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神仙模樣的男子說完,便含着和煦溫柔的笑意淩空一抓,将曲陵南整個抓起,再一甩,準确将她甩到碧綠潭水之畔的石塊上。小姑娘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猶如提線木偶,直直摔在石板上,這一下直摔得她渾身氣血翻湧,便是她素來善于忍耐,也禁不住疼得呲牙咧嘴。

“哎呀真個對不住,摔疼你了吧?”男子淺笑道,“我多年未見生人,手上勁道拿捏不穩,小姑娘可莫要責怪則個。”

曲陵南瞥了他一眼,心忖這人真怪,他修為如此之高平生聞所未聞,又怎會有勁道拿捏不穩一說?适才分明是存心摔疼她,卻偏生要做出一副不小心之狀,這麽當面扯謊,費勁不費勁?

她又巡視了這男子從頭至尾,其模樣确實好得沒挑,身披藍色布制長袍,腰間系一麻繩,長發垂肩,渾身上下,配飾一樣全無,雖不減其風華萬一,然卻顯見簡易樸素,想她曲陵南雖也勞碌奔波,可到底有兩件衣裳繡了華而不實的紋樣,娘親若不發病,也願意為她梳整齊的雙髻。

比這男子強多了。

曲陵南忽而有些同情他,她心忖,這人莫非與自己一般,自幼長在這洞裏,不通俗物,不谙世事。瞧他衣裳簡樸,大約日子艱難,衣食無繼,可憐見的,連那等醜陋蟲子都吃,所謂饑不擇食莫過于此咧。

這便難怪他見來了個外人,想到的也只能是如何拿這外人當獵物誘餌,天大地大,填飽肚子最大,換做她,若有生人自願踏入山野間布好的陷阱中誘捕野獸,她說不得也會欣然雀躍,冷眼旁觀。

這男子做得沒錯。

只不過自己可不願白白喂那等陰溝裏爬出的蟲子,便是這神仙樣的男子強勝自己百倍也不行。

曲陵南盯着那男子的臉,暗暗于體力搜尋那股令自己宛若燒灼起來的神秘氣息,可尋遍五髒六腑,卻再次發現它消失得無影無蹤。

曲陵南心裏暗暗叫苦,這氣息引發的怪力來去無蹤,若再尋不着,只怕等會便得命喪此地。

死倒沒什麽,可死在一條爬蟲之口,那卻萬萬不能。

男子忽而豎起食指抵住嘴唇,帶着笑悄聲道:“噓,別動,伛偻蟲成雙成對,雄蟲已命喪你手,雌蟲必來尋仇,你身上帶着蟲血,方圓十裏內,那蟲子皆能嗅到。稍安勿躁喲,它馬上就出來了。”

曲陵南認真地看着他。

“莫怕,傻丫頭,不會太疼的,只少了點肉罷了,你放心,我等會盡量快些出手,斷不叫你多受苦便是。”男子愉快地眯着眼,道,“你一介凡人,得享為本座誘蟲的殊榮,也算不枉此生,無甚遺憾了。”

曲陵南皺眉,越發憐憫這男子說話颠三倒四,扯謊上瘾,她揣摩着此人大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了太久,不扯謊已經無法好好說話。

“啊,終于來了。”男子高興地道,“小姑娘,記住別動喲。”

他手一拂,随即隐去身形,曲陵南此時卻能聽見潭水深處有東西迅速劃水往上游過的聲音,沉寂的水面瞬間泛開層層漣漪。突然嘩啦一聲,一蟲破水而出,百足獨目,身形醜陋,正是那男子口稱的伛偻蟲。雌蟲比雄蟲顏色略淺,然沖出水面的力道卻越大。

它于半空中晃晃腦袋,似确定雄蟲何處,随即發現地上雄蟲的屍首,頓時百足張開,口中冒出噓噓之聲,似在怒斥狂吼一般。曲陵南渾身汗毛都聳起,她拼命運氣,丹田處隐約傳來一股炙熱細流,正是她之前遍尋不至的古怪氣息。曲陵南心中一喜,趕忙将這股氣息引往四經八脈,試圖沖開男子加諸她身上的禁制。

然此時卻聽那雌蟲仰天悲鳴,随即扭頭一望,獨目直直看進曲陵南的眼眸中。曲陵南微微眯眼,用力加速氣息轉動,祈求在怪蟲襲擊之前能恢複四肢。說時慢那時快,雌蟲怪叫一聲直直從她撲了過去,張開大嘴沖她肩膀就咬下,同時百足齊張,緊緊纏住曲陵南的身軀,收緊捆縛之後,雌蟲硬生生撕下她肩上一塊肉來。

