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兩人回到主卧時,在院外等候已久的柳璃迎上前來,向着葉凜盈盈下拜,誠懇致歉後再三承諾道:“安安此次走了彎路,我一定會盡力幫他回到正途,萬望公子給他一個機會。”
葉凜立刻托着她的臂彎将她扶了起來:“不必了,我已經受過了他的親口道歉。而且我大概清楚了其中內情,他此番只是一時沖動,說到底也不能完全算他的錯。”
迎上柳璃略顯迷惑的目光,葉凜微微一笑,沒有再作解釋:“去見他吧,如果他知道這世間還有一個人挂念了他許多年,一直默默地關心着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他會知道自己并非被抛棄,也沒有被随意賤賣,他并沒有做錯什麽,只是天道無情,世事艱險。
也不必将全副感情寄托于鏡花水月,因為過執而傷人傷己了。
那日之後,葉吟便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從将軍府中消失了,要不是他房間裏的東西都還在,淩松簡直要以為他幼稚到因為一場根本沒來得及吵起來的架就這樣跑了。
起碼他走之前還記得跟淩松說了一句是未明樓內有事需要他親自回去處理,才沒有讓人太過擔心——他竟是為了不在葉凜面前出現,寧願正常開口跟淩松說話了。
葉凜聽到這句傳話之後,沉默了一會兒,才神情鄭重地向淩松道:“也許我沒有這個資格,但還是想代葉吟先向你道一聲歉,他當初做過的那些事情,給你們帶來了的傷害和麻煩,遠非‘任性’二字可以抹消的……”
“這也沒有什麽,我當時的确是不怎麽想活……” 淩松說到此處,眼見葉凜面色有些不對,連忙改口道,“當然,現在就不一樣了,我現在恨不得再活他個一百年呢。”
葉凜笑嘆着握了握他的手:“哪裏又能這樣算。”
葉凜說着,突然眼神微動,若有所思:“實在不成,便讓他用實際行動來表達歉意吧。”
“實際行動?”
葉凜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沒有要解答他的迷惑的意思。
可還沒等淩松猜到所謂的“行動”是什麽,宮中便傳來了消息:那一日押送王妃的衛兵全部都染上了怪病,高燒不退陷入昏迷,便連宮內的醫師也一束手無策。
淩松擰緊眉頭:“她莫非還以為能憑此為籌,換取脫身之機嗎?”
葉凜的掌心卻瞬間一陣冰涼,他想起那一天接觸過王妃的不僅僅是衛兵,還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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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吟。
他與淩松對視了一眼,後者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令人拎過來一個留在此處護衛葉凜安全的未明樓精英:“你們樓主呢?!”
那個鐵面人吞吞吐吐道:“樓中事務繁忙……”
這種理由一聽就是托詞,葉凜當機立斷道:“我要見他。”
有樓主留下的吩咐,這位葉公子的話鐵面人們自然莫敢不從。于是當天夜裏,兩人便跟随指引風塵仆仆地趕到了未明樓都城的分部。
葉凜沒有猜錯,葉吟此時的狀況已經十分不好,不知為何——或許是王妃刻意想要折磨他,總之他沒有陷入昏迷,但這顯然不是一件好事——他因此不得不清醒地承受蠱蟲在體內各處游動所帶來的痛苦,以及由此造成的內髒正在被啃噬的錯覺。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沒有因為疼痛發出半聲悶哼,冷汗卻不停地從額頭和背後滲出,浸濕了他身下的褥子。
屋子裏安靜得過分,僅僅兩天時間,他原本飽滿的臉頰已經深深地凹陷了下去,面容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單是看着便能感受到鮮活的生命正從他身上迅速流失。
——他就要死了。
葉凜心頭巨震,耳邊霎時間嗡嗡作響,若非淩松及時在身後扶了他一把,他幾乎沒有辦法拖着酸軟無力的雙腿走到床前。
他勉力定了定神,看向守在床邊的黑衣人。判官手默然地搖了搖頭,這位恃才傲物的醫師臉色一向很差,卻從沒有這樣糟糕過。
葉吟卻于此時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葉凜立刻低下頭向他看去,葉吟努力地牽了牽嘴角,似乎是想露出一個笑來,最終卻還是失敗了。
葉凜握着他的手都在抖,眼眶酸脹,只知道不停地喚他阿莺,跟他說對不起。
“哥哥,”葉吟突然打斷了他,臉上的表情無比冷靜,甚至顯出了些冷酷的味道,“我已經不是您的阿莺了。”
葉凜愕然地注視着他,随即不贊同地搖了搖頭:“阿莺永遠是阿莺。”
“我已經……”葉吟沙啞的嗓音細聽之下竟似有些哽咽,“我已經不能給您唱歌了……”
“那也沒關系,”葉凜的目光十分專注,盛滿了溫柔與憐惜,“以後哥哥唱給你聽。”
