班主任照例來教室裏巡視,身後跟着一個比他高出半個頭的男生。
“咳咳!”郝德均清清嗓子,把埋頭趕作業的學生們呼喚起來,道:“大家看到了,這周我們班有一位新同學。來,向大家介紹一下自己!”
男生走到第一排最中間,張嘴大笑,然後利落的一揮手:“大家好,我叫饒東東,以後我們就是同學啦!”
饒東東的座位被安排在了逢雲左後方。郝德均在教室裏轉了一圈,雙手背在身後捏着手機,慢騰騰地走了出去。
後方竊竊的說話聲一直沒斷過,中間夾雜着新同學爽朗的笑聲。不過一個晚上自習的時間,逢雲旁觀者着南來北往的交流,已經不用主動問就知道了這位叫饒東東的同學之前在第十五中學,因為早戀被老師發現,收到了請家長的大招,兩個學生的家長在教師辦公室和班主任商讨了大半個下午,達成了“不能再讓兩個孩子有機可乘”的共識。而饒爸爸認為兒子身為男子漢,積極改正錯誤一事上理應作出更多努力,于是饒東東轉學,傳聞中的女主角仍在十五中就讀。
“哇噢,”李妙坐在逢雲前面一排,離饒東東更遠,此時也支着耳朵關心起後方的八卦,聽到這一節時小聲驚嘆。
也就那麽幾個小時的時間,新來的饒東東和周圍同學迅速打成一片,下課時跟楊術王鐘勾肩搭背地去食堂吃宵夜去了。
逢雲心裏羨慕地不行,覺得自己于人際交往上是個十足的白癡,念了大半個學期的書還不如人家一個晚上的自習。
第二天乃是周一的修羅場,昏昏沉沉的早起,行屍走肉般進了教室。課上到第二節 中間,遠遠地聽到亂糟糟的吵鬧聲,過一會兒甚至聽見有人用喇叭放起哀樂來,夾雜着尖聲哭叫,歇斯底裏。
語文老師皺着眉,對突如其來的噪音很是不滿,提高音量語調生硬地講完了剩下的課文。
中間還是十分鐘的眼保健操,學生們像模像樣地揉着,音樂一結束就有人噌地飛出去探查。
陽臺邊擠滿了學生,七嘴八舌地議論着。
原來有将近二十個人圍在學校門口,有人拿着放哀樂的喇叭,有人往校門裏大把大把地撒紙錢,有人坐在地上又哭又鬧,還有人不管不顧地要往學校裏沖,被校門口的保安吃力地攔住了。
“聽說是高三有個男生,上周四晚上回家,在濱江路翻過欄杆跳下去,摔在防洪堤壩上,第二天早上才被晨練的人發現。”
“噫——那還有的活?”
“肯定沒得活啊,不然家長鬧什麽呢!”
“好好的為什麽自殺啊?”
“為了學校食堂太難吃,士可殺不可辱。”
校門口的人還鬧着,樓上看熱鬧的年輕學生滿足了好奇心之後就慢慢散去,課間快結束的時候,派出所的警車閃着燈鳴着笛來了,等到第三節 課上課的時候學校已經安靜下來。
中午吃完飯回到宿舍,蔣曉光在水池邊洗昨晚泡的衣服,韓聯坐在床邊,兩條腿伸到欄杆外面,和逢雲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高伊吾照例做着題,一支鉛筆那在手裏轉得像朵花。
午飯吃飽喝足了,人人都懶洋洋的,蔣曉光那邊嘩地到掉一大盆水,道“哎,聽說早上校門口鬧事的家長開口要學校賠五十萬呢!”
“高三有這麽恐怖?”逢雲惴惴地問,他想的,必定是學業壓力過大才導致那位師兄一躍而下的吧。
“大概吧。”韓聯伸個懶腰,倒下去看着天花板道:“我打籃球認識一個高三的,是那個男生的同班同學,他們大部分人平常都是十二點睡,星期天一早就要來學校,連着考兩套題,兩個星期就能完整的考一遍語數外綜合,整個年級一起排名,平時每天都有小測……”
“這也太誇張了!”蔣曉光晾了衣服回來,道:“我們以後也要這麽搞?”
“應該都是這樣吧。”逢雲失望地小聲回答:“伊吾你說呢?”
