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唔,”淩松像小孩子一樣從身後抱着他的腰,在水裏輕輕搖晃起來,“……剛剛想了這麽久,是因為他比我有趣嗎?”

淩淩愣了愣。

大概是錯覺,他居然從這個問句中品出了幾分醋味。

他沒想到淩松會問這種有幾分幼稚的問題,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麽回答。

依照彼此的身份,他們之間不過一段露水情緣。

将軍現下對他心生憐惜——也許其中還夾雜着幾分愧疚,然而等回到都城,他還是白羽騎戰功赫赫的主将,自己也還是深溝裏令人嫌惡、避之不及的,再也爬不起來的一灘爛泥。

——哪舍得把他也弄髒了呢。

也許将軍現下只是随口和他調笑……

淩淩卻沒辦法像柳安教的一樣,随口敷衍着,哄騙這樣一個實際上溫柔而真誠的人。

淩淩沒有回應,氣氛一時間居然尴尬地沉默起來。

淩松正打算說些什麽轉開話題,然而從背後摟着青年,看着對方被遙遠月光映亮的半張輪廓柔和的側臉時,他腦子一抽突然脫口而出:“我們以前在哪裏見過嗎?”

他說完才反應過來這句話聽起來就像是輕浮的搭讪,正努力思考如何補救,懷中的身體卻不知為何僵硬了一下:“……沒有。”

即使隔着越來越濃郁的霧氣,青年的聲音依然十分清晰地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從沒見過。”

“我這種卑賤的身份……怎麽會和您見過呢?”

淩松皺眉道:“你不必這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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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到一半卻停了下來,茫然地看着淩淩沒有太多表情時顯得有些冷漠的側臉。

他隐約感覺到兩個人的距離似乎又遠了一些,有些不知所措。

剛剛明明還好好的,是自己又做錯了什麽嗎?

他自知在察知他人的情緒方面一向過分遲鈍,常常不自覺地做出一些看似不顧別人心情的舉動——雖然大多數時候他也的确是不怎麽在意就是了——踟蹰了一下,正打算直接開口詢問,卻發現淩淩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連忙用手背試了試他側臉的皮膚:“是不是感覺冷了?”

淩淩默默點了點頭。

怕他受涼,淩松迅速把人從水裏撈起來,用裏衣仔細擦拭幹淨裹進厚厚的大氅裏。淩淩乖乖地站着任他動作,讓擡頭就擡頭,叫伸手就伸手,卻在淩松試圖幫他系上大氅的系帶時将手指輕輕地覆上了他的手背。

“……我自己來吧。”

淩松無言地收回了手,向後退開半步,靜靜地看着公子修長的手指靈巧地在襟口打了個端端正正的結,才無言地向他伸出手,握住他有些猶豫地覆上掌心的手腕,攬着腰将人拉進懷裏穩穩地打橫抱起,幫他掖了掖領口,運起輕功向營地疾奔而去。

淩淩溫順地蜷在淩松懷裏,側臉隔着薄薄一層布料貼在寬厚的胸膛上,令人安心的穩定心跳在耳邊有力地敲響,環着自己的手臂堅實而可靠。淩淩暗嘆一口氣,在這個令人留戀的懷抱中默默合上了眼睛。

來的時候彼此間明明還是溫暖融洽的,回去的路上卻氣氛不知為何變得僵冷了。

溫泉一夜之後,淩松明顯感受到兩人之間生疏了不少。

簡直像是回到了一開始,淩淩剛剛被治好送到自己營帳裏來的時候,默默跪在一旁垂首盯着地面的樣子。

淩松不知為何感覺有些委屈。

毯子有什麽好看的,還能看出一朵花兒來不成?

……就算自己真的比不上那人,随口哄哄他也不行嗎?

這種堪稱任性的情緒很多年沒有過了,于淩松而言甚至有些新奇。

雖然有個鼎鼎有名的父親,但他也是從最底層的士兵做起,在營中一路摸爬滾一步一步走上來的。再後來早早便扛起了将軍府的擔子,接下了白羽騎主将的名頭,年少領兵,戰不旋踵,前方兇險萬狀,身後無所憑依,他從未退縮或埋怨過。

他早已沒有了可以坦蕩地述說軟弱心情的對象了。

……也便就此再未有過更加親密的接觸。

更多的時候他看着洗幹淨乖乖上了塌,縮在床的內側抱着被子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的淩淩,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到案前捧起話本,裝模作樣地就着燭光翻起來,實際上根本不知道自己讀了什麽。

“你先睡吧,我再看一會兒書。”

帳中的燈火卻徹夜未熄。

這般不尴不尬地過了幾日,不知不覺中大軍已經接近了都城。

在紮營地登高遠望,已經能夠看到城中最高的宮殿在陽光下閃耀着華麗光輝的、鋪滿了琉璃瓦的屋頂。

淩松已經開始回憶自己府上的布局,計劃起了回去之後應該把淩淩安置在哪間屋子裏了。

将軍府的家訓裏有一條克勤克儉,這一點在老将軍和現在的将軍身上都體現得淋漓盡致,可以說的确是一脈相承了。

故而即使從老将軍的時代起,白羽騎就已經為君王立下赫赫戰功,天子腳下的将軍府依然一如既往地沉默而低調,規模大小和其中布局的華麗程度甚至不及某些民間的大富之家。

……沒錯,他現在就是在思考怎麽樣從久未修繕的将軍府裏挖出一間舒适又不失體面的屋子給淩淩住。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鬧了別扭,導致這段日子過得有些不是滋味,但人他肯定還是要帶走的。

不僅要帶回家,還打算從此好好護在羽翼下寵着的。

就算有一天沒有餘力了……

那也是以後的事情了,船到橋頭還自然直呢,現下裏他是暫時放不開手了。

睡都睡了,總不能抛下不管。

第一次還能騙騙自己是喝多了,後面那些暧昧地舉動就再沒辦法自欺欺人了。

他又不是真的糊塗。

那些暧昧的情緒雖然摻雜着愧疚和憐惜,卻是實實在在地存在于眼底、燙得他心口酸軟的。

他這樣一個看不見明天的人,放縱一把又何妨?沒必要為難自己了。

再說了,淩淩本人其實也十分可愛,明明是隐忍溫順不願意打擾別人的性子,有時候某些小動作卻又不自覺地顯露出小心翼翼試圖撒嬌的樣子,簡直要讓人心尖都顫了起來。

淩淩跪坐在塌前,垂着頭用毛巾輕輕擦着往下滴水的黑發。他的動作太慢了,淩松實在看不過眼,扯過一條幹淨的毛巾坐到他身後的塌上,專制地接手了這項工作:“靠過來。”

他用和表情截然相反的輕柔力道隔着毛巾揉搓着掌心細軟的黑發,擦了兩下又忍不住開始念叨:“慢慢吞吞的,一會兒受涼了怎麽辦?”

就着這個姿勢,淩松大腿內側緊實的肌肉正好能觸碰到淩淩單薄的背脊,透過薄薄一層布料交換着彼此的體溫,讓這平平無奇的一刻染上了格外溫情的錯覺。

淩松能夠感覺到淩淩似乎是因為他這句話低下頭微微笑了一下,大腿上被對方背後蹭到的那一小塊皮膚便像是被螞蟻爬過一般細細密密地癢了起來,連帶着心尖上也一陣酥麻。

為了防止自己做出什麽不得體的舉動,淩松迅速将淩淩的頭發擦到半幹,站起身越過他将兩條毛巾挂回架子上,頭也沒回地随口問道:“還有兩天左右就能到都城了,你有什麽要收拾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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