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肮髒嘈雜的城區,一戶人家正在把污水潑到街道上, 昨天的一場蝗災過去, 整個城區都狼狽不堪,街道上還有少量蝗蟲的失去, 人們麻木的蹲在街頭,等着得到工作的機會。
哪怕只是一天半塊黑面包搬運貨物的工作, 再髒再累,他們都可以承受。
年年都有蝗災, 年年人們都盼望着今年不要有蝗災。
沒人知道蝗蟲什麽時候來, 或許今天,或許明天, 唯一的願望是希望小麥收割了以後蝗蟲再來。
可今年的蝗蟲來得去往年都要多,都要兇,城外的所有田地無一幸免,奴隸很農戶們只能去拾撿地面上殘留的一點麥粒。
這點麥粒是不夠整座城消耗的,明年的稅收沒有着落,不少人家都準備離開,去投奔親戚。
艾瑪家就準備去投奔姑媽,艾瑪的姑媽原本也住在城裏, 和他們一樣住在貧民區,年年都為了糧食和稅收發愁, 在賣掉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之後,他們就跟着在一個貴族領地裏當仆人的大兒子走了。
臨走時告訴了他們一聲。
他們的關系很好,因為住得近, 所以常常互相幫助。
艾瑪今年十八歲,早就到了結婚的年齡,但因為追求她的男孩家裏都窮,付不起結婚的錢,于是她就這麽“剩”了下來。
倒完污水之後,艾瑪就回到了家裏,她的父母正在收拾家裏剩下不多的東西。
“艾瑪,快去收拾你的東西!”媽媽蹲在地上喊着,她忙得不可開交,家裏的東西平時看起來很少,但真要收拾起來,卻有很多舍不得留下的“破爛”。
艾瑪連忙跑回自己的房間,在她很小的時候,家裏也富裕過,她還記得自己小時候擁有過一條漂亮的毯子,是媽媽花大價錢從商人手裏買來的,她每天都會請很多朋友來家裏玩,給她們炫耀自己的漂亮毯子。
可是漸漸的,朋友們越來越少了,她們或者淪為了奴隸,或者去了外地。
而他們家也從城裏的富人區,淪落了貧民區,她的漂亮毯子被媽媽用很低的價格賣了出去,換到了他們能吃一個月的食物。
而她也漸漸從父母捧在手心裏的小女孩,變成了被嫌棄的廢物。
Advertisement
因為她不能像男孩一樣出去工作,沒辦法去搬運貨物,而領主的城堡也不需要新的女仆。
她的長相也不出衆,無法去當有錢人或貴族的情人。
她也不明白父母到底是愛她,還是嫌棄她。
如果說嫌棄她,又為什麽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要給她一個單獨的房間?
如果說愛她,又為什麽經常說她一點用都沒有?
艾瑪一邊收拾自己不多的東西,一邊沉默着流淚。
她多想回到小時候,她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每天只用發愁明天有多少朋友會來找自己玩,自己又要怎麽招待她們。
當天下午,他們一家出發了,離開這個生活了一輩子城。
而他們對目的地,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艾瑪的姑媽離開時,只說那是北方山坡後的一個莊園。
他們沒有任何代步工具,艾瑪和父母輪流拉着板車,朝着未知的未來走去。
或許他們在路上就會葬身在野獸的肚子裏。
或許他們根本走不到目的地就會餓死。
更或許即便他們走到了目的地,那裏也沒有艾瑪的姑媽,領主不願意接納他們,他們會受到驅逐,死在他們滿懷希望的目的地周圍。
可無論如何,這是她的父母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決定。
他們是趁着夜色偷偷走的,沒有告訴任何人,連最親密的鄰居都沒有說。
輪到艾瑪在前面拉板車了,她把自家搓出來的草繩搭在肩上,艱難地拖動着,她的父母在後面用力推,艾瑪額頭上全是汗珠,她恍惚地擡頭去看太陽。
偉大的聖靈啊……為什麽不來救救我們呢?
是我們還不夠虔誠嗎?
