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妍嫔案(終)

夜半, 微風拂過宮門口的油紙燈籠,火光搖曳。

冷宮內, 侍衛換了第二批。守門的內侍雙目無神,打着哈欠。前兩日宮裏剛發生了命案, 若擱在平時,他們早已倚在牆根呼呼大睡。

他們不知此時院牆內,一道詭秘的黑影悄然穿梭其中, 背上系一粗布包袱, 左顧右盼片刻才縱身躍起,匍匐于牆頭上。

幾句談話聲不期然飄入黑衣人耳中。

“邱葉先生奉謝大人之命,前來調查妍嫔一案,你們幾個速将宮門打開, 莫要耽誤公事!”

說話之人乃內務總管莊公公, 而在他身後站着的正是喬裝之後的葉秋嬗。幾個內侍雖知曉皇上已下令将妍嫔案了結,但一瞧見是莊公公,即便心存疑惑也不敢怠慢了。

一人立馬摸出開門鑰匙, 這冷宮素常是從外鎖了的,這下要開門還得一把一把地試。

如此便耽擱了些時間, 那匍匐在牆頭的黑衣人眉頭緊皺,低頭見圍牆之下又是巡邏侍衛,別無他法只得原路返回殿中。将包袱取下,悉數塞入床底。慌亂之中粗布打開一角,露出幾串相互糾纏的珍珠瑪瑙項墜,随着玉石相扣之聲, 金光乍現。

黑衣人忙将布掀起蓋上,随後便利落地解了一身夜行衣,裏頭卻是一件绛紫色宮女常服,将黑面一扯,露出一張相貌清秀的臉蛋來。可不就是那被妍嫔刺傷了的春曉麽……

耳聞外間有雜亂的腳步聲,春曉面沉如水,迅速縮入被中,佯裝成熟睡的模樣。

“李公公,春曉現在何處?”葉秋嬗步入殿中問道。

“春曉應是在寝殿耳房內,邱葉先生情随奴才來。”那李公公畢恭畢敬對葉秋嬗道,随後領着她和莊公公往寝殿走去。

路經之處無不是破敗景象,怪道人人皆說冷宮陰森,今次一看可見一斑。

寝殿門前燈籠滅了一只,還剩一個形單影只在夜風中搖晃。李公公上前扣門朗聲喚道:“春曉,刑部的大人來查案了,你快些起來。”

話音一落便伸手将門推開,發出刺耳的‘吱嘎’聲。殿內一片陰暗,唯有他們的腳步聲打破了死寂。

李公公點燃案前燈盞,莊公公伸手一拂,将他打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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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殿內全景被燈火照亮,一張案幾、一套桌椅、還有一方睡塌,相當簡陋的陳設。

而在寝殿右方有一偏房,設為近侍宮女的就寝處。

經過方才那一系列動靜,裏頭的人終是‘醒了’,衣釵淩亂地奔了出來,誠惶誠恐跪下。

“拜見莊公公、拜見大人,奴、奴婢不知兩位貴人大駕光臨,方才在偏房裏睡熟了……大人恕罪啊……”春曉顫聲求饒,臉上的刀傷已結了痂,新肉與舊傷拉扯着她的皮膚,看起來有些猙獰可怖。

“我也是受謝大人之命突然造訪,無事的,你且起來。”葉秋嬗臉上攜笑,欲上前攙扶。

春曉卻惶恐地避開連道“不敢”,葉秋嬗見此也不惱怒,笑笑收回手。

“春曉姑娘的傷倒似大好了。”她盯着她笑道。

“多謝大人關心,奴婢臉上和身上的傷已然結痂,想必再過些時日便會康複。”春曉輕撫胸口處低頭道。

葉秋嬗笑意不改,只是目光頗有深意看了她一眼,而後環顧四周,默了片刻才開門見山。“春曉姑娘,實不相瞞我半夜造訪是為了搜尋證據而來,今朝我與謝大人在昭和殿找到一個木牌子,像是江湖某個門派的信物。喏,便是這個……”

葉秋嬗說着掏出一塊竹牌大小的木刻牌子,上頭四方四正書着一個鮮紅楷字——“玉”

