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陽光有些許刺眼,安德魯伸出手, 遮擋日光, 他騎着馬,身後的随從默不作聲的悶頭趕路, 安德魯拿出水囊,灌了一口水之後才呼出一口長氣。

随從小跑到安德魯旁邊:“聖使大人, 馬上就要到了。”

安德魯點點頭。

早知道他就不來跑這一趟了。

安德魯抹了把額頭的汗,頭一次後悔起自己的選擇, 他怎麽知道這裏這麽偏遠?!

離開聖院時的豪情壯志被磋磨的一幹二淨。

這樣一塊領地, 想想都知道不會有多富饒,他就算到了, 也得不到什麽好處,享受不了什麽樂趣。

終于看到城堡的時候,安德魯心裏的石頭才放下,有城堡就證明還不算太糟糕。

随從們也松了口氣,比起安德魯有馬,他們可只能靠雙腿,要是再到不了,他們的腿就要斷了。

“他們在幹嘛?”安德魯好奇地問随從。

随從:“在……建房子?”

安德魯更好奇了:“我還沒見過人建房子!快過去!”

在安德魯一行踏上池晏領地的那一瞬間, 池晏就知道有聖院的人過來了,不是他另有神通, 天賦異禀——克萊斯特告訴他的。

但是也來不及了,就算現在讓人們停工,建到一半的房子擺在那兒, 就算聖使腦子有問題,總不會眼睛也不好使。

既然如此,就只能既來之則安之,大不了池晏把魅力值開到三檔,出賣一波色相。

安德魯一行人也收到了奴隸和平民們的注目禮,這裏的一切都讓安德魯新奇極了,他出生在聖院,長在聖院,這是他成年後第一次離開聖院,帶着随從來到這種遠離城市,荒蕪偏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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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不知道原來莊園是這樣的——田地裏已經種好了新發的小麥,雖然只是露了個頭,但他已經能夠想象到,到收獲的時候,麥田在風的吹拂下,會蕩起金色的波浪,一望無際。

“聖使大人,我是領主大人的貼身男仆。”招待貴客,也是卡迪的職責。

卡迪态度謙卑,恭敬地低頭說:“請您跟我來。”

至于後面的随從,當然是由普通男仆帶走,安排住所。

只有聖使能夠住在城堡裏。

安德魯翻身下馬,把缰繩交給候在一旁的仆人,跟着卡迪朝城堡走。

“你們領主呢?”安德魯的語氣很不客氣,聖院的權力之大,一些小貴族都得在聖使面前低頭,更何況是一個小小的由地方聖院任命的莊園主了。

卡迪聽見安德魯的語氣時,手緊握成了拳頭,卻還是用剛剛的語氣說:“大人還在休息。”

安德魯:“哦,那他挺能睡的,看來不太把我這個聖使當回事。”

卡迪這下連下唇都咬住了,恨不得此時就抓住安德魯的頭發,把安德魯往牆上撞,撞個頭破血流才好。

池晏在安德魯到大廳時才穿戴好,天氣逐漸變熱,池晏在城堡裏從來不講究穿着,還讓人做出了短袖短褲,每天穿着拖鞋到處跑,仆人們早就習慣了,池晏自己也習慣了。

現在又讓他換上貴族服飾,他就覺得束手束腳,哪兒都不舒服。

克萊斯特幫池晏穿上外套,池晏抱怨道:“怎麽這麽早來?我還以為至少也要七八天以後。”

克萊斯特一用力,池晏叫了一聲:“別勒!勒着我的胸肌了!”

克萊斯特沒忍住笑了一聲:“胸肌?”

池晏雙手往自己胸前一抓:“特別明顯!我自己都摸到了!”

克萊斯特正色道:“好吧,你有胸肌。”

池晏得意道:“以後我的胸肌肯定比你的還好看。”

克萊斯特的胸肌真的非常漂亮,一點都不突兀,不像健美先生,是那種很有型的好看,跟男明星似得,特別美觀。

池晏經常對着克萊斯特的身材流口水。

他要是有克萊斯特的身高和身材,做夢都能笑醒。

打扮好了的池晏終于跟在大廳等得十分不耐煩的安德魯見面了。

安德魯年紀不大,還是個小夥子,估計跟池晏的年紀差不多——最重要的是,他們倆連身高都差不多。

剛剛還在惡意揣測聖使的池晏,在看到安德魯那一刻,忽然湧起了一股親人般的親切感!

男人中間出現一個跟自己差不多身高,說不定比自己還矮一點的人,簡直就是撞大運了!