他們終于在夜幕降臨時停了下來,艾瑪的爸爸升起了火堆,他們終于吃了今天的第一餐——沿路采到的野菜和野果,用陶罐煮了一會兒後就狼吞虎咽地吃進了肚子裏。
可野菜和野果并沒有讓他們有飽腹感。
而是更餓了。
一家人輪流守夜,艾瑪的爸爸在她小時候,曾經跟着商隊出去做過生意,所以知道在野外,必須得守夜。
他們不知道走了多少天,或許很長,或許很短。
艾瑪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只會麻木的走動,麻木的拉動板車,麻木地推動板車。
她每次覺得自己快要倒下去的時候,還是堅持了下來。
比起她,父母的狀态更差。
因為拉板車的主要勞動力還是艾瑪的父親。
這個沉默的男人在倒下去的那一刻,還緊緊抓着草繩。
父親的暈倒讓麻木的艾瑪終于忍不住痛哭失聲。
“不要哭!”媽媽讓艾瑪一起,把丈夫拖到樹邊,讓丈夫靠着樹幹休息。
她們把僅剩的一點水都喂給了他。
這一路他們都沒有找到水源,并且一直沒有下雨。
等了大半天,艾瑪的父親終于醒了,但他不能再拉動板車了,于是主要拉動板車的人就變成了艾瑪的媽媽。
“媽媽,讓我來吧。”艾瑪從媽媽的肩膀上接過了草繩,草繩也快摸索了,但好在他們在樹林裏,休息時候找合适的書扒下樹皮,能搓出替代的草繩。
艾瑪成了家裏的主力。
她不再喊累,也不再喊苦,沉默着,像一頭吃苦耐勞的牛,一步步的往前走。
在一個午後,艾瑪在附近找水的時候,穿過一小片樹林,站在山坡上,她看到了山坡下的莊園——一個比她預想中還要大的莊園!莊園的不遠處有一條小河,河邊有幾個人,似乎是在捕魚。
而莊園的田地裏也沒有小麥,但還有很多地連麥稈都沒有。
那是荒地嗎?艾瑪有些奇怪。
田坎上有很多人走動,他們看起來好極了,比城裏的人更強壯,看體格就知道他們生活的很好,也有女人在走動,她們的懷裏抱着藤筐,騰框裏裝滿了綠色的東西,好像是野菜,又好像不是。
每個人都很忙碌。
艾瑪的眼眶有些熱。
她不怕忙碌,她怕的是連忙碌的機會都沒有。
“媽媽!爸爸!我們到了!”原本已經累得快要暈倒的艾瑪此時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她跑起來就像一陣風,腳底水泡磨破的疼痛再也感受不到了。
她拉起板車,尋找着走下山坡的路。
在經過數日艱難的跋涉後,在被絕望和痛苦的潮水淹沒後,艾瑪一家終于抵達了他們抛棄一切所以抓住的唯一希望,艾瑪站在莊園的栅欄外,她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淚流,當她踏上這塊土地,已經泣不成聲。
而她的父母趴在地上,額頭抵着濕潤的泥土,肩膀不停地抖動。
他們經過了層層關卡,終于來到了最後一關。
——艾瑪的姑媽在不在這裏?這裏的領主又能否接納他們?
“流浪來的嗎?”池晏有些奇怪,他這裏基本是沒有生人過來的,強盜被肅清之後,這一片幾乎可以算得上是荒無人煙,這裏樹林多,野獸多,就連他的領地,都必須每晚有人守夜,燃起火把。
管家搖頭:“有一戶人家說是他們的親戚。”
池晏想了想:“既然來了,就讓他們跟親戚住在一起吧,不過至少一年,都不能讓他們離開領地。”
現在的池晏也長了腦子,不再沉迷種田建設,也知道人心叵測,為了安全,還是得多想一點。
管家:“不過都不是壯勞力。”
管家有點嫌棄,要是壯勞力還能多幹一些活,不管是打鐵還是開荒,又或者種地,都是一把好手,那家只有一個女人和一雙父母,父母病病殃殃的,女兒也瘦成了一把骨頭,就是把他們趕到樹林裏去,估計都沒有野獸願意費那個時間捕食他們。
管家是個十足的實用主義者,尤其是他是站在統治階級的角度去看奴隸和平民。
因此對奴隸和平民并沒有什麽同理心。
現在領地裏有很多工作供平民挑選,租地自己耕種,這是多數平民們的選擇。
但如果不想種地,也可以選擇織布紡線和打鐵。
總之,只要有手有腳,想靠勞動掙得果腹的食物,完全不成問題。
池晏這段時間不是去打鐵房看看,就是去織布房看看,雖然效率很低,但确實每天都有産出,而糖的産出是最大的,這些糖都被池晏讓人砸碎後裝進罐子裏。
如果克萊斯特他們回來的時候打開了商路,這些糖和布就能變成錢,變成他們需要的物品。
而且商人之間大多還是以物易物,畢竟每個領主轄區內的錢都略有不同,
比如銅幣,不同領地裏的銅幣的含銅量不同,重量也不同,雖然沒有嚴格的計量工具,但是上手就能感覺出來。
所以以物易物最為保險。
而且商人們資源多,從他們手裏能換到更多市面上買不到的東西。
比如生鐵,就是從一個膽大包天的商人手裏買來的。
也不知道究竟是從哪兒找到的膽子那麽大的商人。
不過生鐵快用完了,如果找不到鐵礦的話,靠從商人那裏碰運氣買生鐵是絕對不夠的。
池晏悠悠地嘆了口氣。
他需要找到鐵礦銅礦煤礦和硫礦。
但是稍微動動腦子想想就知道,他的領地裏不可能同時存在這麽多礦産。
如果真有,那概率大概就跟買彩票中頭獎,并且一躍而起成為世界首富一個意思。
池晏穿越之前,全世界獎金最高的彩票得主中了一百一十一億人民幣,看起來多,但成為世界首富?沒門。
“哎”池晏又嘆了口氣。
他也想當一個無所事事,大呼自己不想掙這麽多錢的有錢人啊!
