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烈日炎炎,轉眼又到了夏天, 黏土被鋪平了風幹, 人們都繞着那一塊走,土窯又壘了幾個, 人變多了,日用品的需求也逐漸變大, 陶器一窯窯的送進去,又一窯窯的取出來, 陶這個東西, 易碎不說,用來烹饪食物, 常常破損,四分五裂,必須要精細的對待它,小心翼翼的呵護着它,才能延長它短暫的生命。

對普通平民來說,陶器是非常值錢的日用品,也是半個奢侈品,價格一點都不便宜, 又容易損毀,買一個新的, 非得傷筋動骨不可。

池晏沒想過燒瓷器,不是燒不出來,而是現在燒沒必要, 成功率低,又不是必需品。

并且除了好看以外,也沒有比陶器實用到哪裏去,都是一樣的脆弱,但因為瓷器的造價更高,所以它的脆弱就比陶器的更讓人心疼。

冰盆又被擺了上來,挖出來的硝石多,精煉以後全都存放在庫房裏,紡織房和紡線房都有固定的冰塊供給,打鐵房用了也沒用,溫度太高,冰盆剛那進去就融了。

其他人想要冰,用糖或麻布去換就行,只是每人每天都有份額。

但白天幾乎都沒人換,只有夜裏換,擺上冰盆才能睡一個好覺。

池晏的房間倒是一天到晚都有冰盆,因為氣溫高,所以他就越來越不愛離開房間。

自從聖使離開之後,生活又恢複了平靜,外面的事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跟他們無關,池晏也對王室和聖院的争奪,以及弗蘭度橫插一腳沒什麽真實感,對他來說,只有腳下這塊土地,和這塊土地上的人是真實的。

其他從別人口中得知的事,更像是從書裏看到的故事,雖然覺得跌宕起伏,危機重重,但也只是覺得,不認為跟自己有關。

“大人,熱水燒好了。”卡迪敲響了房門,在門外說。

池晏應了一聲,然後開門出去,城堡裏有專門的“浴室”,他在現代沒跑過幾次澡,做夢都想求爸媽買個浴缸回家,但每次都以“浴室太小塞不下浴缸”為由給拒絕了,現在他沒了淋浴,洗澡只能泡澡,就開始懷念起花灑淋浴了。

尤其是在木桶裏泡一會兒,熱氣往上一蒸,就能把他泡的頭昏腦漲,一點也不享受。

池晏洗澡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旁邊伺候,所以浴室裏只有他一個人,克萊斯特今天去樹林裏打獵去了,等克萊斯特回來,池晏又能吃幾天的野味。

池晏泡完澡,把身上的水擦幹淨,穿着一件棉制白色長袍,這長袍就是他的睡衣,舒服又貼身,穿脫還很方便,就是領口大了點,總能露出他的半拉胸膛。

還在長身體的池晏,身上也有了一層薄薄的肌肉,終于有了點青年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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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回到房間,天就已經黑了,房間裏點上了燈,池晏靠在床頭,晾着自己的頭發,他有時候嫌棄自己頭發太長,洗了以後幹的慢,有時候又覺得長發挺好,複古嘛,以前他玩仙俠類游戲的時候,也想當個束發大俠。

于是這頭頭發就這麽被池晏留了下來,沒被池晏削成板寸。

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克萊斯特回來了,他只是推開門站在門口,沖池晏說:“我去泡個澡。”

他打了一天獵,就是再信步閑庭,也會沾上泥土和灰塵,克萊斯特打完招呼,就去泡澡。

池晏躺在床上等克萊斯特洗完澡,同時因為無所事事,發散的思考起了自己和克萊斯特的關系,他很清楚他們是一對情侶,但池晏從小接觸的關于戀愛的知識,無非是:追求、戀愛、結婚、生子、老死。

但兩個男人的戀情,似乎注定了“正常”路線從一開始就會缺斤少兩。

沒有結婚生子這兩個選項,未來太虛無缥缈,有點看不清前路。

池晏有些迷茫的摸摸自己的後腦勺,他跟克萊斯特沒法結婚,他也不知道未來兩個人會怎麽樣,要是克萊斯特是個女人,那他們未來的路線就明确多了。

克萊斯特洗完澡回來,看到的就是池晏托着下巴,一臉沉思的樣子。

克萊斯特身上還帶着水汽,衣服穿的很不像樣,胸口大敞着,頭發微濕,一條腿半跪在床上,他一只胳膊從池晏面前橫穿過去。

“怎麽了?”克萊斯特靠近池晏,池晏能感受到克萊斯特身上的水汽,克萊斯特的體溫比常人體溫低得多,在夏天,克萊斯特就像人形冰棍,身上是涼的,卻不像真正的寒冰那樣刺骨,很适合抱着睡覺。