安德魯在看見池晏的時候,也是眼睛一亮,剛才臉上的不耐煩瞬間褪去。

兩人隔着一個大廳對視,眼裏都充滿惺惺相惜的情誼。

安德魯站起身來:“您就是池晏大人?”

池晏走過去:“你一定是聖使大人吧?”

兩個“大人”互相打量,都得出了——對方看起來很不錯的結論。

池晏此時并沒有運用自己的種族天賦,完全是靠自身魅力去跟人打交道。

安德魯沒兩句話就把自己的底子賣了:“哎,要不是我去哭着求院長,還出不來呢!”

因為池晏也在聖院待過幾年,兩人很有共同話題:“我以前的院長就很好說話,不知道聖院裏現在怎麽樣了。”

池晏對聖院裏的人有感情,但對聖院沒感情。

聖院是個神奇的地方,它看起來很好,能夠讓裏面的人衣食無憂,但卻用各種嚴格的近乎嚴苛的規矩去限制人最基本的“自由”,連什麽時候上廁所都有規定,而且上大號和小號也有規定。

在聖院待久了,要麽被完全洗腦,要麽成為不思考的行屍走肉。

不過他在聖院的時候因為魅力值無敵,所以基本上除了誦讀聖經以外,其他的活都不用幹。

除了院長要每天被潑糞以外,其他人也不會好過到哪裏去,冰天雪地還要跪在地上,手裏還得捧着石板,每年聖院都會死不少體弱或年紀大的人。

就連聖院的年輕人,看起來都病病殃殃的。

可是他們都虔誠的信仰着聖靈,虔誠的去達成上層聖院的命令。

安德魯說着說着口幹舌燥,拿起桌上的水杯一飲而盡,喝完繼續說:“去年上頭說要加稅。”

池晏暗自心驚,讓仆人給安德魯續了一杯水。

安德魯認真道:“再加稅,好多人家都不用過了。”

他們這些地方聖院的人不是不知道人們快活不下去了,連年的蝗災已經快把人們的希望毀了,每天都有人淪為奴隸,聖院門前總是會有棄嬰。

可是上頭的聖院發了話,為了聖靈,他們也必須忠實的去完成任務。

“你是聖院出來的,所以你這邊今年不用加稅,但明年就不行了。”安德魯一副大哥模樣的拍了拍池晏的肩膀,“實在不行,你就跟派你過來的聖院寫封信,不當領主了,還是回聖院去。”

池晏看着他,安德魯戚戚道:“也是,換我出來了,我也不願意再回去。”

以前的稅收其實聖院還是把握着度的,平民們交了稅以後,剩下的糧食省着點還夠吃,畢竟薅羊毛不能把羊逼死。

但最近幾年,聖院是越來越肆無忌憚,沒有底線了,好像已經到了準備把一群瘦羊宰了吃肉的地步。

池晏讓卡迪領安德魯去房間。

自己坐在大廳裏發呆。

克萊斯特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池晏雙目無神,目光沒有焦距的樣子。

等克萊斯特走到池晏身邊,池晏才小聲說:“我覺得……可能要出大事了!”

克萊斯特也學着他壓低嗓音:“什麽大事?”

池晏更小聲了,聲音只有蚊子大小:“要麽,聖院決定直接廢掉王室,要麽,就是要打仗了。”

但是打仗只見收集糧食,不見抓壯丁不太科學。

所以廢掉王室的幾率比較大。

池晏的小腦瓜告訴轉動起來,他沒什麽政治頭腦,但好歹在書上見到的多。

他有時候看小說,看見下面有讀者吐槽政鬥宮鬥段數低的,池晏都想說,很多争鬥宮鬥真的就是那麽蠢。

“但是廢掉王室,王室肯定會掙紮。”池晏,“就算國王是個腦殘,王後和其他大臣可不是。”

