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曲陵南這一覺睡得夯實,小姑娘已有多年未嘗如此好好睡過一覺,便是幼年在娘親身邊,她也不曾如此踏實過。
多少年來,每晚入睡前,她必做的事均是先查好門窗爐火,再數好屋裏剩多少口糧,躺下後還得默默盤算明日能做多少活計。有時候半夜裏有個風吹草動,還得起來提燈拿刀巡夜,最怕刮風下雪天氣,屋漏偏逢連夜雨,收拾起來沒個完。
小姑娘雖對娘親沒指望也沒怨怒,可日子過得難,她禁不住有時也會面無表情地懷想,若事情與現下不同,若有些難處稍微容易些,她又會怎樣。
比如,若她與旁的總角孩童一般,也有爹在,娘也像樣些,那日子可會好過好多?
再比如,若自己是個男孩,而非女孩,那個子可會長快些,力氣可會不同些,昨日射不中的那只麋鹿,是否今日便能拖回來佐餐?
小姑娘心知肚明這些念想換不得吃喝還耽誤工夫,可做活之餘,嚼着草根子潛伏在灌木叢後守着陷阱時,她偶爾還是會放縱自己做這些無用的白日夢。
就如給自己舔一下臆想中的糖,舔一下,甜味出來了,那些真正的苦,吞下去便也不算如何。
那會她就想,若有朝一日,她曲陵南也能不愁吃穿,不憂寒暑,若真有一天她能無需理會這些,那她就不再罵這賊老天。
非但不罵,她還要跟愚夫愚婦一般,初一十五叩頭燒香,次次不落。
她從未想過,有天真的能這樣,跟着這個師傅,雖說脾氣古怪了些,平素挑剔了些,模樣也太紮眼了些,注定往後麻煩事怕是不斷,然他身上所有這些毛病,加起來都比不上她曲陵南有個師傅這樣的認知。
有了師傅,便意味着這世上再不是獨自一人,便是以身涉險,以命相搏,總也不再是孤軍奮戰,無所歸依。
想那般醜陋厲害的榘螂怪,都被師傅一刀削掉半個腦袋,小姑娘心中暗暗覺着,這個師傅拜得值。
原本不花錢,還得了師傅不少好處,小姑娘心中就有些過意不去。
師傅雖口口聲聲要拿她做餌,可小姑娘沒覺着那有什麽不好。若他師徒二人中有一個需得做餌,她做和師傅做,有什麽區別?
且她記着的,是一遇上動真格的危險,師傅一把抓起她丢入那個四象歸土盞中的舉動。
那一刻師傅沒想她受傷。
他沒說,可曲陵南知道。
小姑娘從未試過有誰将她護在身後,她覺着很新奇,新奇之餘,又有些酸澀之意湧上心口,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覺着每每想起,便又是歡喜,又是難過。
諾大風險都挨了過來,餘者便皆是小事,自那盤根錯節,單調枯燥的冰洞一出來,則世間所見皆是可愛之物,便是睡夢裏,呼吸到的空氣,嗅到的味道,皆是花香草甜,暖陽和煦。
最緊要的,是她在師傅身旁。
師傅在,便是再厲害十倍百倍的兇獸,他也會手起刀落,一刀一個。
小姑娘對此堅信不疑,因此她很放心,哪怕渾身骨頭疼得厲害,肌肉經脈跟火燒似的一陣陣炙痛,她還是覺着很放心。
她與睡夢中甚至有了這麽個念頭,這回可是能安心喊疼了。無需忍着,疼了就喊。
喊了有人應。
她果真喊了,她喃喃道,師傅,我好疼。
果不其然,有只冰涼的手搭上她的額頭,随即,一股暖流自頭頂百彙穴徐徐流入她體內,滋養一般撫慰過她的五髒六腑,奇經八脈,暖流過處宛若點燃明燈一般,她經脈中細細點點的光點,逐漸一點點地亮了起來。
那是師傅的手。
小姑娘心中雀躍,那光點也似乎愈發調皮起來,一個個跳動不息,光線越來越強,像逐一蘇醒過般,一起湧向她丹田內一大團濃墨一般淤結不開的東西。小姑娘以內視審之,這團東西發出一股冰寒尖刺氣息,團團罩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