給他一個機會,他可以炫富炫得所有人都想揍他!
池晏閑了幾天後,決定開始規範領地裏的衛生條例。
畢竟在這個時期,人均壽命不高,除了新生兒容易夭折,戰争問題以外,最重要的就是環境問題,病菌和病毒,随時可以通過人的手和食物進入人的身體。
而且人們的衛生意識非常堪憂!
不洗澡就算了,随地大小便就算了,即便池晏勒令他們至少一個月洗一次澡,他們也洗得并不算仔細,他們也不會洗手,剛幹完活就能徒手抓東西吃。
并且哪怕有了筷子,也只是吃熱菜的時候用。
池晏知道中世紀黑死病爆發的時候,什麽樣的治療辦法都出來過,用尿液塗滿全身,放血等等,但黑死病的大規模爆發,跟衛生環境有分不開的關系。
池晏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寫出了他覺得這個時期最必要的衛生規範。
畢竟條件有限,只能在現有的條件下去實施。
管家有時候也會去書房服侍池晏。
管家也是領地裏少數幾個識字的人,有時候池晏還會讓管家給自己提意見。
“可惜沒有水泥。”池晏自說自話,很是惋惜。
要是能發現石灰就好了,不過石灰不算難得,商人應該有賣,只是價格很昂貴,而且買的人也不多。
有黏土和黃泥也好,混合均勻後也能用來鋪路和敷牆,只是損耗比較大,沒有水泥的性價比高,而且這附近的白蟻窩還沒有恢複元氣,怎麽也能等明年才能找到更多的白蟻窩。
今年池晏是不準備動的,要給白蟻們休養生息的時間。
對白蟻來說,池晏絕對是個殘忍的人。
很快,奴隸和平民們就分別組建了兩個清潔小隊,他們每天複雜打掃領地,焚燒死在領地附近的野生動物的屍體,并且監督所有人都進食前後都要洗手。
并且一定要仔細洗澡,池晏讓人們用僅剩不多的黏土造了一個專門的洗澡房,建的很大,但只有一個,沒到洗澡的那天,人們都得在這個屋子的一邊用燒好的水洗澡,然後去另一邊燒着木炭的房間緩一緩,再換上幹淨的衣服離開。
今年比往年好的地方在于他們織出了布,在今年冬天,領地裏的人都可以得到一套麻布衣服,麻布衣服只要織的好,是很保暖的,除了穿上有些不舒服以外,耐洗耐曬,還防腐,不易損壞,一件做得不錯的麻布衣服,可以穿很長時間。
但衣服是需要裁剪縫制的,池晏沒有時間找到一個裁縫,讓他去挨個給領地裏的人量尺寸。
最好的辦法就是做成“均碼”,可能對有些人來說比較大,又對有些人來說比較小,但只要按照一個種族的平均值來做,就能保證每個人都能穿。
現在的問題是找到那些能縫制衣服的人。
矮人是不行的,他們幾乎全員都在織布和紡紗,他們的速度是最快的,池晏不能從他們裏面分出人手來,地精也不行,大概是因為大河離開前那一段發言傳到了地精耳朵裏,極大的鼓勵了這個群體的積極性,讓他們覺得既然在織布紡紗這方面不能比矮人做得更好,就必須在打鐵這方面超過矮人。
于是地精們現在幾乎都一窩蜂開始打鐵,并且各種實驗,看怎麽能把鋼鍛造的更好。
牛頭人……沉迷開荒,不可自拔。
那就只剩下人族和現在領地上精靈族的光杆司令拉米爾了。
自從處理完肥料以後,拉米爾就到處打雜工,但經常一日游,現在他在紡紗。
不過說句實話,有他沒他差不了多少。
“就這樣,把布裁剪成這個形狀。”池晏不擔心浪費布,畢竟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賣布,而是賣糖,他形容的衣服左右都有縫起來的腰帶,連接在衣服上,不擔心遺失,也不用做一整條完整的腰帶。
褲子的縫制也很簡單,池晏先讓人會薄木板做成裁衣板,按照木板來裁衣服就行了,不用擔心有大的偏差,也不用重複教人。
管家再次贊嘆于池晏的奇思妙想:“您想出的這個辦法如果讓商人們知道了,他們一定會掙到不少錢。”
用裁衣板一比就知道要用多少布,這樣就能減少布匹的浪費,做出更多的衣服。
而且平民們也是需要買布的,當他們發現買布不如買成衣劃算,回去改改就能穿,一定會争着買成衣,這裏面有着巨大的利潤空間。
或許貴族看不上,但平民的數量明顯比貴族多得多。
池晏糾正道:“不是我想出來的,我也是以前從別人嘴裏聽說過。”
管家認為池晏在謙虛,像池晏這樣品格高貴的人,就是這樣謙虛有禮。
人手更加緊張了。
池晏揉了揉太陽穴,有些頭疼。
管家就像是池晏肚子裏的蛔蟲,池晏一旦露出憂慮的表情,他就知道赤炎在為什麽憂慮,此時管家說:“我有一個辦法,大人。”
池晏連忙看着管家:“什麽辦法?”