劇烈的疼痛一襲來,曲陵南體內那股熱流豁然便大,猶若被人轟地一聲點燃爆炸一般,瞬間流竄進她全身經脈。她眼睛充血,意識模糊,心念一動,手已經舉起,一把揪住雌蟲的腦袋往後一扯,另一只手反手拉住它的後半截,大吼一聲,将整條伛偻蟲從身上扯了下來。

那蟲在她手中扭動不已,曲陵南一個抓不住,蟲尾重重一掃,将她整個人掃入潭水之中。噗通聲響過後,寒潭之水滅頂而來,曲陵南不提防灌入一大口水,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立即奮力往上游出水面。

她剛剛把腦袋伸出水面,用手撥開攔住視線的額發,尚未攀上岸,那怪蟲已然撲了過來,這回張嘴要咬住她的咽喉。曲陵南無處可避,唯一的匕首又被丢在地面,身無寸刃,只得手握拳頭,打算跟這蟲子硬拼。

就在那雌蟲即将咬上她的前一刻,一道絢麗的火卷了過來,将這蟲子團團圍裹,熱浪撲來,曲陵南不得不舉臂擋住,只聽噼啪數聲,她放下手臂一看,偌大的一條怪蟲已經落到地上,不出片刻便被燒成廢渣。

黑色渣滓中有一顆紅色小珠滴溜溜直轉,随即飛了起來,直直飛入曲陵南身後。曲陵南愣愣地轉過頭,卻見那小珠自動飛入男子手中,她舔了舔嘴唇,以為男子又會将小珠當糖豆咬下,可出乎她意料的是,男子低頭凝視了小珠片刻,施施然走了過來,蹲在水邊,将珠子遞給她道:“吞下去。”

“為,為啥?”曲陵南凍得哆哆嗦嗦。

“兩百年的伛偻蟲丹,妙處可多,最要緊的,它能解伛偻蟲毒。”

曲陵南不曉得自己發生了什麽,卻依稀覺着奪人口糧,尤其是奪這麽好看又吃不飽的人之口糧,這等事不能幹,于是她勉強提氣,忍着冷,牙齒打顫道:“你,你吃。”

那男子一愣,道:“你倒好心,罷了,伛偻蟲丹于我雖有用,然少服一兩顆也沒什麽,你且吞下,不然性命難保。”

曲陵南只覺得視線有些模糊,人變得越來越冷,她拼命攀着潭邊石頭想跳出水,卻發現自己一點勁都使不上。

男子掰開她的嘴,直接将那顆珠子強行塞入,曲陵南只覺一股刺骨冰寒自喉嚨流入體內,四肢瞬間如被凍住般僵硬無比,連血液都快要凝固成冰渣子。

朦胧中,她被那男子提溜着後頸提出水面,這回她沒被那人随意丢于地上,而上輕輕放下,甚至腦袋還能倚靠着一塊石筍。她努力想睜大眼睛瞧那男子要幹嘛,卻發覺自己眼前一片重影,耳朵嗡嗡聲不絕,仿佛有成千上萬只蜜蜂一起扇動翅膀一般。

在這樣的雜音中,小姑娘卻不知為何看清了那男子的臉,那張好看得不得了的臉湊了近來,将她濕淋淋的頭發撥開,捏着她的下颌,猶如鑒定什麽似的盯着自己的臉仔細端詳,此時曲陵南發現這張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似乎有誰拿着塊抹布,将這男子臉上作僞的笑容盡數拭去。

這樣才對嘛。

小姑娘欣慰地舒展了眉頭,笑得不知所謂何必再笑?真不知這人腦子裏都裝着什麽。

然後,在她陷入昏迷中的前一刻,她看到男子慢慢得露出了一個輕松的微笑,像想到什麽好事一般,從心底洋溢而上的歡樂蔓延到臉上。他的笑容耀眼到極點,宛若山谷中落日絢麗,宛若草地上晨露初凝,就算把她這輩子見過的所有美好的東西統統加起來,也未必及上。這樣的笑容才能配得上這樣一張臉,令曲陵南覺着,哪怕再來一頭怪蟲讓她宰,恐怕她也樂意。

她越來越混沌的腦子想道,這人真笨,長這樣,要笑就得這麽笑才好看嘛。

她在恍惚間似見到那男子說了什麽,可一句也沒聽清,她辨認了半天,才勉強認出,那男子像是在說,世事難料。

啥意思咧?

曲陵南想着想着,堕入昏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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