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柳璃辦事效率極高,次日清晨淩松推開花廳的門,便看見一襲墨藍長衫的男人在窗前負手而立,他的身姿颀長,高大挺秀,單看背影,難免讓人揣測是哪家的翩翩公子。

“聽說将軍想和我談筆生意?”

然而他一開口,聲音竟是粗嘎難聞,仿佛用粗糙砂紙在生鏽的鐵鍋上大力刮擦,令人忍不住皺眉,甚至想要以手掩耳。

淩松面上卻毫無異色,甚至朝着這個背影拱了拱手。

“竟然勞煩樓主親自過來一趟,實在令我心中不安。”

即使是作為未明樓的長期合作夥伴,他也沒有見過幾次這位神出鬼沒的樓主,

“客氣的話不必多說,”姿态高傲的男人終于舍得轉過身來,露出一張沒有半點花紋的黑沉沉假面,“連小情人也要我來救,淩将軍想好這準備付出什麽代價了嗎?”

淩松沉聲道:“只要我能給得起。”

他并無意在這位樓主面前掩飾對淩淩的重視,畢竟兩人遇襲之時是何等情形,那一堆“救援來遲”的面具人估計都會一五一十地禀報上去。

樓主輕輕拊掌,假笑道:“有誠意,我最喜歡像您這樣的爽快人。”

得了這個承諾,樓主半點也不拖泥帶水地吩咐自己身邊唯一一個沒戴面具的男人道:“阿禹,去幫淩将軍的小情人看看。”

走上前來的男人面白無須,神色僵冷,長了一張再平凡不過的、丢進人堆裏就難以找出來的面容,淩松卻認出他正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醫“判官手”,在其它醫者眼裏病入膏肓的患者,轉眼在他手中妙手回春 ;藥石無醫的絕症,不經他手就無法判定是否尚有一線生機,一手劈開生死門,“判官手”之名由此而來。

然而此人任性至極,全無半點醫者仁心,救人與否全在一念之間,曾經眼睜睜看着一派之主在自己面前掙紮殒命,面前跪了黑壓壓一地哭喊求救的子弟而無動于衷,也因此被人千裏追殺,不得不寄身于未明樓尋求庇佑。

淩松因為他這個輕佻的稱呼皺了皺眉,忍了忍沒說什麽。

他總覺得這位樓主——甚至親自接觸過的未明樓的每一個人人,都對自己懷抱着莫名其妙的敵意,種種行為就像是踩在底線上故意激怒自己。

判官筆很快便從房中出來,木着一張臉向樓主點了點頭:“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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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真是走運呢,”樓主短促地笑了一聲,聽起來并不像什麽高興的意思,“我們來談談條件吧?”

淩松鎮定地迎上他的目光:“你想要什麽?”

“這可真得好好想想。”話雖如此說,未明樓主卻明顯是有備而來,“聽聞将軍府上有一把名琴,其聲清越泠泠,如泉漱鳴玉,有緣者奏之可動四海……”

還未等他說完,淩松就緊皺着眉頭,冷聲打斷道:“這個不行。”

“唉,”樓主遺憾地搖了搖頭,“看來小情人連一把琴都比不上,可憐,可憐……那阿禹,我們走吧。”

站在淩松身後的柳璃欲言又止,清麗面容上隐隐現出幾分不忍:“将軍……”

眼見未明樓主一行幾人便要就此轉身離開,淩松幾乎要把牙齒咬碎:“……等一下。”

樓主從善如流地轉過身,攤了攤手做了一個表示疑惑的動作:“将軍改變主意了嗎?”

見淩松沉默不語,樓主拖長了語氣慢悠悠地催促道:“将軍可要想得快些,我們等得起,您躺在床上的小情兒可是等不得啊。”

“除了這個,什麽都可以……”

“您是不是弄錯了什麽?”未明樓主的聲音冷了下來,“未明樓可不是任你讨價還價的地方。”

他的姿态實在盛氣淩人,淩松身後的幾個侍衛都明顯的躁動起來,眼看着就要抽出武器。将軍将手伸到背後向下壓了壓示意衆人冷靜,深吸一口氣,強行按捺住拔劍的沖動,極其罕見地示弱道:“将軍府與未明樓合作日久,素來互相幫持,樓主慷慨解囊之恩,将軍府他日必定湧泉相報。”

他這是暗示在日後的合作中,将軍府将會在利益方面有所讓步。

未明樓主卻絲毫不為所動,神色冰冷地注視着他,沒有半點要順着臺階下來的意思。

“未明樓還不至于與将軍府争奪這點蠅頭小利。孰重孰輕,将軍可要斟酌清楚。”

淩松身後兩名帶刀侍衛終于忍無可忍,左右兩把長刀齊齊锵然出鞘。一時氣氛凝滞,争鬥一觸即發,未明樓主卻在此時微微仰着頭迎着刀鋒向前踏了一步,仿佛看到了什麽令人驚奇的東西一般悠悠道:“怎麽,打算憑這兩個人就把我留下來,這就是将軍府的待客之道嗎?”

淩松一手一個,緩慢卻不容抗拒地握着左右侍從的手腕,将已經隐隐現出嗜血寒芒的兵刃按回到鞘裏,痛苦地閉了閉眼:“我……”

他感覺喉管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簡直要無法呼吸。他沒有想到,割舍一些本以為早已遺忘的東西仍會令自己這麽痛苦。

“我同意……”

然而話剛出口就被打斷了,後面幾個字被一道驚喜的聲音蓋了過去:“将軍!将軍!淩公子醒了!”

趕過來報信的侍從明顯是一路疾跑過來的,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淩松眉心一跳,一顆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心髒重重落了地,面上卻不動聲色,一揚手制住了他接下去的話,沒有急着去探望淩淩,反而彬彬有禮地與未明樓主周旋起來。

幸而樓主見沒有繼續交易的可能,也只是涼薄地感慨了一句“真不巧”,便不再糾纏,帶着判官手利落地轉身離去了。

淩松注視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皺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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