池晏看着克萊斯特的眼睛,克萊斯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漂亮,兩人獨處的時候,克萊斯特會變回他原本的樣子,黑色的眼睛宛如黑曜石一般,池晏在心裏贊嘆,覺得自己跟克萊斯特在一起,絕對是自己占了便宜。

他在現代長得也不錯,在別人嘴裏也是個帥哥,但帥得很不稀奇,屬于一個學校總能抓出那麽幾個的帥,跟克萊斯特這種像是集天氣之精華生出來的帥完全不同。

池晏愣了幾秒神以後才說:“我在想,你長得這麽好看,怎麽就看上我了。”

不是池晏自卑,而是他覺得克萊斯特對他的感情好像無根浮萍,沒有緣由,相處了一段時間後,克萊斯特就變成了一副情根深種的樣子。

池晏覺得喜歡一個人總有原因,比如他喜歡克萊斯特,是喜歡克萊斯特……什麽來着?

臉?身材?好像太膚淺了,不太好說出來。

喜歡克萊斯特關心他?但管家比克萊斯特還要關心他。

喜歡克萊斯特強大?青少年慕強挺正常的,但多數都是崇拜,跟喜歡男人扯不上關系。

可能就是因為克萊斯特的種種優點,他才喜歡上了克萊斯特這個整體,并且至今為止,他都沒有發現克萊斯特有什麽缺點。

克萊斯特捏着池晏的下巴,他笑道:“你覺得呢?”

問題像皮球一樣,又被踢回了池晏腳下。

池晏正兒八經的猜測起來:“我長得好看?”

克萊斯特微笑着,但是手沒有松。

池晏嘆了口氣:“哎,你要是光憑這個喜歡我,你也太膚淺了。”

克萊斯特:“……”

池晏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開始滔滔不絕的說起自己的優點來:“我記性好,還很聰明,能幹……”

幹字的音還沒發完,克萊斯特就壓低聲音,暧昧意味十足地說:“不怎麽能幹。”

這句話被克萊斯特說的極具暗示意味。

池晏一時沒反應過來,一反應過來,臉瞬間通紅:“你、你、我、我還小呢!那是正常的!”

在另一個世界活了十多年,吃了幾年自助,沒有接受過刺激,快怎麽了?那是他還沒有練出來!

他年紀也比克萊斯特小,得橫向對比,不能跟克萊斯特比。

克萊斯特眼睛微眯:“你剛剛就是在想這個?”

他的語氣明顯不信。

池晏小聲說:“不是,我只是在想,我們以後是什麽樣子,我們兩個都是男的,不能結婚,也不會有孩子,以後……”

他有些迷茫,他雖然是個領主,但本質還是個沒接觸過真實成人社會的年輕人,穿越之前剛剛結束高考,一條腿還沒邁進成人世界就穿到了這裏。

來了這裏以後,也是待在一個很淳樸的聖院裏,每天的生活枯燥乏味。

大千世界,花花人生都跟他無緣,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更是只在電視裏見過。

克萊斯特輕聲說:“一直這樣?”

池晏莫名巧妙:“哪樣?”

克萊斯特的拇指摩擦着池晏的唇角:“你做你想做的事,其他的都不用擔心,我總在你身邊。”

克萊斯特語言中構造的未來樸實無華,但池晏卻因為他的這句話迅速地靜下心來。

克萊斯特直視着池晏的眼睛。

池晏也看着克萊斯特的眼睛,他以前覺得自己會穿越是因為倒黴,但是這一刻,他不再那麽覺得了。

克萊斯特忽然話鋒一轉,說起了自己的事:“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池晏立馬說:“忘不了,那麽漂亮的裸男,誰都忘不了。”

克萊斯特:“……”

他快說不下去了。

“那時候我剛來到深淵之上不久。”克萊斯特像講故事一樣慢慢道來,聲音很溫柔,“維持精靈的外貌就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氣。”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怎麽完全控制自己。

有時候強大反而是一種禁锢。

克萊斯特似乎也不覺得那很丢臉:“在耗盡力氣以後,我暈了過去,一睜眼就看到了你。”

池晏沒想到克萊斯特還有那麽虛弱的時候,在他的印象裏,克萊斯特幾乎無所不能,就像異世界的鈴铛貓,只是沒有次元口袋。

“暈了一次之後,反而沒事了。”克萊斯特輕描淡寫的略過這段,“我當時真開眼睛看到你的,就想,這是哪家的小少爺,路上雖然撿一個人還能跟對方說那麽多話,又傻又天真。”

池晏:“……”