更何況還有這麽多貴族,就算聖院不動貴族,貴族也不會傻到覺得聖院廢除了王室就不會動他們了。

而且國王和王後是親姑侄,姑姑在成為王後之前,她曾經有過兩任丈夫,并且在丈夫死後,財産都是她的,她是個不甘于平庸的女人,也是個非常有權欲的女人。

就連管家都說,如果沒有聖院,國王或許早就死了。

畢竟當王後沒有當國王的母親來得好,尤其是新的國王是她年幼的兒子。

沒什麽比一個母親對孩子的影響更大的了。

她可能早就不滿聖院的權力,但王後的位子安撫了她。

可安撫得了一時,安撫不了一世,随着她權欲的膨脹,必然會想方設法對付聖院。

而國王,一個被聖院教導的軟弱至極的國王,不可能是王後的對手,尤其是王後還是他的親姑姑。

既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長輩。

如果當年沒有聖院支撐着國王,或許如今坐在王位上的人,就是這位王後,按繼承順序,前面兩個國王的孩子死了,如果現任國王也死了,她就是第一繼承人。

說通俗點,就是“殺了他,我就是王”。

池晏覺得如果他和管家沒有猜錯的話,王後可能已經在準備殺夫了。

她有了婚生子,并且是兩個兒子,很保險,無論是自己坐上王位,還是扶持自己的兒子登上王位都可以。

聖院也一定察覺到了她的念頭,畢竟王室還是有影響力的,各地的治理權也還是在貴族們的手中,一旦新任國王像喬爾斯五世一樣,重新把新教扶持起來,連續兩代下去,聖院将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創。

人們食不飽腹,生活艱難,只能依靠信仰緩解恐懼和絕望。

對他們來說,信仰哪一個教派都可以。

民衆是愚昧的,容易被哄騙的,誰能把他們騙的更久,騙的更深,誰就是勝利者。

池晏認真道:“已經很危險了。”

克萊斯特摸了摸池晏的腦袋,他笑道:“你怕?”

池晏很誠實的說:“怕。”

雖然死過一次了,但還是怕死。

他想要活得長一點,也不用太長,七八十歲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話,死得沒有知覺最好,自然老死,一覺睡過去一生就結束了。

不想餓死不想冷死,更不想因為戰争被人殺死。

克萊斯特溫聲道:“不怕,沒人能傷害你。”

深淵之下的魔族如果全部帶出來,将會是一直所向披靡的軍隊。

池晏嘆了口氣:“哎!”

克萊斯特:“嘆什麽氣?”

池晏玩着自己的手指,靠在椅子上說:“都說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續,看來我是沒有續可以延了!”

克萊斯特在微笑。

池晏連忙站起來:“開玩笑的!你比一百個孩子都好!我去廚房看看午餐弄好了沒有。”

池晏說完,就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留在克萊斯特站在原地,臉上還帶着微笑。

因為安德魯來了,所以午餐不能吃“美味”,還是得吃黑面包,烤臭肉,順便還有加了一堆香料的濃湯,在池晏看來這是折磨,但在安德魯看來,這就是享受。

有肉有濃湯,比在聖院好的不是一星半點了。

如果他是池晏,他也不願意回聖院,天天幹嚼黑面包,外頭的商人都比他們過得好呢!

就是妓院裏的妓女或男妓,人也能偶爾吃點肉喝點湯。

安德魯就跟餓豬拱食一般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食物,吃完後摸着漲起來的肚子對池晏說:“去年的蝗災,你們損失的多嗎?”

池晏早就準備好了說辭,一臉憂愁地說:“小麥全毀了,只剩下了點黃豆,現在用的小麥還是從商人那買來的。”

安德魯也心有戚戚,那鋪天蓋地的蝗蟲年年都來,每次來都像黑夜來臨一般,席卷着絕望和恐懼。

池晏:“聖院的食物夠嗎?”

安德魯不知道池晏打探消息的險惡用心,很是真誠地說:“也不太夠,都要給上頭,勉強夠吃,不過棄嬰不敢撿了。”

日子越來越難過,但沒有避孕手段,加上娛樂活動又少,所以街頭的棄嬰非常多。

如果父母還在意這個孩子,就會把孩子扔到聖院門口。

如果連父母都不在意,就随便扔到街頭,還有直接摔死扔到樹林裏去的。

幸好現在還沒有難過到易子而食的地步。

安德魯有些羨慕池晏:“要是我也能被派遣出去就好了。”

當領主總比在聖院裏吃苦好,只是現在形勢不好,離開聖院,哪裏都艱難。

貴族們現在估計還沒有發現好日子已經到頭了,還在窮盡奢侈,他們寧願花大筆的糧食去買沒用的東西,也不願意把糧食存放起來,或者分給吃不上飯的貧民。

等民衆餓死了,或是餓的逃跑了,領地裏只剩下奴隸和荒蕪田地的時候,他們才會發現,頂頭的天已經變了。

池晏聽安德魯抱怨完,才開始小口喝湯,雖然難喝,但他現在食不知味,也不覺得難喝。

看來要早點把手裏的東西變現,趁着現在還沒有完全亂起來,真的亂起來了,拿着錢和糧食,也不一定能買到需要的東西。

只有商人才會開心,越亂,他們就越能哄擡物價,把自己的錢包裝滿。

而且去年冬天冷成那樣,池晏有些擔心氣候的變化,氣候變化的太大,就預示着天災要來了。

幹旱,水災,地震等等,都是這片土地無法承受的。

就是不知道大河他們現在怎麽樣了。

——大河現在過得不怎麽樣,每天都提心吊膽,自從克萊斯特把迪夫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殺了以後,大河就一直擔心有商人去找領主告密。

但奇怪的是,沒有商人告密,他們迅速的瓜分了迪夫的貨物,同時搶占了迪夫的生意,然後就天下太平了。

至于大河,他從最開始的緊張,轉變成了現在的死豬不怕開水燙。

面對其他人的時候,他也能張嘴說話了。

有時候大河還會跟黑說話:“你說,大人什麽時候讓我們回去?”