春曉随之擡頭去看,微微一怔,面上卻并未表現出過多的異常,只是在他人瞧不見之處,悄然伸手往腰間一探,瞳孔緊縮,又将頭埋下去。

說話卻是十足的驚愕:“為何會?難道宮內混入了江湖流賊不成?那妍嫔娘娘莫不是……”

見她還在裝腔作勢,葉秋嬗勾唇冷笑,“這我也不知,是以才會來此搜證,若是運氣好那歹人還未逃走,還可以順道将其拿住,看看他究竟是謀亂還是謀財。”

她說完便将木牌收回袖中,春曉則怔在原地一言不發。

“莊公公,煩勞您同我一道搜尋,這殿內委實雜亂。”

莊公公點頭應下,“那雜家便幫邱葉先生搜一搜偏房吧,就怕萬一那歹人将贓物藏在了這處呢……”說完便拂塵一甩朝偏房走去。

春曉猛然擡頭,欲上前阻攔,身還未動便聽葉秋嬗那處又開口喚人了。

“春曉姑娘,你來我這處吧。”她站在案幾前招手道。

這說話的功夫,莊公公已入了偏房內,春曉額上已生出冷汗,聽裏頭桌椅搬動的聲響,便知自己大勢已去。

再擡頭時已是滿面戾氣,似下定決心一般,緩步往葉秋嬗那處走去。

“邱葉先生有何吩咐?”她低頭道,眼中殺意一閃而過。

葉秋嬗卻似渾然不覺,還背過身去,将抽屜一一打開查看。“春曉姑娘,這是何物?”

她将一沓草紙拿了出來,裏頭還夾着幾只毛筆。春曉冷眼瞧着,說話聲卻一如往常:“是妍嫔娘娘生前所用的紙筆,娘娘素來有此愛好。”

“哦?”葉秋嬗将那些草紙細細翻閱,紙上筆跡還算工整,皆是臨摹書法大家之作,按葉秋嬗的道行來看,這字寫得相當不錯。

“妍嫔娘娘患有癔症,竟還能夠平心靜氣修研書法麽?”她疑道。

“妍嫔娘娘并非時時發作,更多時候娘娘還是如常人無異的。”春曉悄然靠近葉秋嬗,右手伸進袖中……

“那你為何哭訴妍嫔時常虐打下人?”葉秋嬗蹲下身來,指腹撫過桌角,上頭的裂痕錯亂交叉,好似利器所致,可見是在妍嫔癔症時留下來的。

春曉回首望望偏房,莊公公還在裏頭沒什麽動靜,再看向葉秋嬗時已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來,雪光淬亮,如奪命無常。

