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光大亮,難得沒有下雨,雖然還是霧蒙蒙的,看不見太陽。
強盜的屍體還在原地,管家的提議是挖個坑直接埋了,但池晏要求他們把這些屍體燒了。
雖然氣溫已經降下來,不像夏天時那麽熱,但池晏還是擔心疫病。
管家自然不會反對池晏的命令。
強盜一共有三十多個人,昨天池晏心神不定,加上晚上看不清,以為來的是一大波人。
這三十多個人只有不到十個看起來身強體壯,其他人都是統一的瘦弱模樣,估計是剛加入這個團隊不久,或者是地位太低。
池晏沒有去看屍體,他還是有點過不了心裏這個坎。
他以前連殺豬都沒看過。
看過的屍體,也是親戚家的老人死了,他們去火葬場送最後一程。
老人被家人打扮的很漂亮,穿着絲綢做的壽衣,臉上還化了妝,看起來很慈祥,就像沒有死。
但強盜的屍體可不會有那麽好看,幾乎個個缺胳膊少腿,還有些被開膛破肚了。
這次池晏這邊沒死人,先要歸功于艾伯特和卡爾,他們兩個解決了身強體壯的那些人,畢竟對方的武器應該是從別的領地搶來的,都是生鐵鑄造,斷的幹淨利落。
如果換做其他人,估計兩人的劍都斷了,只能一起俯身去撿,或者拼拳腳。
可卡爾和艾伯特手裏拿着的是鋼刀。
而且他們是受過教育的騎士,知道哪些地方是人的要害,絕不會亂砍一氣。
還有就要歸功于奴隸和平民們執行了卡爾和艾伯特的命令,他們從兩邊包夾,對方才反應過來這一邊,另一邊也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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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能夠聽從命令,就已經是非常大的優點了,大到可以左右戰局的結局。
畢竟是人都怕死,臨到戰時,只要有一點恐懼,就會忍不住後退,當看到敵人手中的利刃,就會下意識的轉頭逃跑。
逃兵不少見,還曾經有騎士從戰場上逃下來。
說不怕都是假的。
池晏覺得要是他自己上了戰場,會不會逃他也不能打包票。
雖然他已經死過一次了,但還是一如既往的怕死。
“受傷的人都安置好了嗎?”池晏問卡迪。
管家畢竟年紀大了,心有餘而力不足,池晏就把照顧傷患的任務交給了卡迪。
這讓卡迪興奮的臉頰通紅,眼睛亮的要命,他咽了口唾沫,先暗自清了嗓子以後才說:“都安排好了!專門騰出了一個房子,讓他們進去之前也打掃幹淨了,還兌了鹽水給他們洗傷口。”
池晏找不到草藥——他也不知道什麽草藥能夠消炎止血,就只能用現代人知道的方法,用鹽水或者酒清洗傷口。
酒是不行的,這裏的酒甜的就像果汁,沒什麽度數,于是只能上鹽水。
如果傷口裏有髒東西的,那就要受點罪了,用鹽水一遍遍的洗,洗幹淨就用幹淨的布條裹住。
所以一到換布條的時候,受傷的那些人慘叫聲比受傷時還大。
傷口上撒鹽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他開始想念克萊斯特了,他覺得克萊斯特什麽都懂,說不定也懂草藥知識。
如果可以的話,池晏還想找個巫醫過來。
反正他不要只會放血和讓人不吃東西的正經“醫生”。
國王都能被他們放血放死,更別提其他人了。
不過巫醫難得,一旦被發現就會被處死,因為跟巫有關系,所以都是火刑,綁在柱子上,下面堆着柴,燒給所有人看。
久而久之,就算真誘人懂巫醫,懂草藥,也都藏着,哪怕最親密的人也不敢說出口。
有一段時間情況更嚴重,很多采野菜的人被抓,說他們是去采草藥的,然後統統燒死。
其慘烈程度大約也只有西方浩浩蕩蕩的獵殺女巫行動可以比拟了。
如果她哭求,證明她是女巫,罪證确鑿,只有真正的女巫才會這麽恐懼。
如果她鎮定,那她依舊是女巫,因為只有女巫才能在大難臨頭時這麽鎮定。
把她扔到井裏,如果她淹死了,那麽她就不是女巫。
如果她沒被淹死,證明她是女巫。
一旦被“舉報”,無論是不是女巫,都得死。
所謂的辨別方法,無論正面反面,都只有一個結論。
這裏的巫醫也是這樣,聖院認為巫醫是在跟魔鬼溝通,用其他東西交換病人的生命,辨別巫醫的方法也很多,很雜,并且非常莫名其妙。
現在每年都還有上千“巫醫”被處死。
池晏對卡迪笑了笑:“你做的很好,這幾天給他們熬小麥糊糊吧。”
不加麥麸和豆子,純小麥熬出來的糊糊。
卡迪吓了一跳,他想勸,但看一邊的管家老神在在,只能抵着頭答是。
等卡迪走後,池晏才對管家說:“幸好這次強盜不多。”