黑吃了魚松,臉上沒什麽表情:“陛下不讓我們回去,我們就不會回去。”

黑的指甲在木桌上磨了磨,那聲音聽得大河牙酸。

黑自己不覺得,把指甲磨尖以後,他才說:“你們人族太弱小了。”

大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想說自己是地精,不是人族,但在這些深淵魔族眼裏,除了魔族,就是人族,他們有人形和原形兩個形态,而人族只有人形一個形态。

“你們需要衣服,我們不需要。”黑很有優越感地說,“變成原形以後,我們的皮很厚,不會覺得冷,你們需要武器,我們的爪子比你們的武器更鋒利,你們需要盾牌,我們的皮就是盾牌。”

大河聽完黑一串極具優越感的發言,無奈的嘆了口氣。

有時他真的覺得這些魔族都沒有腦子,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就是打打殺殺。

但是也因為這個,城裏的商人們都很聽話,害怕一不小心就沒命。

自己死了,老婆帶着孩子改嫁,還有比這個更慘的嗎?

大河:“我們要買生鐵。”

黑:“讓商人們去,他們能想到辦法。”

大河覺得懸,商人們瓜分迪夫的財産很迅速,但做這種掉腦袋的買賣,估計都會推脫。

但還是得問,于是他讓來到這裏以後買的仆人去給商人們送請柬。

商人們乖乖來了,但是他們不準備乖乖去找生鐵。

當然不會直接說他們不願意去做事,而是覺得最兇殘的黑發男人不在,這個地精一看就又蠢又笨,随便忽悠一下,這事就過去了。

“大人,不是我們不願意為您做事,但是鐵礦都在公爵大人手裏……”

“是啊,大人……”

他們都在訴說自己不容易,每一個人臉上都那麽真誠,去找生鐵就是讓他們去走鬼門關,只要大河還有良心,他就做不出逼着這些人去找生鐵的事。

更何況這些人走了,随便就能逃。

黑是個死腦筋,他聽完商人的話,給自己的同伴使了個眼色,這間屋子的門窗就在一瞬間牢牢關上了。

跟外面的世界隔絕,只有燭光忽明忽暗。

商人們瞬間收聲,一個字都不敢說了。

還敢出聲就是不要命,雖然他們愛錢,但是命也重要。

大河看了一眼黑,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強硬起來,現在他提什麽要求,商人們都會答應。

黑也看了大河一眼,然後翻了個白眼。

好像是在嘲笑大河膽小如鼠,不堪領主的托付。

大河背黑的眼神激得受不了,終于發狠道:“生鐵找不到,你們就不用出這個屋子了!”

“我會讓你把你們的家人帶來,你們自己安排,要是明年這個時候我還見不到生鐵,你們就死在這裏算了!”

大河兇狠地說:“誰求饒,誰哭,誰現在就死,有這個精神,不如想想讓誰去找生鐵,我可不在乎你們的命,就看你們自己在不在乎了!”

不能讓商人們自己去找,他們一旦出去,就真是天高任鳥飛,心狠的老婆孩子都不要,去了其他地方,有錢有貨物照樣能再結婚生孩子。

只有商人們自己在這裏,他們為了保命,才會找最有效的辦法。

要确保派出去的人不會帶着錢和貨物跑路,要确定一定能帶回生鐵把自己救走。

商人們不哭不鬧,全部都在思考。

最後他們倒是挨個說了讓大河把他們家的誰帶來。

“我大兒子,還有我的老随從約翰。”

“讓我的妻子來。”

“我的侄子。”

……

等他們都說完了,黑才笑道:“這就乖了嘛。”

黑摸摸下巴,覺得還是陛下有先見之明。

陛下離開的時候對他說:“你們只用保護大河,殺了不聽話的人,其他事讓大河去做,如果他不行,就把他殺了,扔遠點,再讓人回來告訴池晏大河遇到了意外。”

“如果他行,就讓他活下去。”

黑看着捂着胸口心有餘悸的大河,露出一個陰恻恻的笑。

這個小地精,保住了自己的一條命。

這些商人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那可就說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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