“奴婢沒有說謊,冷宮裏的內侍都知曉的,奴婢還差點被娘娘打死呢……”她氣息如常,雪亮的刀尖卻已近在咫尺,就在要下手之時,前頭的葉秋嬗卻忽的起身走開。

“嗯?這是什麽?”她似乎發現了什麽,走到案幾靠牆處,蹲下查看。

這面牆上遍布斑駁,是由利器刻出的痕跡,仔細辨認才可看清。這滿牆刻的是一‘死’字,一筆一劃深入牆體,可見刻字之人是如何的怨恨滔天。

葉秋嬗将案幾推開想看清楚些,沒料到那桌案背後還夾着幾本冊子,就這麽掉在了她面前。她眼角掃到身後的人,面沉如水将冊子撿了起來,一一翻看。

“怎麽此處會有聖上為先皇太後抄送的經書?”她訝然問道,将幾本冊子擺了出來,竟然都是聖上親筆。手上還剩一本封皮沒有署名的冊子,剛準備翻開,春曉卻已欺身上前。

“大人不如親自去問問妍嫔娘娘?”她身形如鬼魅,低低在葉秋嬗耳畔道,聲音喑啞,絲毫沒有平日的清脆動聽。

白光驟現,那鋒利的刀刃已擱在了葉秋嬗脖頸之上。

“你……”葉秋嬗正欲開口,那刀子便又欺近幾分,吓得她立即噤聲。

“多說一字,我便讓你人頭分家。”春曉沉聲威脅,眼睛盯住偏房處,緩慢挪動腳步往門口走去。

此時殿內空無一人,她若不驚動莊公公還有機會逃脫。

眼見着已移到大門處,剛欲下手将葉秋了結,卻有一只手從她身後伸來,指尖快如閃電,眨眼便将她手中刀刃奪了過去。

在她驚愕之時,葉秋嬗也靈活地掙脫桎梏。轉瞬之間春曉便從優勢變為劣勢……

“你是誰?!”刀抵在喉間,春曉不敢動分毫,煞白着臉怒問。

“這句話應當我們問你才對。”身後人聲若清泉,卻是十足的冷意,正是謝芝。

實際上,打從進門開始,他便埋伏在上面,等的便是這個時機,今晚的搜證之行,不過是試探春曉的計策而已。只是沒想到她這麽沉不住氣,沒多久功夫便露出馬腳來。

“我是春曉啊,謝大人。”春曉還不死心,攜着假笑道。

謝芝與葉秋嬗正要開口揭穿,便聽偏房的人走了出來,“師妹,你失蹤這麽多年,我竟不知你跑來宮裏幹了這些勾當。”他說着,将手中包袱扔出,霎時間,金銀珠寶散落一地……

來人一身內侍官服,擡手将臉上假面一揭,露出一張清秀雅致的面容來,正是那扮作莊公公的千面郎君玉非生。

“師兄……”春曉怔然,難以置信,“你怎麽會入朝廷?”

玉生門屬江湖邪門歪道,向來不為正義之事,玉非生當年也是被應大人招安才入了正道,不然如今也會是個為非作歹的飛賊流寇。今日謝芝尋他,說真兇或許會易容之術,他便猜測或許是自己同門,直到方才聽她以真聲說話才覺熟稔,想起是自己那失蹤多年的同門師妹,一時心中五味雜陳。

誰會料到有一天他與同門重逢,竟是以敵對的身份……

玉非生與春曉遙遙相望,眼中隐有淚意。

“是你殺了妍嫔?”他問。

春曉卻頹然不語,好似被人抽空了靈魂一般,謝芝手中刀刃又緊了幾分,将她脖頸劃破,滲出血來。

似乎這疼痛又将她喚醒,苦笑一聲,“師兄,咱們玉生門你是知道的。我不過是拿人錢財□□,平生殺過的人不計其數,這次不過是個冷宮妃嫔,你們作甚這般給我下套?”

她一語将人命說得輕描淡寫,仍是冥頑不靈,謝芝更是怒極反笑。

“性命自是平等的,所以你如今落網,便要将先前的罪孽也一并償還!”他說着手中刀刃又欺近幾分,令春曉有一瞬的窒息感,“你說你拿人錢財,是受誰人指使,速速招來!”

春曉頭暈目眩,眼中憋出血絲,但奈何她怎麽也擺脫不了謝芝的桎梏。

死亡的懼意令她産生一絲退卻,掙了掙還是道:“我招、我招,你将我松開些。”

片刻後,謝芝微微松開手,留給她說話的空隙,才聽她啞着嗓音緩緩道:“指使我的人便是妍嫔娘娘。”

她一語如晴天霹靂,在場三人俱是怔住。謝芝最先反應過來,質疑道:“妍嫔娘娘會雇兇來殺害自己?死到臨頭還不坦白?看來是要将你押回刑部用酷刑才行。”

春曉卻急急辯駁:“我沒說謊,不信你們問邱葉先生!”

她也聽聞葉秋嬗能通過他人神态測謊,還當她方才已測出她說的是否屬實,忙出聲求助。

葉秋嬗卻冷着臉搖頭。

“謝大人,此人詭詐,先前在樞密省便将我們蒙騙過去,此時再測恐怕也無用處。”

謝芝颔首答:“秋葉所言極是,我看還是将她押回刑部以酷刑審問。”

眼見他兩人不再有耐性,春曉急了,話語便像開閘一般,盡數傾吐出來:“真的是妍嫔娘娘,你們瞧那包袱裏全是白家和皇後給她的。我本是混入宮內偷盜財寶,誤入冷宮,妍嫔便以這些財寶誘我為她辦事,說成功以後便将藏財寶的地方告知我。其實這一切都是妍嫔策劃的啊……她讓我迷暈一個宮女然後去庚太妃酒中下毒……她還讓我給太妃送信引她去琉雀殿,她、她還想殺了我嫁禍給太妃……她已經瘋了,我只能自保将她殺死,然後按計劃中嫁禍給來人,可我也沒想到長公主會誤打誤撞成了替罪羊……這一切都是妍嫔謀劃的,我只是受她雇傭而已……大人饒命啊,師兄饒命啊……”