高伊吾扶了扶眼睛,放下筆回答道:“每屆學生都是這樣過來的,我們也是遲早的事。”
“要死啊,天天考試還沒有周末,一個星期就周六晚上住在家裏!”蔣曉光痛苦的哀嚎。
高伊吾道:“我們一年四季做很多卷子,題也有深有淺,看起來好像被鞭策着努力鑽研,但總的說來學的知識都是十分基礎,停留在很淺的表層。教材的框架不變的話,普通學校是不會大範圍的拓寬學習範疇,只能不斷重複練習那些淺顯的知識。好的大學就只有那麽些,人人都想去,常規的競争方式就是看誰考得好。如果連淺顯基礎的知識都不能熟練掌握,也沒辦法談進入大學後再去學更實用的東西。等到我們工作的時候,要處理實際的問題,又比純粹的學習複雜很多。”
高伊吾很少一口氣說這麽多話,冷不丁地來一下,說完後整個宿舍安靜無聲。
逢雲心裏默默地揣測這番話,和高伊吾相比,自己完全沒想過那麽長遠的事。
“怎麽,我說的不對?”還是慣常的冷靜腔調。
蔣曉光籲一口氣:“啧,伊吾就是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哈哈,”韓聯拿枕頭扔他:“蔣二傻。”
上課盼下課,周一盼周六,這樣枯燥乏味的日子不停循環,很快就臨近期末。
一月的校園裏冷清肅殺,不知名的小樹掉光了葉子,只剩細長的枯條支在冰涼的空氣裏。不通暖氣的南方城市,冬天仍然是很冷的。
球場上已經沒有了鬧騰的學生,早晨的教室裏都是包子饅頭蛋糕面包的氣味。逢雲左手拿了個只剩一小半的牛角面包,牙齒機械的咀嚼,眼睛盯着英語課文,視線麻木地掃過一排排課文,好像記住了,又好像沒記住。上課的時候也強迫自己跟着老師的思路努力避免走神,課間休息喘口氣,把雞湯雜志拿出來看兩頁,算是積累一點老套的素材。念了一學期高中,攢了好些試卷,他把卷子整整齊齊地疊成A4大小,分成好幾沓用小號長尾夾夾好,晚自習做題做得太累就翻出來随便挑一張看。
雖然不情願,好歹也真的花時間學習着。
期末考試前一天下午,所有人把書桌裏的書本全部清理到教室裏側的陽臺上,一整個班的紙張,堆得快要沒地方下腳。
趙容主動和伍書可帶着當天打掃衛生的同學把考場布置好,書桌全部反過來放,上面貼着印了姓名考號的細紙條。
晚自習鴉雀無聲,哪怕平常熱愛聊天的同學也收斂了,翻着課本抱一抱佛腳,許多人都存在着共同的、實際上可能性非常小的期盼——說不定就看到原題了呢。
郝德均七點鐘來教室逛了一圈,滿面笑容地說:“不要緊張,發揮出平常的實力就好。你們考完三天就解放了,有那麽長的寒假等着,我還要批改試卷。”學生們象征性地笑笑,算是回應了郝老師乏味的玩笑。
逢雲豎起語文書,連着古文注釋翻來倒去地看。李妙打個哈欠,小聲抱怨道:“完蛋,老是在‘闕秦以利晉’卡住,明天要是考到估計又想不起來。”
“我期中考作文只得了40分,不知道期末作文要寫什麽,希望不是議論文,淑儀姐總說我議論文離題萬裏。”陶世遠搓着手:“逢雲,你準備得怎麽樣?”
見前排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看自己,逢雲趕緊表明立場:“……我考過的卷子裏選病句的題只能對一半。”
第一天上午考完語文,蔣曉光的媽媽就送了切好的鹵鴨翅過來。中午四個人圍在小書桌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對答案。蔣媽媽買的鴨翅又肥又大,鹵得十分入味,一口咬下,香鹹在舌尖炸開。
高伊吾盯着手裏的鴨翅,道:“你媽媽好厲害。”
“那是!”蔣曉光無不自豪:“我外公年輕的時候是開店做燒臘鹵味的,我媽這一手深的老頭子真傳。”
“好吃。”逢雲含糊不清地說:“鴨翅買的好大。”
正說着,祝鼎一破門而入:“高伊吾,十三題是不是選D”
楊術跟在後面:“《金牌聯考》十一卷上有一模一樣的題,明明是選C。”
“噢,”韓聯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我選的B。”
逢雲和蔣曉光默默地咀嚼着,他們倆都選了A。
“完蛋啊!”祝鼎一嚎叫着:“我完了,語文肯定一百分都沒有!”
楊術也不甘示弱:“我的拼音和病句都選錯了,我爸說要是掉出年級前一百要揍我的。”
兩人彼此拼慘,拼完一人拿只鴨翅走掉了。
高伊吾一言不發地起身去了洗手間。
“我剛剛,”蔣曉光小聲的說:“我剛剛聽到伊吾給家裏打電話說語文沒考好,好像被罵了。”
逢雲點點頭道:“這次語文好難。你媽媽明天還來嗎?”
“哦對,她說明天涼拌豬耳來,叫你們都別吃食堂的菜。”
“仗義,”韓聯就着沾着醬汁的手拍拍蔣曉光:“明天我打了米飯回宿舍等你。”
晚自習的時候教室裏都是竊竊的說話聲,考試期間學生們最熱愛的團體活動就是對答案了,連賭咒發誓說自己絕不參與以免影響後續發揮的人都免不了參與進來。小聲的哀嚎與驚駭此起彼伏。對到後來誰都說服不了誰,就相約偷偷溜去辦公室找老師問答案。
從辦公室回來再在進門的時候克制地說一句比如“費老師說了閱讀第三題是在首尾自然段找答案”之類的話,立刻又激起一陣讨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