我覺得你在損我,但我竟然無法反駁。

克萊斯特:“然後你告訴我,你要去你的領地。”

“當時我就想,這樣也很好,我跟着你過去,控制了你領地上的人,再殺了你,就能把魔族弄過來了。”

最開始池晏在他眼裏,不過是一個天真又蠢,并且好把控的人,哪怕池晏是魅魔,但他并不會被魅魔的本領所操控,更何況當時的小魅魔還不知道自己是魅魔。

那時候的克萊斯特一腦袋陰暗的想法,他連怎麽控制這個魅魔,怎麽甚至不知鬼不覺的除掉對方都想好了,唯一沒想到的是,這個小魅魔竟然渾然不覺,連管家都看出來了,他卻偏偏毫無察覺,一有問題還要湊到自己身邊,睜着那雙充滿了信任的眼睛,好像孩子找到了家長。

什麽時候動心的?克萊斯特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不希望在池晏的臉上看到憂愁的表情。

希望池晏永遠都是那個眼睛大而明亮的小魅魔,不必因為任何原因改變自己。

池晏吓了一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你最開始是這麽想的?”

差點就變成了農夫與蛇的故事!有點可怕。

克萊斯特湊過去,在池晏的唇邊落下一吻:“後來我想,你這樣的小魅魔,交給誰我都不放心。”

他一個深淵魔王,硬生生變成了一個老父親。

池晏不服氣:“我哪裏小了?我還沒長大。”

克萊斯特目光複雜:“你已經成年了。”

池晏忽然洩了氣:“十八才成年呢。”

克萊斯特不明白池晏為什麽這麽堅持十八成年,人族十四成年,魔族十二,魅魔十六已經算大的了,偏偏池晏又把成年時間多算了兩年。

池晏接着剛剛的話題:“你說你當時想把魔族都接過來,然後呢?”

克萊斯特笑了笑:“然後?當然是攻占整片大陸,魔族被囚禁在深淵之下,憑什麽其他種族卻能在深淵之上享有原本也有魔族一份的肥沃土地,金色陽光?”

克萊斯特明明在笑,池晏卻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了隐藏的狠戾。

“你應該從管家的嘴裏聽到過關于奧斯汀的故事。”克萊斯特握住池晏的手,一用力,就把池晏抱進了自己的懷裏,他的下巴抵着池晏的頭頂,聲音低沉,胸腔微微顫抖,“奧斯汀是魔王,當他統一大陸,發現他的臣民裏只有魔族最不服管教,其他種族對魔族怨聲載道的時候,為了自己頭上的王冠,他抛棄了魔王的身份,流放了對他最忠心的魔族。”

克萊斯特:“羊吃草,狼吃肉,羊怕狼,怪狼嗎?”

池晏靠在克萊斯特的胸膛上,他聽出了克萊斯特從來沒有表現出的怨恨和憤怒。

“奧斯汀也不是被魔族撫養大的。”克萊斯特笑了笑,“他是混血,不知道混了多少種族的血,哪怕他依舊有人形和魔形,骨子裏,他也不是一個魔族,所以他才能輕易放棄魔王的身份。”

“當魔王,哪有當國王來得好?”克萊斯特輕拍池晏的背,“他的一個命令,讓魔族上千年不見天日,在深淵之下厮殺。”

奧斯汀不是魔王,他是魔族的背叛者,親手把魔族推到萬劫不複的深淵。

如果不是克萊斯特耗盡力氣和心血,此時此刻,魔族還在深淵之下,過着連畜生都不如的日子,至少畜生都不用同類相食。

池晏:“他的王後不是魅魔嗎?為什麽……”

克萊斯特笑道:“他的王後自殺了,你以為魅魔幾乎滅絕是為什麽?魅魔一旦混血就會消失不假,但魅魔多數都不會選擇跟外族在一起,那時候魅魔也是魔族,即便奧斯汀把魅魔分出了魔族,但在其他種族的眼裏,魅魔還是魔族。”

“于是魅魔就像畜生一樣被圈起來,也有魅魔想要反抗,但是想要反抗的,全都死了。”

池晏:“不可能吧,開個三檔就能給人洗腦了,還會那麽容易……”

克萊斯特:“魅魔不是所向無敵,只要看守他們的士兵穿着鐵甲,戴上頭盔,不和魅魔對視,再加上魔王的威壓,魅魔也只是普通人,甚至很多比普通人還要弱。”

克萊斯特笑了笑:“當奧斯汀發現,一旦有魅魔逃離被圈禁的地方,就會煽動人群反抗他,你覺得他會怎麽選?”