管家:“我們不需要買奴隸,也不需要花錢,只要現在領地上的平民把他們的親人找來就行了,就像之前投奔過來的那一家三口。”
池晏眨眨眼:“當地的領主會答應放人們?”
管家笑了笑:“大人,不必擔心,只要您送給他一罐糖,帶走一些平民而已,又不是富人,當地的貴族是不會在意的。”
“也對。”池晏點點頭。
在大部分貴族眼裏,平民和奴隸并不是跟他們同等的人。
平民和奴隸的命加起來,也比不上他的一根手指。
這一次池晏是派艾伯特和卡爾出去的,他們有證明自己是騎士的文書,騎士基本就是貴族預備役,能夠跟貴族在一個比較平等的範圍內交談對話,以及交換條件。
艾伯特和卡爾在城堡裏被閑置了很長時間,雖然日子好過,但是也覺得無聊,尤其是現在領地裏的所有人都很有幹勁,就顯得他們兩個無所事事。
這樣出風頭的任務,他們當然很樂意。
并且這次出去他們一人騎一匹馬,還能帶上糖。
除此以外,池晏還給了他們一些錢,讓他們在去到別人領地的時候不因囊中羞澀而被人看不起,畢竟艾伯特和卡爾出去,代表的是池晏的臉面。
連一向吝啬的管家都認同應該讓他們多帶一些錢。
“如果他們因為帶的錢多被搶劫丢命怎麽辦?”池晏有些擔心。
管家一臉平淡地說:“大人,他們是騎士,身為騎士因為搶劫喪命,是恥辱,也能證明他們能力不足,不配成為騎士,騎士應該死在戰場上。”
池晏:“……”
池晏找到了艾伯特和卡爾,親自給他們說了這件事。
“你們會帶着我的信去,上面有我的印章,其他的東西都可以丢,這個不行。”池晏說,“還會給你們一些錢,不過用的時候最好別讓人看見你們擁有多少錢。”
池晏認真說:“你們把錢分一分,一個人身上少放點,另一個人身上多放點,需要花錢的時候,就讓錢少的人去花,明白了嗎?”
艾伯特連忙說:“大人,您不用擔心我們,我們有武器,而且附近已經沒有強盜了。”
這次能出去,對艾伯特和卡爾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這麽長時間以來他們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自己的機會。
騎士的身份讓他們擁有高于常人的自尊心和優越感,現在這種自尊心和優越感快要被打擊的體無完膚了,所以迫切需要證明自己。
卡爾也拍着胸脯向池晏保證:“大人,我們一定會完成您的囑托,把人帶回來的。”
池晏:“不要逞強,如果覺得危險就跑,逃跑不是一件丢臉的事。”
艾伯特和卡爾都保證了,不過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他們肯定不會把這句話放在心裏。
這些人的地址都是平民們告訴艾伯特和卡爾的,卡爾記在羊皮紙上,方便進城以後找人。
很多平民都高興壞了。
他們以為自己一輩子都見不到自己的親戚了。
“太好了!我一直都很想念我的哥哥,一想到蝗災,我還在擔心他怎麽度過今年冬天。”
“還有我妹妹!我好長時間沒有見到她了,我很擔心她。”
所有人心裏都有一聲贊嘆——
“大人太好了,也太溫柔了,他擁有慈悲,卻沒有繼承一點暴虐。”
他們能來到這裏。
真是太好了。
可能花光了他們畢生的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