她兀自哭求着,待擡起眼來卻見謝芝三人皆是大驚失色,怔在當場。

“妍嫔與庚太妃有這般深仇大恨?……”葉秋嬗呆愣喃喃。

就在此時,春曉驀地伸手擒來,卻是趁她與謝芝不備之時,掐住了她的脖頸。

“放開她!”謝芝反應過來,怒喝。

“放我走。”春曉沉聲道,“你将我放開,我便不會傷她。”

葉秋嬗被春曉扣準了喉頭,臉色霎時通紅。謝芝不敢猶豫,稍稍松手,在春曉不注意之處,朝玉非生遞去一個眼色。

玉非生心領神會,緩步走上前來,“師妹,外面都是侍衛,你逃不了的,回頭吧。”

他愈是往前,春曉便愈是往後退,挾持着葉秋嬗退出寝殿來到院外。

“師兄你在說笑麽,我怎麽可能回的了頭,要麽生要麽死,我為何要落到你們手中等死?”春曉眼角有淚,将她臉上的易容軟膏洗脫了去,露出一點原本的面貌來。

“你的确回不了頭,但你若傷她半分,莫說等死,你便是求死也不能。”謝芝沉聲威脅,手背青筋暴起,難掩戾殺之氣。

但奈何春曉的命遠不及葉秋嬗重要,再是怒火中燒,他也怕這亡命之徒被激得痛下殺手……

謝芝松開她,攤手示意春曉,“你走罷,若是能逃得出去……”他話未說完,春曉便将葉秋嬗狠狠往前一推,推入他的懷中,而後縱身跳上了高牆。

謝芝眼疾手快接住葉秋嬗,而後手中暗器飛出,直直往春曉腿上紮去,她驚叫一聲掉下高牆。

“刺客!”牆外響起一陣喧嘩聲和刀槍沒入肉體的悶聲……

玉非生大叫一聲“不可!”,而後追了出去,謝芝将葉秋嬗安頓,也跳出牆……可為時已晚,春曉從高牆落下已傷及內髒,再而被慌張無措的侍衛當成刺客,連受幾刀,血如泉湧。轉瞬間便已命歸西天……

他們兩人都出去了,葉秋嬗呆在院內,稍有些回不過神來,方才慌亂之中,她手上的那本無名書冊掉到地上,上頭密密麻麻寫着幾行小字,其中一頁還被撕掉了。

葉秋嬗直覺這是重要證據,上前撿了起來仔細查閱,卻見書上反反複複寫着——“香祖,亥時一刻,琉雀殿敘話。元紹待你。”

香祖?不正是庚太妃閨名麽……

葉秋嬗心頭一跳,覺得這字跡瞧着甚為熟悉,邁步跑入殿中,來到案幾處,那幾本經書還擺在案上,上頭字跡與這如出一轍,扉頁上有聖上親筆所書——“孝兒元紹,祈聖母皇太後福壽延年……”

葉秋嬗見此,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難以思考。

“庚太妃和皇上……”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更晚了~~

這章信息量有點大,關于太妃和皇上是我很早就有的想法了(……)

剛開始百花宴女主也奇怪過為啥建太妃府你們還記得嗎,皇室啊貴圈真亂~

然後解答一些看似bug的疑點,妍嫔知道這個秘密,然後被皇上知道了,想滅口,她只有裝瘋(當然後來到冷宮是真的有點瘋了)

妍嫔不甘心想報仇,因為自己有兒女,所以不敢動皇上,于是想出嫁禍太妃。

皇後也知道這個秘密,她沒參與謀劃,但是她是遞刀之人= =(那把刀是她送的,包括金銀珠寶也是)

皇上知道有人要陷害太妃後立馬要求結案,也是怕此事敗露

還有玉非生師妹是易容的,但是他們易容并非全臉易容,所以她臉上的刀傷是真的(是公主劃到的)程大夫沒檢查出來易容。

還有些細枝末節下一章還要說說~我知道很扯淡23333333333

_(:зゝ∠)_(你們還發現什麽bug跟我說哈!我腦袋有點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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