一個又一個魅魔死于非命,王後解救不了自己的族人,也殺不了自己的丈夫,萬般絕望之下,她只有一條出路。

池晏不明白:“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克萊斯特:“我是魔王,在我成為魔王的時候,我會繼承歷代魔王的記憶,唯獨無法繼承奧斯汀的。”

因為奧斯汀是背叛者,他不配當魔王。

池晏嘆了口氣:“權力能把人變得面目全非。”

“那……你現在是怎麽想的?”

克萊斯特眼簾微阖:“我想看,你能把這個世界變成什麽樣。”

池晏在克萊斯特眼裏,是個與衆不同的人,他擁有權力,至少擁有這一小塊領地上的權力,但他并不貪圖權力帶來的好處,也不想争取更多的權力,他總是讓人們做一些最開始無法理解的事。

并不耽于享樂。

池晏迷迷糊糊地“哦”了一聲,然後說:“大概就是變成大家都能吃得起飯的日子吧。”

不會餓肚子,不必擔心自己淪為奴隸,可以有尊嚴的活下去的日子。

每一個平民,都能成為自由民。

池晏記得自己在網上看過的一句話——自由不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而是不想幹什麽的時候,能不去幹什麽。

池晏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還有這麽偉大的志向,他覺得自己要是把這話跟自己的朋友們說,他們一定會一臉驚訝的過來探自己的額頭,再問一句:“你沒病吧?”

池晏說着說着就閉上了眼睛,在克萊斯特的懷裏睡了過去。

克萊斯特卻沒有睡着。

似乎把話全都說出來了,他才能重新審視魔族的未來。

魔族之所以是魔族,除了因為他們有兩種形态以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魔族沒有太多人性,至少在別人眼裏,魔族是沒有人性的。

沒人跟魔族說人性是什麽,人們怕他們,厭惡他們,并不接納他們。

沒人給魔族指出一條明路,好像他們只能在黑暗深淵裏永遠下沉,直到落到深淵的底部。

克萊斯特低頭看着池晏的睡顏,池晏睡得很香,眉宇間沒有一絲憂慮。

克萊斯特低頭,在池晏的額頭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天氣越來越炎熱,領地裏的人都開始穿上背心短褲,這個穿着還是池晏帶起來的風潮,原本只是池晏在城堡裏穿,後來城堡裏的仆人們也學着穿,發現池晏并不抵觸有人學他,于是這種穿衣打扮風靡整個領地。

男人女人們在烈日炎炎下露着胳膊,女人們還會自己改衣服,她們向來比男人更追求美,只要用一根腰帶,就能勾勒出腰肢,他們每天白天工作,晚上休息。

一到了晚上,人們就會去隐蔽的樹林裏幽會,明明各自都有房間,關上房門也是一片小天地,但似乎樹林給他們其他感覺,所以晚上的時候,房間裏幾乎找不到一個人。

特麗絲也屬于幽會中的人裏的一員,她在一衆追求者中選擇了一個男矮人。

男矮人很憨厚,追求也追求的毫無新意,男矮人自己也沒覺得自己有機會。

特麗絲現在是個很富有的女矮人,她的工作能力強,得到的獎勵多,并且人員也很好,有人找她換東西,只要不是她的必需品,她都會換出去。

很多原本她的追求者都退卻了,因為他們認為特麗絲距離他們太遠,追求不上,就不要浪費時間,轉身去追求其他女矮人。

只有這個憨厚的男矮人,始終如一,雖然讨好人的手段乏善可陳,但特麗絲就是被他打動了。

他不是她的追求者裏最好看的,也不是最能幹的,她只是心念一動,就發現自己的目光總是追逐着他。

滿足了基礎的物質要求後,人們開始追求精神層面的東西,而最易得的就是愛情。

愛情可以在任何土壤上生根發芽,無論是奴隸還是平民,又或是城堡裏的仆人,至少在面對愛情的時候,都是平等的。

池晏也是在人們幽會了半個月之後才發現了這件事。

他倒沒什麽感觸,只覺得或許明年,領地就會有很多小孩子了。

希望孩子們不要太熊。

池晏還有些惋惜。

第二批到來的魔族們倒是沒有參與進這一次的群體幽會活動,因此總想惹點事,他們眼睜睜看着比他們先一步離開的魔族們帶着自己的伴去樹林裏幽會,嫉妒的眼睛都要滴血了,很想去搞點破壞,又礙于克萊斯特的原因不敢。

因此每天都用充血的眼睛看着前一批到來的“同胞”們。

其實也不難理解。

畢竟大家以前都是窮光蛋,一無所有,全都一樣,誰也別嫌棄誰。

結果一些窮光蛋先富了,後頭的當然眼紅。

覺得前一批同胞們“背叛革命”。

要窮一起窮,誰也別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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