葉吟感覺自己簡直像是沐浴在暖融融的陽光下,抑或是被浸在流淌着的春水裏,久違的安心感讓他忍不住想要舒服地合上眼睛,但是又因為不舍得停止注視眼前這個人而努力地保持着清醒。
他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丞相府的屋頂上,廣袤無垠的深藍星空下,少年将幼弟抱在自己的膝頭,拿着桂花糖輕聲地哄他唱歌。
真好啊,如果還能……
眼睜睜看着這世間僅存的唯一的親人在自己眼前失去意識,葉凜差點就要崩潰了。
淩松從身後緊緊抱住了他,在他耳邊哄道:“凜凜,凜凜,冷靜一些。巫族的人已來了,她們一定會有辦法的。”
葉凜在他懷中微微發着抖,冷到極點一般下意識地往他胸口蹭。淩松心疼地不得了,也顧不得面色黑如鍋底的判官手還在一旁,在他耳邊哄了許久才勉強讓他平靜下來。
判官手:“……你們當我是死人可以,不過再等一會兒樓主怕是真的要變成死人了。”
兩名白衣白袍的巫族女子牽着一個小女孩走進門內,小女孩看起來不過四、五歲左右,生得十分清秀可愛,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靈動地上看下看,看到葉凜時瞬間眼前一亮,向着他啪嗒啪嗒地跑了過去。
饒是葉凜心中萬般憂慮,此刻也忍不住半蹲下`身,微微笑着看着她:“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呀?”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一個勁盯着他看卻不說話,她身後較為年長的女子恭謹地代答道:“這是我族新任的聖女。”
葉凜微愕,面前的小朋友卻突然十足熱情的撲進了他懷裏,他只來得及倉促地張開雙臂将人接進懷裏,才沒有被這樣一顆小炸彈給直接沖到地上。
“聖女天生會想要親近靈魂澄澈之人,看來她很喜歡您呢。”一身白衣的年輕巫族女子掩唇而笑,“想來此次聖女是願意出手,償還樓主于我族的大功德了。”
葉凜眉頭微蹙:“大功德?他不是……”
一心想殺了你們之前的聖女嗎?
侍立一旁的年長巫族女子但笑不答:“還是讓聖女先看看樓主的狀況吧 ”
誰知小小的聖女就這樣賴在葉凜懷中不願走了,後者只好小心地将她抱了起來,向着屋內走去。
小聖女一直乖順地伏在他的胸前,看見躺在床上面色蒼白如紙的葉吟時卻像是被什麽吸引了一般,迅速從他懷中跳了下來,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到床前,趴在床沿雙手撐着下巴一動不動地看了他一會兒,圓圓的小臉幾乎都要皺成一個包子:“奇怪……”
這個人靈魂的顏色,她看不清楚。
小聖女茫茫然回過頭,正好撞見葉凜滿懷憂慮的目光,她便像下定決心一般轉向葉凜,幹脆利落地咬破了食指的指尖。
在蠱蟲聞來過分香甜的血珠泌出的瞬間,一粒小小的黑影從葉吟的耳中疾射而出。
蠱蟲嘶聲叫着振翅欲飛,卻被聖女像抓着什麽小玩具一般牢牢地捏在了手心裏,一晃眼便消失不見了。
葉吟咳出一口黑血,長長的睫毛微顫,竟是很快便虛弱地緩緩睜開了眼睛。
“每次治療都要放血嗎?”葉凜雖然欣喜,但是看着聖女小小的身體,還是難免目露不忍。
“自然不是。”年長的巫族女子面上的笑容因為他的詢問而越發友善了,“我們此行帶來了巫族的秘藥,每日兩次以水煎服,便能逼出體內的蠱蟲,只是如此中蠱人受的罪要大一些,轉醒需要的時間也會更長。”
年輕的巫族女子調侃道:“聖女這是太喜歡您了,不願意讓您有半點擔心呢。”
葉凜心中柔軟,半蹲下來按照巫族的禮儀,擡聖女她幼嫩的小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謝謝您,聖女閣下。”
小聖女呆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突然輕輕“呀”了一聲,轉身臉紅紅地撲進了照料她的巫族女子懷中。
葉凜忍俊不禁。
和小聖女定下了有機會便去南疆尋她玩的約定後,葉凜近乎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床前,葉吟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看起來可憐極了,一點也沒有之前盛氣淩人的樣子。
葉吟輕輕動了動手指,葉凜立刻關切道:“阿莺要什麽?想喝水嗎?”
葉吟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聲音聽起來簡直氣若游絲,葉凜不得不伏在他耳邊,聽着他軟綿綿地問:“……哥哥願意原諒我了嗎?”
葉凜心頭一痛,顫聲道:“我又何曾真正怪過你……”
淩松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勁。
但是看葉凜因為人醒過來而很高興的樣子,便也沒有說出來。
——是不是太巧了一點?
這家夥……該不會是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