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出了門房,方知日頭沉西。

待到客廳,我剛一走進便感到一道視線注視在我身上,順着視線轉去,就撞進了一雙墨黑的眼瞳中。

那雙眼裏的情緒我辨不分明,像是有什麽情感壓抑在其中。

待見我注視着他,又不動聲色的移開了視線,繼續與霍員外坐在桌前談論。

這餘清自我見他後就怪怪的,譬如下山看着我時不時露出的複雜神色,又譬如不見我時憂心的神色。若不是我這幾百年一直在天穹山待着,還真當他是暗戀我來着。

這麽想一想,一見鐘情對于餘清這樣的人來說我是不大相信的……莫不是——他懷疑我身份了!我心中一凜。

待忐忑的坐下後定眼瞧了瞧,沒想到印月也在,不過她身旁那人倒是陌生的很。

印月身前坐着一男子,那人面色泛着不正常的蒼白,印堂發黑,滿臉陰翳,瞧着精神與身體都不大好的樣子。

我輕微的皺了皺眉頭,作為我們烏族對人生死最是敏感,我能夠聞見他身上一股特殊的味道,這人恐是時日無多。

霍員外倒是時不時的幫那人夾菜,雖然那人未吃幾口,咳嗽的厲害。我琢磨了一番,這霍府裏有如今這排場的應當只有一人,那便是這霍府的公子——霍楚。

不過不是說他病榻床前嗎,現下這又是怎麽回事?回光返照?

我們烏族雖能參透人之生死,但卻不能影響他人的生死,于是我邊琢磨邊不動聲色的在餘清身旁坐下,因着方才覺得他可能懷疑我的真實身份,這次坐的頗為不自在。

霍員外見人都到齊了,道:“難得今日犬子能下床,這必定是兩位的福澤恩惠,此次若是能抓住這妖物,在下必前往青山觀再捐一萬兩白銀。”

聽這話我頓時便明白了青山觀的氣派由哪而來,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堆砌而成的。

我見餘清聽完剛想回應,對面卻突然傳出一道冷哼,聲音的主人明顯氣短虛弱,但在這大廳裏的人都聽見了。

“爹,這年頭騙錢騙財的可多的很,別是什麽浪得虛名的小人,爹你可得小心點。”

霍楚一開口便是一番陰陽怪氣的語調,一番話說得讓廳中的人聲凝住。

我見霍員外舉杯的手有些尴尬,他沖我們笑笑似是想緩和下氣氛,回頭對着霍楚道:“阿楚,你說什麽呢!餘道長是我特地從青山觀請來的,有你這麽和餘道長說話的!”許是沖着霍楚的身體不好,所以這話的語氣軟和了幾分。

轉頭又對着我們歉意道:“犬子自從生病以來就難免有些寡郁,兩位別介意別介意。”

說着便将手中那杯酒飲了下去,權當賠罪。

霍楚這話是個人都能聽出他對我和餘清的到來有些意見,我心中對他說的這番話倒是并無大感,像我這樣活了幾百年,若沒失憶的話得有個幾千年的妖來說,霍楚這話對我着實沒有殺傷力。

只是身旁坐着的餘清也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倒叫我刮目相看。

之前便覺得餘清法術修為頗深,未曾想年紀輕輕,這修心養性的性情也頗有作為。

這霍楚聽完他爹說的後卻猛的開口:“爹,你賠什麽罪,讓他們走,我瞧這道士比我還虛,沒準比我還早死。他們也就是倆坑蒙拐騙的江湖術士,你讓他們走!”

因為情緒過于激烈,說完後霍楚又是長長不間斷地咳嗽,好似要将整顆肺給咳出來。

霍楚的反應委實過激了些,就算是這霍楚不相信我們也用不着反應如此強烈,現如今他這般倒像是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只是這欲蓋的是什麽彰倒是叫人頗一番思索。

印月在霍楚咳嗽起來就緊張的上前,一會給霍楚擦汗順氣一會又是端茶遞水的,一臉擔憂的神色。

這番動作神情,說他倆沒點什麽我是不大相信的。也不知道事前這霍楚的夫人知不知曉,不過也可能他倆的事是在霍夫人失蹤後發生的。

我自認比霍楚多活了幾百個年頭,本應秉持着不與凡人計較,可奈何他這三番五次挑釁,且這次說到了餘清頭上。

之前就是因着他救我受傷才來的霍府,現如今見霍楚這般說,餘清又一番不聲不響的狀态,我覺得我應當稍稍的提醒下霍楚:“霍公子瞧您印堂發黑,想來是不久于人世的樣子,我這江湖騙子的話也不知您聽不聽。”

這一下說完大廳衆人都變了臉色,霍楚的表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比之方才的激動現下卻冷靜了下來,反常反常,真是太反常了。

似是早就已經知曉的樣子,我在他臉上看不出絲毫吃驚或者恐慌的表情。

“我就算是要死了又幹姑娘何事,你倆位還是哪來去哪。”霍楚說這話時倒比方才冷靜,只是還是有些出言不遜。

霍員外也不知道被哪句給氣着了,大拍了一掌桌面,可想而知最後這場宴席不歡而散。

其實話剛出口我便有些後悔,雖我方才那話自己覺得只是陳述事實,可人家聽了必不會這般想,奈何話已出口,便是想收都收不回來。

我暗自懊惱自己幾百年也沒修出個修身養性,冷淡持重的模樣。其實若是照着我剛到天穹山那幾年的性情,沖霍楚這一番作态,早就上前與他胖揍一頓。

餘清及時拉着我的手出了大廳,我委實松了口氣。待發現只有我與他時,想到他可能懷疑我身份這件事又心虛了起來。

我抽了抽手,想從他手中抽出,也不知怎的我越想抽出,那握着我手的人卻更是緊攥。我咳了咳,想提醒餘清,該松手了。我這聲咳嗽還沒咳完,他就一臉莫名的看着我,眼神疑惑道:“你發燒了?”

頓時我欲哭無淚,道長,不是我發燒,是你發燒了!

我自下山以來便聽說青山觀的道訓極為嚴苛,現下見着餘清後我才發覺道聽途說這詞的真正意義。青山觀的嚴苛道訓難道不說明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

雖然我是只妖,但我也是女的啊。

我覺得我這妖做的委實失敗了些,竟被個凡人道士握在手心,現下這可是凡間說的吃豆腐行為嗎?

本想一把推開他,可是瞧着他還是有些虛白的臉色,想到他是因着救了自己的性命,報恩也是我們妖族的良好傳統。所以提醒餘清關于道士的修養這事情,開口便需要些委婉技巧,于是我委婉的開口道:“道長抓得我手疼了。”

我自認為自己這次開口确是一語雙關,表面意思只是說他抓得我有些疼,深層含義暗示他該放手了。

沒想到的是聽完後,他回頭,那張好看的臉點點頭道:“那我抓輕點。”

我:“……”

他将我拉至客房門前,緊攥的手才微微松開道:“你剛才為我說話我很開心。”

他說這話時眉眼低垂,被眼簾遮住的陰影的神色瞧不分明。

而後他又開口道:“你這麽多年還是未變啊。”

我本以為他會說些什麽,卻沒想到他出口的是這話。這話粗粗聽來就像是一番無意的感慨,但細細想來他說的竟然是“這麽多年”,這話便不是一般的令我震驚了。

“你之前……見過我?”

同類推薦