如果來的是一個大的強盜團,人數在百人以上,估計就懸了。
傷員們待在房子裏,卡迪正讓仆人們給他們換布條,有幾個傷口深的又要用鹽水洗一遍傷口,正被好幾個男仆一起按着,發出殺豬一般的慘叫。
“把他按好。”卡迪讓男仆們去給傷員端排洩物。
因為大人說要保持幹淨,所以這些東西都要端出去埋着。
處理好了以後,仆人就端着廚娘做好的小麥糊糊進來了,那股香味濃得要命,傷員們拼命咽着唾沫,全都支着腦袋看過去,一臉的垂涎欲滴。
卡迪在分發糊糊,一人一碗,多了也沒有。
除了傷員以外,昨天參與的人都能得一碗。
大河此時就和母親一起喝着小麥糊糊,手裏還拿着之前存放下來的黑面包,黑面包很能放,不容易壞,放久了會很硬,但一口面包一口糊糊,對他們來說已經非常美味了。
大河原本臉上就有一道疤,現在更多了幾道傷痕,不過不深,手臂的傷也用布條纏好了。
他傷得不算嚴重,因此沒有和其他傷患一起躺在屋子裏動彈不得。
地精的媽媽小口喝着糊糊,還想倒半碗給大河,被大河攔住了。
“媽媽,你自己吃,我夠了!”大河提高了音量,母親才收回手臂。
她覺得這像是一個夢,好像一覺醒來,她已經躺在泥地上,像牲畜一樣為領主大人幹活,別說小麥糊糊,就是麥麸和爛豆子熬出來的糊糊都吃不了幾口。
有時候她都不敢睡覺,很多族人都不敢睡覺。
他們都覺得這一切是假的,如果睡了,就要回到真的生活中去。
那還不如讓他們去死。
現在她能住在這麽好的屋子裏,活了這麽多年,頭一次喝到了小麥糊糊,沒有活的時候也能夠休息,還有面包吃,大人還給了他們的火種,等天亮了,只要他們找仆人,仆人們就會給他們點火堆取暖。
大河喝完最後一口糊糊,吃掉自己手裏的那塊面包,舔幹淨嘴唇以後說:“媽媽,昨晚我聽見大人說只要我們能夠戰勝敵人,他就會免除我們的奴隸身份,讓我們成為自由民!”
然而母親的反應卻不像大河期待的那樣。
她瞪大眼睛看着大河,結結巴巴地問:“不當奴隸?”
大河:“對!”
屋子裏其他的地精也看了過來,他們沉默了很久,終于有一個奴隸問:“不當奴隸,我們當什麽?”
大河以為他們沒聽懂,解釋道:“當自由民!就像那些平民一樣!”
有一個地精小聲說:“我不想當平民,我可以一直當大人的奴隸。”
就連大河的媽媽也說:“當了平民,就要自己種地,交稅,要買東西,但是當奴隸,就什麽也不用擔心,大人對我們這麽好,我們只需要好好幹活,就可以填飽肚子。”
他們沒有當過平民,他們很害怕。
大河不明白媽媽為什麽會這麽想,其他地精都很贊同大河媽媽的話。
“對啊,我不想當平民。”
“我覺得這樣就很好,大人不打我們,也不罵我們,還給我吃糊糊和面包。”
……
大河看着他們,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湧起了一股令他無法忍耐的憤怒,奴隸就像牲畜,幹活吃飯睡覺,他們沒有自己的家,生的孩子也是奴隸,永遠都是奴隸。
現在有了改變命運的機會,他們為什麽不願意?
大河很想罵他們,問他們是怎麽想的。
但是話到嘴邊,罵不出來。
因為說這話的人裏有他的母親。
管家這個時候也在跟池晏聊奴隸的事——他昨晚也被吓得夠嗆,因此沒有攔住池晏,現在冷靜下來了,才對池晏說:“您要免除奴隸的身份,是要上報給聖院的,免除一兩個還好,全都免除,聖院是不會答應的。”
池晏眨眨眼:“……那怎麽辦?”
管家只能出一個比較中庸的主意:“您可以讓他們在領地內當自由民!”
池晏明白管家的意思,就是不要官方認真,但是無名有實,他們可以在領地內享受平民能享受的一切,但這就産生了一個隐患,一旦奴隸們覺得他言而無信,會不會一時氣憤,揭竿而起?
就像是在一個餓久了的人面前說:“你幫我幹件事,我給你一個雞腿。”
結果人家把事情幹完了,幹得還挺好,他卻不把雞腿給人家。
人氣急了,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管家聽了池晏的意思,就說:“您沒有把雞腿收回去,您明明是把雞腿給了他們,只是不讓他們當着別人的面吃,肉已經進了他們的肚子,怎麽能說您沒給呢?”
池晏很是憂愁,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考驗,他該怎麽完成他的承諾呢?
他不知道的是,很多努力都在希望領主大人不要完成他的承諾。
他們除了當奴隸,并不知道該怎麽生活。
也畏懼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